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赵宴平安然无恙,没有被拉到午门斩首,阿娇的心便稳稳地回到了远处,力气也渐渐回来了。

“我,我没事。”阿娇轻轻推开江娘子,若无其事地问赵宴平:“赵爷此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着,阿娇准备请赵宴平进来说话。

江娘子疑惑地看着她:“东家不是说要去午门?”

阿娇哪肯让赵宴平看出来自己的担心,翘起嘴角笑道:“大家都要去看热闹,我就也想去,这不是赵爷来了,你要去自己先去吧,回来给我们讲讲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轻飘飘的语气,江娘子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刚刚东家可不是这样,那脸白的,身子软的,仿佛要砍头的是东家的什么人!

阿娇怕江娘子露馅儿,看眼赵宴平,她一边快步往后面走一边道:“这会儿客人多,赵爷有什么事,咱们去后院说吧。”

江娘子、夏竹都呆呆地看着态度大变的她。

赵宴平笑了下,很快又恢复了冷峻严肃的模样,跟着阿娇通过账房,来了后院。

孟昭与春竹在厢房里玩着什么,秋竹将茶水送进厅堂便退下了。

即便是晌午,阳光也淡淡的,阿娇搓了搓刚刚被吓得冰凉的手,捧起茶碗暖着。

她没有去看赵宴平,等着他先开口。

她的脸仍然略显苍白,赵宴平在牢里时有猜测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她会不会担心,如今亲眼看到她被街头的消息吓成这样,赵宴平完全能想象出,如果她赶去午门,亲眼看到他身首异处,会哭得有多伤心。

“我的事,你已经听说了,是不是?”赵宴平看着她问。

阿娇睫毛颤动,装糊涂道:“听说什么?你又破案立功了?”

她不愿意承认,赵宴平便不逼她,指腹摩挲温热的茶碗,告诉她道:“香云找到了。”

阿娇震惊地看了过来。

昨日姑母只是说宣王的一个侧妃可能是香云姑娘,并未得到证实,现在赵宴平都这么说了,看来是真的了?

赵宴平过来就是要告诉她来龙去脉,免得她私底下担心什么,又不好去找他询问。

以前赵宴平给她、翠娘讲案子,说的都再简单不过,这一次,赵宴平从源头说起,讲的很细,只有香云在尼姑庵吃的苦,他只用了“威逼”二字。

饶是如此,阿娇也听红了眼眶,她就被舅母卖过,她比赵家任何人都更能想象出香云姑娘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心里会有多惶恐。

“这么说,皇上不会再追究香云姑娘的欺君之罪了,你们一家也不会受到任何牵连?”情绪镇定下来,阿娇关心问道。

赵宴平握紧了茶碗,道:“是,不过宣王会不会另外惩罚香云,暂且还不得知。”

一家人只团聚了一晚,上午大理寺宣判后,香云就被宣王府派人接回去了。

阿娇回想赵宴平说的那些话,安慰他道:“香云姑娘虽然不是侧妃了,可她为王爷生了两个儿子,也不是故意欺骗王爷的,我想王爷一定会原谅她,不会再罚了。”

赵宴平只能希望如此了。

下午赵宴平还要回大理寺做事,交代完这两日的案子,他便告辞了。

等到后半晌,京城的大街小巷几乎已经传开了宣王侧妃的身世案。

江娘子弄清了来龙去脉,自然也猜到了之前阿娇为何会慌成那样,趁没有客人的时候,江娘子凑到账房的小帘子前,笑着揶揄阿娇:“东家还说对赵爷没意思,只是怀疑赵爷也被拉去砍头了,您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这得多惦记才会这样啊。”

阿娇低着头拨弄算盘,假装没听到。

江娘子笑了笑,挑起帘子,看着东家羞红的脸道:“不过东家也不是白担心,您看赵爷,才从大理寺的牢房出来,把太太送回去马上就来找您了,正是您牵挂他,他也牵挂您,郎情妾意,简直是天生一对。”

阿娇终于瞪了她一眼:“我们是乡邻,同在异乡互相照拂而已,你少胡乱猜测。”

江娘子才不信。

鲁氏等人被午门斩首之后,百姓们都对徐侧妃的身世案充满了好奇,当更多的案情细节透露出来,特别是赵香云自幼被亲叔卖给拐子又在尼姑庵吃尽了苦头,被虐待得忘了自己本名本姓,听闻此事的百姓们终于明白为何同是欺君,尚书夫人鲁氏被砍了脑袋,侧妃却只是夺去了侧妃封号了。

家家都有子女,设身处地一想,谁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去遭那份罪?

从坊间广为流传的戏文、话本就能看出来,百姓们最喜欢贪官落马、穷苦子弟飞上枝头的故事,侧妃案中徐尚书算是被妻子连累,但鲁氏死有余辜,而赵香云从一个被拐卖的可怜姑娘变成王爷的妾室,还生了两个皇孙,算是苦尽甘来了,百姓们便对赵家的事津津乐道起来。

妹妹被拐,哥哥发誓不娶妻也要找到妹妹,一进京城还迅速破案救出了一个同被父母卖进狼窝的可怜绣娘,帮百姓惩治了一个仗势欺人的长兴侯,寒门子弟里竟出现了如此重情重义为民除害的好官,一时间,街头巷尾全是对赵宴平的赞许。

没过几日,又传出一个消息,说宣王殿下欣赏赵宴平的重情重义,特派人将赵氏送去了狮子巷赵家,让赵氏以日代年,与母亲、兄长团聚十九日,以全天伦。

消息传开,百姓们连宣王殿下一起夸赞了起来。

江娘子听说了这些,又坐到阿娇面前闲聊来了:“东家,外面都说宣王殿下是赏识赵爷的情义,才允许香云姑娘回赵家小住十九日,我怎么觉得,王爷这么做,其实是他心疼香云姑娘呢?您可能不清楚,在京城,这女子一旦嫁到了皇家,连皇后、王妃都轻易不能再回娘家,王爷却给了香云姑娘这份荣耀,一住就是半个多月,这得有多宠爱香云姑娘啊。”

阿娇也是这么想的,就算宣王这么做只是因为赏识赵宴平,但至少能够确定一点,宣王不会再单独惩罚香云姑娘了,香云姑娘在王府平安无事,赵家众人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过年了。

又到了年关,休市之后,阿娇像往年一样,带孟昭去将军府过年了。

除夕一过,孟昭三岁了,阿娇也又长了一岁,二十一了。

孟氏语重心长地与侄女长谈了一次。

“宣王宠爱赵氏,京城有目共睹,赵宴平拜卢太公为师后便引起了一些官员的注意,都想从家里挑个女儿嫁给他,早些变成姻亲。那时赵宴平发誓要找妹妹,不考虑婚事,现在他找到妹妹了,又与宣王攀上了亲戚,想要拉拢他的官员更多,据说最近赵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们踩烂了。”

阿娇低着头,嘀咕道:“踩烂就踩烂,姑母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孟氏心疼啊:“你惦记他惦记了那么久,他单着的时候你放不下他也就罢了,现在他肯定会挑个大家闺秀成亲生子了,我的傻侄女,你还不替自己想想吗?你才二十一,依然年轻貌美,再嫁还来得及,再熬下去就真的想嫁也难了。”

阿娇沉默不语。

她确实还喜欢赵宴平,否认也否认不掉,赵宴平单着,赵宴平对她好,悄悄送她银簪子,阿娇就很甜蜜,那份喜悦,与姑母、小孟昭带给她的满足是另一个样。等赵宴平真的要成亲了,娶别人了,阿娇知道自己会心酸羡慕甚至嫉妒赵宴平的妻子,可她并不后悔什么。

她就是喜欢他,就是忘不掉,但这感情是她自己的,不是必须要得到赵宴平的回应。

就像当初阿娇决定收养孟昭,也与赵宴平无关,无论赵宴平成亲或是不成亲,阿娇都养定孟昭了,不会轻易动摇。

“姑母,我一个人带着孟昭,真的也能过得很好,您不用替我担心。”阿娇抬起头,笑着对姑母道。

孟氏一怔。

阿娇拍拍姑母的手,出去找表妹、孟昭去了。

孟氏看着侄女的背影,想到侄女不愿嫁的根本原因还是坏了身子,怕自己生不出孩子早晚被夫家嫌弃,孟氏就再次恨起武安县的金氏来!

在将军府里过了年,初四下午阿娇就带孟昭回自己的小宅子了。

大年初七,铺子重新开张,来买绢花的姑娘、小媳妇们个个笑靥如花,围在柜台前挑选心仪的样式。阿娇坐在账房的小帘子后,想到赵宴平已经二十九了,如今事事顺遂春风得意,今年八成会定下婚事,再赶在而立之年生个孩子,她心里还是难免起了一丝怅然。

如果他娶了别人,送她的蝴蝶银簪又算什么,找到妹妹后马上过来告诉她又是为了什么。

喜欢她吗?

可是再喜欢,他也不会娶她吧,最多,最多再纳她回去做妾罢了。

阿娇仰起头,想到了那碗绝嗣汤,如果没有那碗汤,或许两人之间还有一丝可能。

这就是命吧,老天爷也知道她生不了孩子,安排她遇到了小孟昭。

有女客付钱了,阿娇擦擦眼角,露出笑脸来。

后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冬竹笑着跑了过来,也不顾铺子里面的女客们会不会听见,兴奋地对阿娇道:“小姐,赵爷派媒人来提亲了,我把人请到厅堂里坐着了,您快去瞧瞧吧!”

阿娇一愣。

正在给客人介绍绢花的江娘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客人也不顾了,跑进账房,扶起呆愣的阿娇往后院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赵爷早看上咱们东家了!这不,一找到妹妹官爷就急慌慌来提亲了!我们东家要做官娘子喽!”

江娘子笑得是如此喜悦,连被她丢下的女客人都不介意她的失礼了,跟着笑了起来。

其他挑选绣件的女客们也跟着笑了。

她们不是很懂江娘子口中的“赵爷”是谁,但听得出那位赵爷很喜欢绣铺东家,眼看又一对儿有情人要终成眷属,同为女子,大家都感受到了那份甜蜜的喜悦。

有关无关的人都替阿娇高兴,只有阿娇自己,愣愣的,完全是被江娘子给推回后院的。

熟悉的厅堂里果然站着一位打扮喜庆的媒婆,看到阿娇,媒婆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围着阿娇先狠夸了一顿:“瞧瞧孟娘子这标致模样,我还纳闷赵爷为何拒绝那些官家千金拒绝得那么干脆,敢情赵爷心里早住了您这位仙女了!”

阿娇的脸噌地热了起来,红成一片。

媒婆见她脸皮薄,忙笑道:“好了好了,赵爷是痛快人,我也不说那些虚话了。孟娘子,赵爷托我来提亲,只让我捎了一句话,赵爷说,他承诺您的从来没变过,不知您还愿不愿意再嫁他,他虽然官职低微,但只要您嫁了,他会对您好,也会把孟少爷当亲儿子养,一家人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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