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烛火微微颤动, 连带着两人投至床边墙上的背影也晃动着。

赵安玥吸了吸鼻子,抬手想要伸手抹掉眼泪, 抬到一半想起这样会把自己的袖子弄湿, 于是又放了下来, 咬着唇, 偏头看着顾淮景,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带着哭腔:“真的吗?”

说话的时候她睫毛轻颤,一滴泪水从睫毛上滑落,掉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然后流下一行水渍。

顾淮景伸手, 用常年握剑略微粗糙的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语气带着点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中又夹杂这一抹无人察觉的宠溺:“真的。”

“是你说的哦,你到时候不能忘了。”赵安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止住了哭声,任凭他擦去自己脸上的泪。

“我知道。”顾淮景眼见终于把人哄好了,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差不多把那张小脸上的泪水擦完后,就收回了手, “睡罢,我去灭灯。”

赵安玥红着眼眶点点头,慢慢的爬到自己的位置, 掀开被子,缓缓的躺了下去。

顾淮景见她躺好后,转身屈指一弹。

就在灯灭的那一刻,赵安玥反应迅速的抓起他被子一角,半抬起上半身,头一低,把脸埋进他的被子中。

被子带着顾淮景身上那股清淡的梅花味,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连同鼻涕全部擦在了他的被子上,然后趁顾淮景转身回来时,把湿漉漉的被角扔了出去,迅速躺下,侧着身,窝着被子,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了。

顾淮景躺下之时看了她一眼,也没在意她刚刚到底是在干什么,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女人是真的,有些麻烦。

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结束,在之后的一个月中,赵安玥时不时就提醒顾淮景这件事情,给他散布妾不如妻,她赵安玥是天底下最善良体贴温柔贤淑的妻子。

顾淮景不置可否,嗤笑一声,勾勾嘴角,一副‘如果你善良体贴温柔贤淑,那我一定正直忠诚爱妻如命’的神情,但到底也没怎么反驳她。

因为他忙着下棋。

**

沈行图被贬一个月后,终于到达北夷,开始了在北夷艰辛苦寒的日子。而大祁引来四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好天气。

而就在这个时候,齐贵妃拿着一卷画卷,走进了御书房。

三皇子去后,齐贵妃的打扮便愈发素净,白衣淡妆,身上也没有多少珠宝玉石,只简简单单一个素簪。

但依旧是美的,齐贵妃容貌在后宫向来位于前列,故而皇帝能宠爱多年。而美人,盛装打扮是美,简单装饰也美。

皇帝见是齐贵妃,便把手中的笔放下,抬头笑道:“爱妃怎么来了?”

齐贵妃神情庄重,直接跪在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伏下身子,语调沉重道:“皇上,臣妾有事要奏。”

皇帝微微一怔:“你且先起,有事起来再说罢。”

齐贵妃摇摇头:“皇上,臣妾今日所奏之事关系重大,恐涉及众人,且让皇上悲痛,臣妾不敢起。”

皇帝蹙起了眉头,当日秋日围猎之时,三位皇上尚在,皇帝还是英姿勃勃,不显老态。

可如今半年不到,皇帝脸上皱纹更深了,头发也渐渐有了花白,面对如今六皇子如日中天的局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沉下脸:“贵妃,到底是何事?”

齐贵妃抬起头,绝美的脸色带着些许不敢置信:“一月之前,江南知府薛让来京述职,臣妾与各位妹妹向皇后请安,偶然听欣妃妹妹说笑时谈起,这位知府脸被虫子所咬,肿得认不出面容的事情。欣妃妹妹只当件趣事提了几句,皇后却反应异常。皇上知道,臣妾因为皇儿的事情一直对皇后存有芥蒂,注意到后特意让人去查了江南知府薛让。”

齐贵妃不慌不忙,娓娓道来,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此事是臣妾僭越,不当之处还请皇上惩罚,臣妾甘愿领罚。只是,这薛让的画像还请皇上看一看。”

齐贵妃双手捧起画卷,举至自己额前。

皇帝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着那画卷,却突然间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李福全!”

站在一侧的李福全应了一声,弯着腰小跑到齐贵妃旁边,恭敬的接过画卷,然后呈给了皇上。

皇帝接了过去,手微微发抖。他沉下脸色,看了一眼下头跪着的齐贵妃,将画卷缓缓打开。

画中人的五官渐渐显露了出来,皇帝脸色苍白,僵在坐椅上长久不说一句,不动一下。

齐贵妃低下头,以额触地,不敢言语,但唇角却小幅度的漾开了一个笑容。

禹儿,母妃会为你报仇的。无论是死去的七皇子,还是现在的六皇子,抑或是明知你死于六、七皇子之手,却不为你报仇还息事宁人的父皇!

皇帝根本顾及不到此刻齐贵妃心中所想,他气得双耳嗡嗡的响,脑海一片空白,仿佛有血气从喉咙冲出,整个口腔都弥漫着一股带着生铁的血腥味。

他右手使力,画卷的画被揉捏的变了形,画中男子的脸四分五裂。

皇帝闭上眼睛,说话的时候仿佛都带着血味:“李福全,召六皇子到皇后宫中,就说皇后突发恶疾!”

李福全暗自心惊,连忙道:“是!”

皇帝转向跪在殿中的齐贵妃道:“你随朕而来!”

说完后,捏着手中那团画卷,在御书房中沉默了很久,得到六皇子已经正往皇后殿中赶去的消息后,调动了一营侍卫,摆驾赶往皇后殿中。

齐贵妃诚惶诚恐的跟了上去。

**

六皇子到的时候,皇后正拿着剪刀修剪花枝。

如今六皇子在朝中一人独大,九皇子和十一皇子年幼,母族背后并无阻力,故而他们已经没有对手了。

薛让十五日前已经离京,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的心情,如同这舒适的四月。

贴身婢女上前道:“娘娘,六皇子来了。”

皇后一愣,刚放下剪刀,便见六皇子形色紧张的匆匆走了进来。

他看到完好的皇后时,愣了一下。

“母后,您不是突发恶疾吗?”

“皇儿,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说出了话,相视一眼,都觉得形势有些不大对劲。

六皇子连忙静下心来:“父皇差人告知儿臣,说是母后突发恶疾,儿臣得到消息后便匆匆赶进宫中。”

皇后脸色现出一丝疑惑:“本宫一切都好,确是你父皇差人告知你的?”

“是,是父皇的贴身公公,所以儿臣也来不及怀疑。”六皇子也觉得有几分奇怪。

就在这时,皇帝和齐贵妃带着一营侍卫怒气冲冲的赶来。

那些侍卫将皇后宫殿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蚂蚁都飞不出去。

不仅如此,皇后宫中的宫女太监都被控制了起来。

六皇子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到面色阴沉的皇帝,压下心里的疑惑,恭敬的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一眼都没有看他,如刀的目光直直射向皇后:“皇后,朕且问你,你可有事瞒着朕?”

皇后望着皇帝手里的画卷,和背后低着头的齐贵妃,突然间想起什么,面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跪在了地上:“皇上,您可是听信了什么传言?”

皇帝呵道:“到底有没有?!”

六皇子的眼神在皇帝和皇后身上来回转动,手心微微开始冒汗,心中突然间有股莫名其妙的紧张之感。

总感觉要出大事。

可是最近自己安分守己,难不成是母后做了什么?他看向皇后。

皇帝也在看着皇后,齐贵妃也在看着,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皇后。

皇后心中一颤,有些牵强的笑了笑:“自然是没有,皇上,您今天是怎么了?”

皇帝闭上眼睛,将手中捏着的画像直直朝皇后砸去,画卷一端砸到了皇后的头饰,弄乱了发丝,然后掉落在皇后面前,画卷展开,画中带着折痕的五官展露在众人面前。

皇后的眼落在上头,脸上血色掉了个干干净净,手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六皇子看了过去,看到那画中人时也愣住了,内心震惊,僵在了原地。

皇后看了一眼六皇子,抖着身子,跪着爬向皇帝,哀声道:“皇上,臣妾不知这是谁——”

身后的齐贵妃静静道:“皇后娘娘,画中之人是江南知府薛让,二十多年前还在相府住过几日,您当时身为相府千金,从未见过他吗?这薛让长的,和六皇子还真是像啊。”

皇后目眦尽裂,她抓着皇帝的裙摆:“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定然是有人要害臣妾和六皇子,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蹲下身子,一把钳住皇后的下巴,咬牙切齿道:“朕最后问你一遍,他——”

皇帝指着站在一旁的六皇子,“是朕的血脉吗?”

皇后张了张嘴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之色,她抓住皇帝的手,抵死不认:“是的,皇上,六皇子是您的皇儿,他出生的时候,您就在门外守着呢,您忘了吗?”

皇帝闭上眼睛,一脚踢翻皇后,往后道:“太医!”

身后太医连忙端着一碗清水上前,唯唯诺诺的把水和小刀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接过小刀,在指尖一划,一滴鲜血坠入水中。

身后侍卫见此上前,一左一右制住六皇子,太医拿着小刀割破六皇子的手指。

两滴血在水中如同两条平行的直线,你在这端,我在那端,彼此不相容。

皇后闭上了眼睛,流下泪水,颓然倒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六皇子瞪大眼睛,徒然的退后了几步,完全不相信这个结果。

那薛让是谁,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以皇子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结果现在告诉他,他不是皇子?

皇帝心中就算早有猜测,但见到这一幕,依旧愤怒的砸了碗。

六皇子刚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虽然之后渐渐的因为丞相府的势力,不再亲近,转而疏远,但当初那份喜悦是真的。

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七皇子睡了自己的嫔妃,六皇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血脉。而这两个皇子,却害了自己最为喜爱的三皇子。

小刀割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他握着拳头,觉得浑身血管都要爆裂!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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