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人叙了旧,总让宾客们在园子里待着也不合适,毕竟才正月初,花草树木都光秃秃的,再美的园子也没多少赏头。

阿娇、赵宴平重新将宾客们请了回来,萧炼交给赵宴平招待,阿娇婆媳俩去了后院。

赵宴平默默地观察自己的外甥。

萧炼十七了。

通常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虽然个头已经长得跟父母差不多了,但身上多少都带着几分青涩,可一顿宴席观察下来,赵宴平发现萧炼很是稳重,即便面对卢太公都能应对从容,不卑不亢,与薛琰交谈时也颇为随和,仿佛薛琰只是一位年龄相近的公子,而非他的准妻兄。

赵宴平都自认做不到外甥这样。

那气度,绝非赵家能培养出来的,皇家的教养真是让人不服也不行。

宴席结束,萧炼与其他宾客一起离开了,并未过多停留。

柳氏站在自家门前,看着外孙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出吉祥胡同,柳氏才恋恋不舍地往里面走。

阿娇安慰婆母道:“娘别着急,郡王爷说了,他大婚的时候会给咱们家下帖子,到时候请您过去喝喜酒呢。”

距离郡王大婚还有三个月,柳氏已经提前紧张上了:“他大婚,邀请的都是皇亲国戚吧,我去了恐怕失礼,给他丢人。”

阿娇道:“娘这话就不对了,皇亲国戚再亲,有几个能亲得过咱们的,郡王爷请那些人只是礼数,请您才是最真心呢,您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反而辜负了郡王爷一片孝心。”

柳氏便想开了。

阿娇转而提起要让绣铺重新给一家人做身衣裳,留着去郡王府喝喜酒的时候穿。

赵宴平在后面听着婆媳俩说话,目光始终落在阿娇的脸上。

在宽慰母亲这件事上,阿娇做的一直都比他好。

阿娇说到做到,过完元宵节就替一家大小重新量了尺寸,然后让江娘子带上料子过来,她仔细挑选了几样布料,再把尺寸交给江娘子,让她安排绣娘开始缝制。江娘子一听说这套衣裳是留着去郡王府喝喜酒穿的,自然一万个上心,宁可耽误铺子的生意也得赶着东家一家。

赵宴平、柳氏的尺寸基本不会变了,阿娇的肚子还会长,孟昭、初锦也都在长个头,江娘子特意吩咐绣娘将娘仨的衣裳分别做大一些。

三月中旬衣裳做好了,江娘子亲自送到吉祥胡同,赵宴平不在家,阿娇娘几个分别试了试,除了阿娇的衣裳略显宽松,柳氏与孟昭、初锦的都很合身。

江娘子看着阿娇的肚子笑道:“夫人别急,距离喜宴还有二十日,您这肚子还有的长呢。”

阿娇笑着给了她赏钱。

晚上赵宴平回来,衣裳一穿,同样合身。

阿娇坐在椅子上,指挥赵宴平转了一圈,确认没有需要改的地方,阿娇视线上移,朝着被这绸缎衣裳衬得人也贵气起来的丈夫调侃道:“幸好我遇见赵官爷够早,不然堂堂郡王爷的舅舅,哪里轮得到我来嫁?”

赵宴平笑了笑,一边脱下新衣裳一边问她:“咱们都去郡王府,姑母那边会不会不高兴?”

阿娇道:“姑母巴不得咱们都去郡王府给宁姐儿撑腰,尤其是掀盖头的时候,那么多贵妇人看着,我跟娘在,宁姐儿多少会自在些吧。”

赵宴平点头,夫妻俩躺下后,赵宴平摸.摸妻子的肚子,忽然道:“要不要我跟郡王爷说一声,让他善待宁姐儿?”

阿娇立即瞪了他一眼:“你可别多事,好像姑母或宁姐儿托了咱们去向郡王爷提条件一样。我都琢磨过了,婚后他们小夫妻俩天天在一起,郡王爷若是喜欢宁姐儿,不用咱们搀和他也会对宁姐儿好,他若不喜欢,咱们瞎搀和,只会加深他对宁姐儿的厌烦,所以最好就是什么都别管。”

赵宴平只是想表达下他对薛宁的关心,随口提一下,道理他其实也懂。

一旦跟皇家沾边,亲情其实没有什么用,外甥又如何,东宫的太子还是他妹婿呢,可他敢在太子面前摆大舅子的谱吗?还是不是要本本分分地当个臣子,没事看都不敢多看太子。

外甥与薛宁的姻缘,只能看这对儿年轻人自己的缘分了。

春风渐暖,南园的草木返青,一片绿意盎然,迎春、梅花、桃花、海棠次第绽放,阿娇一家这才真正领略了南园之美。

住在如此精致的园子里,阿娇的心情都格外舒畅,每日都要带着女儿去园子里走两圈,听听鸟叫,看看流水。

心情舒畅,时间过得也就快了起来,今日去侯府吃了添妆宴,明日一家人就要去郡王府喝喜酒了。

晚上阿娇有点兴奋,躺下很久都睡不着,问赵宴平:“你说,明日四爷、郡主会不会也去?”

赵宴平说不准。

如果是在民间,兄长成亲这种大事,弟弟妹妹肯定都会在场,但皇家的种种规矩,他到现在也没有摸清楚。

“睡吧,明天就知道了,你身子重,更要休息好。”

阿娇握着他的手,笑着酝酿睡意。

次日一早,一家人就起来准备了,阿娇穿了一件绯色绣花的褙子,便是小腹隆起,仍然艳色灼灼。初锦穿的是草青色的裙子,水水灵灵就像一颗娇嫩的花芽,母女俩站在一起,浓淡相宜。

柳氏穿了一件紫色兰叶纹的褙子,美人老了也是美人,优雅娴静,有种岁月温柔的感觉。

阿娇替婆母检查妆容的时候,忽然在那一头青丝中瞥见一根白发,阿娇心一惊,刚要替婆母轻轻拔掉,仔细一看,那黑发里面竟还有很多。

阿娇眼睛突然一酸,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赵宴平一侧。

怪她平时只顾关心丈夫子女还有家里的产业,因为婆婆从来都是无欲无求也不给她添什么麻烦,阿娇就忽略了婆母,现在才发现婆母只是容颜依旧美丽,其实早已开始衰老了。

又怎能不老,香云姑娘杳无音信时,便是有沈员外陪着婆母眉宇间也凝结忧愁,后来沈员外去世了,香云姑娘虽然找到了,母女俩却被重重宫墙分隔,只能宫宴上远远地见上一面。婆母衣食的确无忧,心里却没有一日真正的圆满。

“刚刚怎么了?”一家人往外走时,赵宴平低声问妻子道。

阿娇看眼前面的婆母,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赵宴平凝目一看,神色也是一沉。

阿娇偷偷握了握他的手。

岁月使人老,这是谁也逃不过的事,他们做子女的,唯有再孝顺一些,多用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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