哪怕是将叶明蓁赶出了侯府,顾思凝仍旧有些不甘心。

上辈子她虽未认回侯府,可也有机缘进入京城的圈子,离得近,就看的越清楚。叶明蓁与楚怀瑾成婚之后,那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楚家公子才貌无双,誉满京城,非但是高门出身,后入朝为官,受祖辈余荫,也颇得皇帝重用,在朝中位置可不低。

若非是早早与叶明蓁定下亲事,早早成了婚,恐怕是全京城的贵女都想要嫁给楚怀瑾。

重生以后,她将自己的身份抢了回来,将叶明蓁赶出侯府,也将这门亲事抢了过来。得京城贵女艳羡的楚怀瑾成了她的未婚夫,顾思凝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无他,只因为楚怀瑾眼里没有她,还满心满眼都是叶明蓁。

连在街上偶然碰见了,更是看着叶明蓁走远的背影舍不得收回视线,脸上的落寞连瞎子都看的出来。

顾思凝心中憋闷,却无可奈何,只能扯着他的袖子软声道:“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

楚怀瑾冷漠地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顾思凝不甘咬唇:“你应当知道,她只是一个农户之女,如今我才是与你定下婚约的人。难道我们两家的婚约,你还想反悔吗?”

“既然你知道,那也应该清楚,我想娶的人并非是你。”楚怀瑾回头看去,街口已经没了叶明蓁的身影,眉宇间失落更甚。“这婚约本该是我与她的,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若非有此变故,再过些日子,我也已经与她成婚了。”

顾思凝当然清楚。

她胸膛里妒火翻腾:“当初要不是她娘卖她换银子,她也不可能到侯府里来,她占了我的身份,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要不是我爹好心放过了她,她早该和她的爹娘一块进大牢里去了!说到底,她的一切都是从我手中夺过去的,我才是顾家的女儿,你也是我的未婚夫!”

顾思凝忽然冷静下来,道:“再说了,就算你心中还想着她,她可一点也不将你放在心里。方才她是什么反应,你也亲眼看到了。”

楚怀瑾一滞,片刻僵硬之后,目光冷冷地瞪着她。

“楚夫人可特地让你陪我出来,连第一家铺子都还没逛过呢,我可还有不少要买的东西。”

他瞪着顾思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带路。”

顾思凝勾起唇角,高兴地往首饰铺子里走。

前世的叶明蓁那么厉害,也是因为有一个好出身,和一个好夫君。

如今连楚怀瑾都被她抢过来了,叶明蓁还怎么和她斗?

没了楚怀瑾,谁还能看得上她一个农户女。即使是有,那身份还能高过尚书公子吗?

……

直到走远了,谁也看不见了,叶母都有些恍惚。

她没了继续拉叶明蓁逛的心思,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便立刻追问道:“你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也亲眼见到了,就是这么回事。”

“你说楚公子是退了婚,可这……这……凝儿她……”叶母心神不宁,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冲击着她,令她怎么也无法镇定下来:“凝儿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楚公子……她是不是不知道此事?”

话刚出口,叶母便知道错了。

若是不知道,顾思凝方才也不会在她们二人面前耀武扬威。

她无措地抓着叶明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一切都老老实实告诉娘。”

“……”

晌久,叶明蓁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事说来也简单,几句便能讲清楚。她说得平淡,可叶母听着,险些就要落下泪来:“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这分明是你的婚约,怎么能说抢就抢了,这样欺侮你。你也喊了他们这么多年爹娘,他们的心肠怎么就这么狠!”

诸多为什么,在无人理会的七天里,她早就想明白了。

归根到底,因为她不是侯府的真千金,是她娘为了治病的银子将她卖给了歹人。她占了多年的身份,虽说这本非是她意愿,可到底是她亲娘做下的事。顾夫人不将她们送入大牢,便已经是手下留情。除此之外,难道她还去怨怼自己的亲娘吗?

只这短暂的相处,她的亲爹亲娘也是尽力讨好。

叶明蓁平静地道:“楚公子已是我高攀不上的人物,即使婚约还在,迟早也会因为其他原因退掉。既然如此,不如当做一早就退了,日后也不必惦记。”

叶母垂首落泪:“这都怨我……”

“娘是为了救命,这也是人之常情。”

叶母说不出话来。

她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然后自己擦干了,再抬头时,只有眼眶红些。她道:“这事,我不告诉你爹。”

叶明蓁松了一口气:“这样更好。”

等再去城门口与叶父会合时,两人面上就一点不对劲也瞧不出来了。

叶父见两人手上空空,还纳闷不已:“不是说去买衣裳首饰,怎么就买了这点东西?”

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来。

叶明蓁疑惑接过,入手还带着几分温热,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花糕。并非是什么很好的点心,花糕上头用模具压出的铺名更是她从未听过的。

叶父有些不好意思:“我猜着你或许喜欢。”

叶明蓁莞尔,小心收好,坐在驴车回去时,与叶母一道分了点心。

新买的布拿来做衣裳。在侯府时,这些事情都是丫鬟做,她连根线都穿不上去,捏着针与布料瞪了许久,叶明蓁只得认命地抱着布去找叶母。

叶母不禁失笑:“这些琐事交给我就是了,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即使从前不会,如今我也要一样一样学得。”叶明蓁说着,不禁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口气。锦衣玉食的生活过了十六年,现在什么都没了,她才忽然意识到,有人伺候的日子多舒坦。

她在心中暗想:等搬到城中之后,还得再多挣些银子,买几个丫鬟婆子。

“对了,娘,明日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进城。”

“你跟着去?”叶母顿生忧色:“这不太好吧……”

平日里,叶父赶着驴车去帮人拉货,叶母就每日去城中摆摊买菜,这事辛苦得很,天不亮便要启程出门,一整日笑脸迎合。顾思凝在时,可从未提出来要一起去过,更别说……叶母瞅了瞅女儿清丽出尘的脸蛋,心中忧愁便更多了。

她的女儿生得这样好看,哪里能跟着她一块儿抛头露面的?街上可什么人都有,若是让谁瞧见了,心生什么歹念,那可怎么好?

原先叶家村中便有一位姑娘面貌生的好看,随着爹娘一块儿进城时,被人一眼相中,直接强抢去做了妾。她的女儿可比那姑娘好看太多,若真发生此事,她与叶父只是一介农户,哪里护不住。

更别说她们家姑娘原先可还是千金小姐,就算变了身份,那也是心高气傲的,如何受得了这种委屈。

叶母想的越多,就越放不下心。

“不行。”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就好好待在家中,哪儿也别去。你才刚回来,附近也不认得,这样,明日我就再带你去附近走一走。”

“娘……”

“你说什么都不行。”叶母坚定地拒绝道:“村中还有不少与你同龄的姑娘,你若是觉得无事,不如去找她们玩去。”

“可我也想帮娘的忙。”叶明蓁诚恳地说:“既然我回到了家中,娘也不该将我当做外人那样生分。爹和娘都只有我一个女儿,前面十六年,我没有在爹娘跟前尽孝,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娘却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吗?”

叶母:“……”

叶明蓁垂下眼,她模样生得好看,若是作出可怜的模样,便更容易让人动摇。叶母只看一眼,便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攥在手中,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娘先前还说,什么都愿意依我。”

叶母:“……”

她撇开头,硬逼着自己不去看:“你说再多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叶明蓁幽幽叹了一口气。

等到第二日。

天不亮时,屋子里便传来动静,是叶父叶母晨起去村中收菜。叶明蓁听着动静清醒过来,飞快收拾好自己,趁二人出门之后,便往村口走去。

等叶父叶母提着灯笼到村口时,便见她站在村口簌簌发抖。初春时的清晨还冷的很,叶母一瞧,整颗心都软了。

等再听她祈求的话,看她乌发末梢挂着的晨露,叶母当真是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应了。

一路上,她还在不停埋怨:“你又何苦折腾自己,这天这么冷,小心冻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吃苦受罪可还是你。”

车上装满了菜,人只能坐在车尾,半个身子都挂在外面。叶明蓁紧紧抓着底下的木头,心惊胆战地看着脚底下一晃而过的路面,偶尔颠簸时,险些以为自己要飞出去,更不敢松手。

她一面听着叶母的念叨,一面脸色发白地想:搬进京城的事情一定要抓紧了……

等到京城时,天刚蒙蒙亮,空旷的街上也开始逐渐有了行人。

叶父帮着将所有菜卸下,很快赶着驴车离开。叶明蓁听着叶母的话,乖乖地坐在摊子后头,一面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她从这条街上走过不少回,却鲜少注意过街道两旁的这些摊贩。像叶母这样卖菜的摊子有不少,种类略有不同,除此之外,还有做吃食的,卖面人的,应有尽有。这些摊主一见到人便费劲地吆喝起来,使劲招揽客人,叶母也是如此。

叶明蓁张了张口,却是不好意思像周遭其他人那样大声叫喊出来。

好在叶母也不指望着她帮忙,往她手中塞了几文钱,指使她去旁边的馄饨铺子用早饭。叶明蓁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乖乖去了。

小馄饨皮薄肉少,汤头鲜美,早晨的生意尤其好,摆出来的几张桌子坐满了人,互相谁也不认得谁。叶明蓁不太习惯与陌生人坐一桌,匆匆吃完便回了自家的摊子。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摊上的菜便已经卖了不少了。

她坐在一旁看了许久,耳边听着各种吆喝呼喊,便觉得热闹的很,听久了,连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这是长宁侯府没有的烟火气。

虽然陌生,可也让她觉得轻松的很,再也不必担忧睁眼时被礼教规矩束缚,无论做什么都被人看在眼中,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叶明蓁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

她笑着对叶母道:“娘,我帮你吧。”

街口处。

一辆华贵的马车悄悄停下,马儿温顺地站在原地,虽说车身上没有徽章标记,可只从外表看来,便知主人家不凡。

车夫回过身,也不掀起车帘,恭敬躬身道:“主子,到了。”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从车中看去,正好看到不远处正笨拙地帮着卖菜的叶明蓁。

晌久,马车中才发出一声似庆幸,又似喜悦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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