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在尖叫中无处可逃
安蓉鬼使神差地走出了门,下了楼……她朝医院的方向走去。此时,王子洋还在她的床上沉睡。王子洋是不是在做着美丽的梦,安蓉一无所知,好像也和她无关。
安蓉的眼睛闪着绿色的光芒,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像一阵风一样从黑夜的大街上飘过,从一辆辆汽车旁无声地飘过。
安蓉飘进了医院,鬼使神差地朝住院部大楼后面的太平间走去。
安蓉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她可以感觉到影子跟随着自己。
道路两旁的香樟树一动不动,一丝风都没有。
白天里青葱茂密的香樟树在晚上显得黑糊糊的,树的内部像是隐藏着什么。
安蓉走着走着,她的影子便消失了。
她自己没有发现这个现象。
没影子的安蓉走得很飘,很轻,听不到一点脚步声,如果突然碰上一个人,会以为她是一个游魂,白色的游魂。
她来到了太平间的门口。
她听到了一声猫叫,她的目光落到了门口的一个垃圾桶上,她没有看见猫。安蓉想,那猫不是被人吊死在那棵香樟树上了吗?紧接着,她又听到一声猫叫。
猫的叫声凄凉而且尖锐,揪紧了安蓉的心。安蓉推了推太平间的门。
门是虚掩的,吱呀一声就开了。
安蓉进入了太平间,她发现七喜平常换衣服的办公室里亮着灯,里面没有人,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几朵栀子花,还有一瓶七喜常喝的烈性白酒。办公室的灯亮得刺眼,有两只飞蛾在灯光中扑来扑去,发出一些响声。
安蓉继续往里走。
透过停尸间的玻璃门,安蓉看到了里面的情景,她的瞳仁里出现了惊惧的色泽。
停尸间的灯光惨白。
尸床上安放着杨林丹的裸尸,修整得完美无缺的裸尸。
杨林丹的头发油黑发亮,蛇一样盘起的发结上插着一朵鲜艳纯白的栀子花。
杨林丹的脸上扑着厚厚的粉,看不出撕裂的痕迹,连缝针的痕迹也看不出来,从她的脸上看,不像是一个死人,像是一个睡眠中的女人,她的脸蛋上有些许红润,她的唇涂上了口红。
杨林丹的脖子很美,细长而圆润。
杨林丹的两手自然地垂下来,放置在两旁,手指甲也涂着银色的指甲油。
杨林丹的胸脯饱满,略大的双乳还是那么鼓胀。
杨梅一样的乳头上也涂上了口红,她的双乳言之间插着一朵栀子花。
杨林丹的肚子微微鼓起,深深的肚脐眼上也插着一朵栀子花。
她那浓密阴毛的私处也插着一朵栀子花。
杨林丹修长的两腿被涂抹得洁白晶莹,她略大的双脚翘起来,脚指甲上也涂着银色的指甲油。
这的确是完美无缺的一具女尸。
女尸的四周相隔插着点燃的红蜡烛。
烛光使阴森的停尸房里有了些许的温暖。
七喜目光痴呆地坐在尸体的旁边,他是否对自己的艺术品满意呢?他的眼窝里积满了泪水,只要有一阵阴风过来,那泪水就会被碰落。
七喜伸出了手,轻轻地在杨林丹的尸体上抚摸起的,他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笑意,诡秘的笑意,他喃喃地说:好香呀。
他站起来。
七喜的影子覆盖在杨林丹的脸上。
他的脸凑近了杨林丹的脸,他吻着杨林丹的额头,然后顺着眼窝和鼻子一直吻到了杨林丹的嘴唇。
七喜吻着杨林丹的脖子和胸脯,一直吻到了杨林丹的脚趾。
吻完之后,他站了起来,脱掉了身体上的白大褂,一丝不挂。他扑在了杨林丹的身上起起伏伏,也许他的动作太激烈,杨林丹尸体四周的红蜡烛都被他碰落在地上……七喜从杨林丹的尸体上退了下来,他突然趴在杨林丹的胸脯上哭了起来,七喜的哭声像个孩子,更像野猫的叫声。
安蓉呆了,她看着被七喜蹂躏后的尸体面目全非,可以看到缝线的痕迹和尸体皮肤的褐色,突然,她看到杨林丹睁开了一只眼睛,血红的眼睛。
安蓉惊叫了一声,夺路而逃。
七喜听到了女人的惊叫,他从杨林丹的胸脯中抬起了头,他的泪眼中闪过不测的光芒。
一朵被揉碎的栀子花掉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
在奔跑中,安蓉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无处可逃!
她逃回了家里,王子洋还在沉睡。他今天为什么睡得这么死?
这是一个夏风沉醉的夜晚,王子洋开着快车奔驰在幸福的道路上,他要在晚上十二点半前赶到医院去接班。晚上,他和安蓉在她家里浪漫地吃了一顿晚餐。在烛光中,他们忘情地喝了交杯酒。喝交杯酒的时候,王子洋没有看见墙上安蓉母亲的照片变成了一张黑玫瑰般的女人的脸,脸上的那双眼中射出绿色的光芒,还有一只绿蚂蚱蛰伏在镜框上面,凝视着这一对貌似幸福的情侣。吃完晚餐,他们一起洗了个鸳鸯浴。他们在温热的水中开始做爱,从浴桶里一直到床上。这是王子洋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次交欢,在欲仙欲死的高潮后,王子洋躺在床上沉睡过去。安蓉在他耳边轻柔地说:亲爱的,睡吧,你累了,该睡了,到点了我再叫你,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看着你的。安蓉还在王子洋的额头上甜蜜地亲吻了一下……王子洋把车窗玻璃放了下来,夜风把他的头发拂起。他想,自己真正的生活已经开始了,他是一艘扬帆的船正通向幸福的彼岸。
他的车开得很快,夜晚的车少,加上他心情舒畅,车就开飞了,路过钢琴酒吧时,他不经意地朝那边瞟了一眼。他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一定是安蓉打来的。他用一只手掏出了手机。他一接通,就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声。
他心里骂了一声,这沉重的喘息声破坏了他一天以来的良好情绪。他对着手机说:你是谁?你说话呀。
沉重的喘息过后,终于传来了一个好像女人的声音: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王子洋的脸色变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七喜!我告诉你,你别像个魂一样找我了,杨林丹不是我害死的,抢救的时候我尽了力。七喜,你正常一点好不好,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
对方朗诵完柳永的词后,没有回答他的话语,还是那沉重的喘息,而且越来越急促,像是一个垂死的人最后的呼吸。
无聊!王子洋关掉了手机。他又打开了手机,看来电显示,刚才打来的电话是一片空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电话号码。王子洋心里一下子不舒服了。
他的车飞快地行驶着。
汽车像一片无助的叶子,飘落到一个深渊。
前面两百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红灯,有两辆出租车堵在了前面。王子洋的本能提醒他,减速!可是他根本就没办法减速,刹车系统失灵了。车疯狂地朝前面的出租车冲撞过去,眼看要撞上出租车了,王子洋猛地一打方向盘,车撞上了人行道。然后猛地撞在了一根水泥电线杆上,该死的王子洋没有系安全带,因为车速太快,撞得太猛,他的身体从车的挡风玻璃上穿了出去,整个人像只受伤的大鸟一样飞起来,落在路边的建筑工地上,一根钢筋插进了他的胸膛。
上半夜的值班医生正等着交班。他对刚刚接完班的护士小沈说:这王医生今天怎么回事,过了二十分钟了还没来,他从来不迟到的呀!现在这个时候,路上又不堵车,这是怎么啦。
小沈护士笑笑:人家王医生是热恋的时候,理解一下他吧,说不准正在路上呢。
值班医生说:谈恋爱也不能影响工作呀,你说是不是。
小沈护士说:你就耐心等等吧,十七床又亮灯了,我过去看看。
值班医生满脸无奈的样子。
小沈护士走进了十七床的病房,她笑着问:十七床是不是要小便啦?
十七床说:不是。
那你有什么的要我做的呢?
沈护士,我刚才梦见安护士死了,她要我救她,可我怎么也动不了。
瞎说,安护士现在走桃花运了,幸福都幸福不过来,怎么会死呢?
我真的梦见她死了。
好好睡觉吧,明天你一醒来就可以看见安护士了,她明天上白班,十七床,你要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了,我还有活要干呢。等我干完话再来陪你说话好吗?
好吧,可是我真的梦见安护士死了。
小沈护士回到了护士站,值班医生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
这时,护士站的电话铃骤然响起来,是急诊打来的电话。
急诊的值班医生让小沈护士赶快通知主任,准备动手术抢救王子洋医生。小沈护士接完电话呆了。值班医生过来问她:怎么啦,小沈护士。
小沈护士说:王子洋出车祸了,看来你走不了了,赶快通知主任吧。
值班医生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
……
外一科的医生护士大都来了,就是安蓉没来。抢救从一点钟开始到凌晨三点,王子洋医生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主任的眼窝里积满了泪水,他说:生命无常呀,生命无常。守在抢救室外面的王子洋父母迎了上去,主任对他们说,我们没有留住王医生,他是个优秀的医生呀,抢救过多少人的生命,可我们没有把他救过来,我们失职呀!
王子洋的父亲欲哭无泪。
王子洋的母亲昏了过去,老半天才苏醒过来。
大家看着王子洋的父母,脸上都十分悲戚。小沈护士哭得泪流满面,喉咙里还发出呃呃的声音。
七喜上来了。
他神情古怪地把尸体推走了。
王子洋的父母在尸体推走前再看了一眼王子洋血肉模糊的脸。
七喜对他们说:你们放心,我会为老同学做好美容的,让他像生前一样英俊地上天堂。七喜满口的酒气,他的眼中飘忽着一种不确定的神色。
派出所的巡警李文学老是觉得那天晚上看到爬楼的那个人十分蹊跷。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怪人还会来,也许在今夜,也许在明晚,或许在后天夜里。有了这一想法后,李文学就对安蓉住的这栋楼特别留心起来。他在自己的责任区溜达了一圈后,就来到了东方路,他看见安蓉临街阳台上的窗口上亮着灯。他每天晚上都可以看见那亮着灯窗帘紧闭的窗口,他不明白安蓉为什么整个晚上都开着灯,难道她晚上从不睡觉?
他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服务的小超市买了一包烟,然后找了一个离安蓉那栋楼很近的一个隐蔽之处蹲了下来,点燃了一根烟,烟头一明一灭。李文学的脸也一明一灭,其实他的脸长得有棱有角,是一个标准的男子汉。他看着安蓉亮着灯的窗口想入非非。他的确喜欢上了安蓉,他老是想,如果能拉着安蓉的手在街上走一圈,让所有的人都发现他有一个漂亮绝伦的女人和他亲密,他就满足了。至于其他更深层次的问题,他还没有想到那一步。他知道所里的女警胡菲喜欢自己,可是他对她怎么也没感觉。好心的张洪给他们创造了好几次机会,他愣是没有和胡菲对上铆。说起来胡菲的条件不错,她还放出话来,只要李文学和她好,房子的问题由她解决。但他不可能和一个碰撞不出感情火花的人为了一套房子委屈自己呀。
他把烟头摁灭了。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栋楼。
假如,只是假如,他心里说,假如那个怪人在今晚出现,他会让怪人一直爬上去,最好是爬到安蓉的阳台上。他会悄悄地跟在怪人的身后,也爬上楼去。等怪人撬开门进入安蓉的房间欲行不轨的时候,他就勇敢地扑上去,制服那个怪人,也许安蓉会爱上他。
想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自嘲地说:李文学,你就异想天开吧你,这样老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你也想得出来。接着他又小声地说,不过,这也不是说不可能的事情,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李文学又点上了一根烟,一辆车哗地开过,车灯晃了他的眼睛一下,他觉得身上有点冷,不能呀,这什么气候呀,还会冷,他穿的是短袖的制服。是有一股风,细溜溜冷飕飕地吹过来,他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这真是咄咄怪事。他突然看到街上一个穿白色连衣长裙的女子晃了一下就不见了。这更是怪事了,他的精神头还好着咧,怎么就眼花了。他没到犯困的时候呀!他是所里有名的夜猫子。
真正的怪事到底还是出现了。
他分明看见了一团绿光,那团绿光出现在安蓉的阳台上。他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眼一看,没错,是有一团绿光浮在安蓉的阳
台上。他身上一阵阵地发冷,自己不会是在梦中吧,他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痛感,他证明自己还活在真实中。
李文学正想找些依据来解释这团绿光,他看见安蓉阳台上通向房间的门开了。他心中暗恋的美女安蓉走出了门,他看不清安蓉的面容,他只是看到她穿一袭白色的连衣长裙手中捧着一个大镜框放在胸前。李文学看不清镜框上的照片是谁,他还听到了嘤嘤的哭声,哭声凄凉而缥缈。李文学看到安蓉笼罩在那团绿光中,像是即将要羽化的仙子。他看得呆了,他站在那里,张大了嘴巴,身上的凉意也顿时消失,无从感受了。
李文学还看到安蓉的头上插着朵栀子花。
那朵栀子花在绿光中楚楚动人。
李文学想喊安蓉一声。
但是,他的喉头像堵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无法发出声音,他的舌头也僵硬起来。
他看着安蓉站在阳台的护栏上,风把她的裙摆拂起来,像是飘动的旗帜。
她要干什么?
李文学的眼珠子也快鼓出来了。
安蓉从阳台上飘落下来,她的身体被梧桐树的树枝拦了一下,然后头朝下沉闷地落在了地上。镜框摔在一旁玻璃全碎了,那朵洁白的栀子花也飘落在一边,整条街上顿时充满了栀子花的香息。
李文学大叫了一声:不好!
他朝安蓉奔跑过去。
安蓉的头边一摊鲜血。李文学把手指放在了安蓉的鼻子上,似乎还有一丝鼻息,他看到了一下空旷的街道。此时一辆车都没有。
他不顾一切背起了安蓉,朝有车辆的大街上狂奔而去。
张洪正在沉睡,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过来。他接了电话,是兰芳从山南打来的。兰芳说她明天赶回赤板,她突然对张洪说:我梦见安蓉死了,我醒来后赶紧打她的电话,可是没有人接,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的感觉特别不好。
张洪说:睡吧,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我昨天晚上还打过电话给她,她和王子洋在一起,过得很好。我看你是杞人忧天,没事找事。
兰芳提高了声音:张洪,你怎么回事!你还是去看看吧,不然我不放心,一会儿给我电话!
兰芳把电话挂了。
张洪晕头晕脑,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已经凌晨四点了。他嘟囔着:能有什么事呀!他的手有些发抖。
电话铃又响了。
一定又是兰芳,我还没出门呢,怎么又打过来了。
他接了电话。他听完后变了脸色。
电话是李文学打来的,他说他刚把安蓉送到医院,正在组织抢救。
安蓉到底还是出事了。
他想,不知该不该现在告诉兰芳。
张洪心里难过极了。
他出门后就打了个车往医院赶去。
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轻人,他边开车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新闻是滚动播出的,新闻里在说着一些交通事故的情况。出租车司机说,现在的交通事故是越来越多了,什么撞车翻车,什么火车出轨,什么轮船沉没,什么飞机坠毁,人活得提心吊胆的,没有一点安全感了。
张洪说:师傅,你开快些,好不好?
司机说:你不要急,我刚刚还在说,现在交通事故越来越多了,开快车容易出事情的,我可不希望自己那么快就离开的美好人间,我还没有讨老婆呢,你就让我多活几年吧。
张洪说:你这个人怎么废话这么多,让你开快些,你就开快些。
司机没有再说话,他的车还是保持原来的速度。
张洪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司机还把收音机的音量给调大了。
张洪气得肚子鼓鼓的。
他心里在为安蓉祈祷,他和兰芳一样,不希望安蓉出事,他们都希望安蓉能够正常美好地活着。
出租汽车像一片叶子在大街上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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