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风愈急, 夜霜寒凉。
前来‘邀请’常宁与蔡昭的共有两拨人。
一批是由欧阳克邪与陈琼率领的宗门弟子,其中几张面孔蔡昭还在演武场上见过,他们神色凝重, 还夹杂着几抹犹豫。
另一批则是刚刚上山的生面孔, 据说是‘戚宗主’在宗门外培养的‘桌面下的势力’, 他们清一色暗灰色短打加全副兵械, 面色阴沉行动静默。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高瘦男子, 脸上长了个十分眼熟的鹰钩鼻子。
蔡昭微怔,忍不住轻声道:“这人长的好像昨日那个, 就是人中稍微短点……”
常宁自然注意到了,嘴唇微动:“说不定是兄弟。”
那个短鹰钩鼻子忽的回头,怨毒的目光直刺向常宁。
蔡昭默默的:“……看来是亲兄弟。”
常宁毫不在乎:“回头我送他们兄弟俩团聚。”
戴风驰走在这两拨人中间, 志得意满之极, 大约是常蔡两人的乖乖就范让他少了些成就感, 便时不时回头瞪二人几眼。
他听见背后的说话声, 扭头道:“你们俩个不许窃窃私语!”
蔡昭眨眨眼睛:“那我们大声说话好了。”
戴风驰:……
他大声道,“你少卖弄嘴皮子了!这回事关重大,师父雷霆大怒, 为防私下串供, 你们俩一句话也不许说!”
蔡昭无语:“串什么供啊,二师兄别乱扣罪名。”
戴风驰指着女孩的鼻子:“那你们半夜三更满山乱晃干什么?!”
蔡昭:“睡不着散散步也不成么。”
戴风驰大叫:“那为何清静斋空空如也,你那俩丫鬟呢, 还说不是打算逃跑?!”
蔡昭笑出声:“晚膳后我叫芙蓉翡翠领着我刚买的那条狗下山去了。我自己养不好它,还是还给店家罢。她俩大约回来的太晚,见铁索已经收了, 索性今夜就宿在镇上了呗。”
戴风驰一时气结,最后蛮横道:“总之你们不许私下说话!”
常宁淡淡道:“若我们非说话不可呢。”
戴风驰唰的将剑抽|出一半, 冷笑道:“今日高手尽出,可由不得你耍威风了!”
常宁身形一闪,忽至戴风驰面前,不等戴风驰惊呼,众人只闻哐的一声轻响,常宁已鬼魅般的返回蔡昭身边。
戴风驰被吓的手忙脚乱,连退几大步。
“我就是要耍威风,你又待如何?”常宁道。
戴风驰失了颜面,怒而拔剑――谁知竟拔不出剑来。
他强作镇定的轻咳一声,打算还剑入鞘,“师父有要事吩咐,我且不与你计较。”――谁知剑也插不回去!
这时,许多人已看出适才常宁在戴风驰的佩剑上按了一下,应是将剑锋与剑鞘拍的凹陷,致使剑锋卡在剑鞘中,进不得出不得。
人群中发出轻微的嗤嗤笑声,更有一人故意‘轻声’道:“宋师兄哪怕受了重伤,也不会闹到这步丢人的田地!”
戴风驰一张脸涨成了个茄子,羞愤难当,总算狗腿崔胜窜上来给他台阶下,将自己的佩剑递上:“哎呀师兄你拿错剑了,这才是你的剑,难怪你用不惯呢,呵呵……”
戴风驰一把拿过崔胜的剑,嘴里骂骂咧咧。
这时欧阳克邪开口了:“风驰,你到前头去领队。”戴风驰再上不了台面也是宗主的亲传弟子,丢人不能太过。
戴风驰强作镇定的大步往前走去,身后徒留几串闷笑。
蔡昭稍稍靠近常宁:“你说这货有没有被换?”
常宁嘴角一弯:“这等蠢货配么。”
蔡昭点头:“我想也是。”千公子功力低微,每回换人都要歇息一阵子,耽搁不小,那伙人肯定要精打细算替换的人选,戴风驰这副轻骨头哪入得了他们的眼。
前方夜幕,出现了暮微宫如在云端缥缈的庄丽轮廓。
常宁忽的低声道:“待会儿我戳穿那冒牌货,你一句话也不要说。”
蔡昭一怔,不等她发问,暮微宫前殿唰的敞开大门,殿内汉白玉璧上镶有几百片水晶镜,明亮的灯光在设计精妙的聚光镜群下形成一束巨大的光源。
之前几个时辰她不是在地牢就是摸黑走山路,这一下差点睁不开眼睛。
殿内一派肃穆,假戚云柯高坐上首,面色蜡黄,还不断的轻轻咳嗽。
他右侧站立着一队刀剑整肃的灰衣生面孔,左侧端坐着素莲夫人,以及戚凌波和尹氏死士,刚刚进门的戴风驰迫不及待站了过去。
此外,雷秀明李文训及其弟子也到了――可以说,宗门内几乎所有人都到了。
蔡昭前脚迈入殿门,常宁后脚跟着进殿,这时假戚云柯突兀叫道――“陈师兄!”
始终跟在常蔡二人身旁沉默寡言的陈琼忽的起掌,右掌直取常宁左腋下,掌风夹带风雷之势,同时飞起左足,踢常宁腹部。
常宁斜肩一闪,左掌立刀劈在陈琼右腕,右手卸下陈琼腿上攻击,谁知这时欧阳克邪跃至半空,立起右手两指,从上方□□常宁门面。
常宁抬起左臂,掌风扫开欧阳克邪这一指,这时他宽袖掉至肘部,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臂。
假戚云柯出声:“够了。”
陈琼与欧阳克邪齐齐收功,往后退了几大步。
站定后,两人互望一眼,心中皆骇――人人都当他们是听命后退,却不知适才被常宁汹涌无比的掌力所迫,就是戚云柯不发话,他们也必须后退了。
这几招来回迅疾无比,蔡昭连叫喊都没来得及就结束了。她急忙问常宁:“你没事吧。”
常宁摇摇头,缓缓拉回衣袖。
蔡昭转头向假戚云柯:“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她现在是个被蒙在鼓里的无知小姑娘。
假戚云柯并不答话,转头道:“你们俩都看清了么?”
这时从灰衣人堆里露出一位中老年妇人,看打扮只是寻常市井富户。
那妇人低头道:“看清了――他绝不是公子。”
假戚云柯哈哈一笑,看向常宁,厉声道:“何方小贼,胆敢冒充常大侠之子。你费尽心机混入宗门,究竟意欲何为?!”
李文训来的晚,皱眉道:“宗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初这常宁是你带上山来的,雷师弟不是没提出过疑惑,也是你笃定他是常氏遗孤的,如今怎么忽又反口?”
假戚云柯尴尬,尹素莲抢话道:“这小贼奸猾无比,咱们一时受了蒙蔽也是有的,如今宗主终于查清了底细,正该好好惩治这小贼!”
李文训没去理她,依旧向假戚云柯抱拳:“宗主,请您向大家伙儿分说分说。”
尹素莲被不冷不热的撂在一边,心中不悦。
然而她也知道,李文训虽人在外门,但自从青峰三老中的程浩与王定川过世后,两人遗下的弟子及势力大半归在李文训手下了。是以,她也不敢对李文训无礼。
假戚云柯轻咳一声:“当初常家血案,我心痛之余不免乱了方寸,这才不及详查就将这小贼带上了山。然而这些日子以来,这小贼倒行逆施,狂悖暴戾,动辄殴伤宗门子弟,哪里像是名门正派的子弟!”
曾大楼在一旁听了,忍不住道:“师父,当初不是你说他自幼病弱,又家遭大难,性情乖戾一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么?”――当初常宁跑去外门乱打一气,他主张训斥约束常宁,还是戚云柯表示不用计较。
他又道,“当时三师弟与昭昭师妹都在啊。”
听到这里,蔡昭这才发现宋郁之今夜居然不在场。
假戚云柯瞪了曾大楼一眼,沉声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住嘴,退下!”
他看向李文训,“我当时不欲声张,但私底下却派人下山调查,终于寻到了这位――雷师兄,你早年去常家做过客,你来看看,人没错吧。”
雷秀明细细看了那老妇:“不错,她正是常大哥家中的保姆――后来山中的坞堡终于全部修好了,常大哥决意将全家搬入山中,彻底隐居,截断路径。可保姆的父母夫家还有年幼的儿女都在市井中,她不愿离弃,于是常大哥便给了她许多银子,没带她进山。”
假戚云柯点头:“那年,常大哥之子已经两三岁了罢,你倒是说说,常大哥的儿子有什么异征么?”
那妇人道:“小公子生来病弱,但白白净净的,并无异征。不过常家即将进山的那月,常夫人忽然发疯…发了病,打翻了屋里的暖炉,将小公子左手臂烫伤了…唉,整块皮都没了。后来虽无大碍,可也留下这么大一块烫伤疤――”她比了比手指,大约三四寸大小。
假戚云柯道:“适才大家都看见了,这小贼左臂上可什么都没有!”
殿内众人哗然――适才他们目不转睛的看常宁三人过招,的确都见到常宁落下袖子后的左臂,白皙修长,肌肉线条分明,有没有细碎小伤不知道,但绝没有大面积烫伤。
李文训犹疑:“仅凭这么一个老妇嘴上说说,就能断定了么?可他使的的确是常大侠自创的‘柳絮剑法’啊。”
假戚云柯冷笑:“糊弄糊弄弟子们,他还能装模作样,遇到顶尖高手就装不下去了。适才欧阳师兄与陈师兄联手攻他,他那几手,也是常家的功夫么?”
李文训哑然。
适才常宁还手的那几下,身法诡谲,掌法沉毅狠辣,绝不是常昊生的功夫。
蔡昭看常宁一眼,意思是‘你露馅了’。
常宁神色不变,甚至眼中还有几分笑意,“说了半日,宗主究竟想怎样呢?”
假戚云柯大声道:“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假的了么!好,你究竟什么人,老实说来!”
常宁神情玩味:“第一,我并未承认自己是假的。第二……”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假戚云柯身上,“说到真假,这殿内假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吧。”
旁人不知他在说什么,假戚云柯却是心中一震,当即大喝:“来人,将这小贼拿下,上锁魂琵琶钩!”
两名灰衣人走上前,铁链哐当间,众人看见他们手上捧着一对巨大狰狞的铁钩,钩长半尺,钩尖上生有避免被拔出的倒刺,钩身上犹留有暗红色的腥臭痕迹,不知当年穿透过多少高手的琵琶骨――看的众人心底发寒。
蔡昭有些傻:“这,这不好吧,还没弄清他是什么人,就要这么狠么?”
“有什么不好的!”戴风驰大声,“这小贼居心叵测,混入宗门必有重大图谋,不抓住了好好审问,将来生出大患来怎么办?!”
戚凌波娇笑道:“现在知道怕了么,别怕呀,只要这小贼肯向我下跪磕头赔礼,我也不是不能放过他,呵呵呵呵……”
蔡昭:“凌波师姐别闹,你算老几放不放他哪是你能说了算的――我没说不抓他啊,我是说犯得着用这么厉害的刑具么?”
戴风驰没看见涨红脸的戚凌波,犹自得意:“这对锁魂琵琶钩是尹老宗主亲自督造的,正配这寻死的小贼,哈哈哈哈……”
蔡昭喃喃道:“哇,二师兄不说,我还当这对铁钩是魔教的刑具呢,原来是尹老宗主的英伟妙想啊,真没想到。”
尹素莲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蔡昭:“其实我只是在表达对尹老宗主的敬佩。”
尹素莲忍气。
樊兴家看那对铁钩眼睛都直了,用力拉扯雷秀明的袖子。
雷秀明无奈,向假戚云柯拱手道:“宗主,锁魂琵琶钩过于狠毒,一旦用上,人就算不死也废了一大半,宗主慎重啊。”
戴风驰阴□□:“雷师伯,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什么过于狠毒,是在暗暗指责已故尹老宗主的不是么?”
樊兴家忍无可忍:“刚才师父说了没有大师兄说话的份,难道就有二师兄一再说话的份了吗?!”
戴风驰踏前一步,怒斥道:“没大没小的东西,你也敢来数落我!”
樊兴家:“二师兄适才对师伯言语不敬,难道就有大有小么?”
戴风驰几步上前,一把拗住樊兴家的胳膊反身向后折去,樊兴家武艺不及,当即叫出声来。不等众人发声,蔡昭闪身上前,先一脚踢向戴风驰肋部,戴风驰被迫放开樊兴家。
随后蔡昭左肩下沉,一招‘枝叶繁茂’绕至戴风驰右面,踢他左膝着地,再一把拗住他的右臂反身向后折去,这下轮到戴风驰痛呼出声了。
尹素莲起身,失声道:“蔡昭你想做什么?”
蔡昭笑道:“适才二师兄想对五师兄做什么,我如今就想做什么咯?”
戚凌波叫道:“二师兄适才只是跟五师兄闹着玩的!”
蔡昭:“巧了,我也是跟二师兄闹着玩的。”她手上用力,戴风驰只觉肩背上犹如压着一座大山,怎么也起不来,忍不住呼痛。
樊兴家揉着胳膊躲到雷秀明身后,听到戴风驰的呼痛声,他心中乐开了花。
其实以前戴风驰并未这般蛮横跋扈,只是自从宋郁之重伤后,他就宛如内定了下任宗主,镇日趾高气扬,容不得底下师弟反驳半句。
蔡昭耐心笑问:“二师兄,好玩吗?”
戚凌波快急哭了:“你快放开他!”
李文训看不下去了,运气呵斥:“闹够了就都退下去!”
蔡昭笑眯眯的放开手,退后数步站定,戴风驰踉踉跄跄的回到尹氏母女身旁。
见几个小的散开,李文训颇奇怪的看了戚云柯一眼。
蔡昭知道李文训奇怪自家宗主为何不喝阻弟子们吵闹――还能为啥,当然是冒牌货业务不熟练,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分别对待三名迥异的弟子。
适才对待常宁时,李文训已经对他的态度起疑了,为免再露马脚,只好闭嘴为上。
尹素莲胸膛起伏,冷笑道:“蔡昭,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嚣张。这小贼假冒常氏之子潜入青阙宗,十有八九是魔教贼子。你与他沆瀣一气,辱没了落英谷的名声,今日我就是将你毙于座下,也不过是清理门户!”
蔡昭神情淡漠,不紧不慢道:“师母您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呢――是我将人领上九蠡山的么?是我一口咬定他是常氏遗孤的么?话说到现在,我有一句替他辩解么。”
“至于‘沆瀣一气’……呵呵,我上九蠡山的第一日师父就亲手将这人托付给我,许多长辈都知道,如今怎么好来追究我的过错呢?师母若是没睡够想岔了,我可以拿几篇大好文章给师母醒醒神。”
一听到蔡昭的隐晦威胁,尹素莲立刻熄火了,闷闷的坐下。
假戚云柯再度轻咳一声:“昭昭,不得对你师母无礼。”
蔡昭恭敬道:“师父教诲的是。不过……”她抬头,目光探究,“您与我姑姑是八拜之交,生死相托,您觉得她养大的孩儿会是勾结魔教之人么?”
假戚云柯当然想顺势拔掉蔡昭这根眼中钉,只可恨真戚云柯立的‘与蔡平殊情义比天高’的人设实在太铁,他没法当场翻脸,只好含糊:“我知道你不会勾结魔教,好了,退下罢。”
又道,“来人啊,将这假冒常氏遗孤的家伙捉住了!”
“慢着!”常宁忽然提高声音,“我并未承认自己是假冒之人。”他没好气的白了蔡昭一眼,蔡昭装没看见。
假戚云柯:“常家保姆都说了,难道还有假。”
常宁闲闲道:“常家保姆不是假的,但她说的话不一定没假。”
“什么意思?”假戚云柯脸色一变。
常宁:“若她受了要挟,扯谎说我胳膊上有烫伤呢――好吧,其实我说的就是宗主您要挟了她。”
假戚云柯气笑了:“我看你是穷途末路了,才说这等荒唐话。我与常大哥情同手足,为何要诬陷他的儿子?!”
众弟子亦纷纷笑言,指骂常宁失心疯。
“因为――”常宁慢条斯理丢出一个惊天大雷,“你不是真的戚宗主,你是个假冒的。”
这话犹如重锤一击,惊的殿内众人俱惊,齐齐去看假戚云柯。
尹素莲大惊失色,欧阳克邪与陈琼三人齐齐变了脸色,蔡昭也很配合的装出吃惊模样。
李文训缓缓抬手示意,庄述立刻领着二十名外门好手堵住前殿大门,断了常宁后路。
与此同时,那短鹰钩鼻子也悄悄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然后灰衣人也散开,摒弃静待。
雷秀明拉住蔡昭:“昭昭,你看看,宗主他是不是……”他想问眼前这宗主的脸上是不是化了易容术。
蔡昭摇头:“不是易容术。”
假戚云柯松了口气,笑道:“雷师兄,你若不信,可以到我脸上来摸摸,看看我是不是贴了画了什么。”
谁知常宁又道:“谁说你用了易容术,敢在天下第一宗里兴风作浪,偷天换日,岂只依仗区区寻常的易容术?!”
李文训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常宁:“难道李师伯不曾听过‘千面门’的易身大法么。”
此话一出,年轻弟子十有八九不明所以,但是李文训等人却多少听说过。
雷秀明惊讶道:“易身大法?我以为那只是杜撰的异闻故事,难道世上真有可将人彻底变作另一人的功法么?他们不是九十年前被灭门了么。”
“有,自然有。”常宁毫无顾忌,“那位千面门最后的弟子,如今就被这假冒的戚宗主关在当年囚禁开阳长老的地牢中!”
――又是一瓢冷水泼进热油,众人喧然大惊。
李文训逼近常宁:“你怎么知道那间地牢的。”那间地牢本是前代辛秘,宗门内知道之人不足五个,连他自己都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位。
“大概是神仙夜里托梦吧。”常宁偏头一笑,眉目俊雅,“李师伯问那么多作甚,把人提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么――要不要我告诉你那地牢的确切位置?”
李文训满心疑惑的望向假戚云柯。
到此刻为止,常宁已说了蔡昭原本想说的话。
假戚云柯僵硬了片刻后,忽的长叹一声,面色沉痛:“原来如此,这奸贼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曾大楼愣愣道:“师父,您什么意思。”
假戚云柯起身,向李文训等人抱拳:“这段日子以来,魔教屡屡偷袭得手,我心觉不妥,于是暗中布下人手去查访。数日前,终于获知魔教竟然擒到了一个千面门的弟子……”
“我好不容易将人从魔教手中抢了回来,昨日才刚刚关入地牢,打算择日向诸位师兄弟好好分说。不曾想,却被这奸贼发现了行踪,叫他反咬我一口!”
常宁笑了,啪啪拍起手掌来:“好,说的好。没想到你这冒牌货居然有这等机变之能,这么快想出了新的说辞。”
戚凌波听的张口结舌,“这,这,什么意思?”
蔡昭好心向她解释:“意思是,虽然他捉了千面门的人,虽然他之前什么都没提,但他依旧是真的,绝不是假的。”
樊兴家想笑,但不敢笑。
雷秀明问常宁:“易身大法有何标记?”
常宁:“无有标记。易身大法变幻无形,神妙无比,除非伪装之人自行散功,或者断气身亡,否则毫无破绽。”
李文训冷着脸:“既然毫无破绽,难道非要杀了宗主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当我们青阙宗的人都是蠢材么!”
假戚云柯道:“诸位师兄,不妨问我些同门之事,看看我是否能答出来。”
不等雷秀明张嘴,常宁便道:“你既然蓄意替换戚宗主,自然会在戚宗主周围布下眼线,将他的衣食住行日常喜好打听清楚。何况诸位师伯与戚宗主各有分管之责,日常并不亲密。”
听到这话,雷秀明忍不住望了尹素莲一眼,心想若是寻常夫妻,其实最能分辨丈夫真假自然是妻子。可这对夫妻三天两头吵架,一年中倒有十一个月在分居,亲密度比他们师兄弟也好不了多少。
此刻,尹素莲面色苍白,浑身发颤――倘若眼前的丈夫是假的,她该怎办?
别人认错戚云柯,不过是弟子糊涂,同门眼拙,可她做妻子的若认错了丈夫,甚至与冒牌货有了肌肤之亲,便是将来真戚云柯不计较,她也难免名声扫地,无颜见人。
幸亏,这几个月他们夫妻并不同住。
想到这里,她再不想留在这里。
冒婆婆明白她眼中的惊惧之意,立刻让尹氏侍卫将他们母女团团围住,准备提前离去。
蔡昭忽高声道:“师父,我十岁那年你来落英谷给姑姑过生日,带的是什么贺礼?”
雷秀明精神一振,众人与他一样,都去看宗主反应。
假戚云柯眼中有一瞬的慌乱,随即又镇定道:“我哪里只带了一件贺礼,自是许多件,只不知道平殊最喜欢的是哪一件。”
蔡昭眯眼:“师父记错了。那年大雪,师父的行礼辎重全在路上被埋进雪里了――师父是空手来见姑姑的。”
假戚云柯叹道:“昭昭,我知道你想替这冒名的奸贼脱罪,但也不可胡言乱语啊。”
戴风驰趁机插嘴道:“不错不错。师父事务繁忙,哪能记得许多年前的细碎琐事!七师妹,你是不是想替这小贼……”
尹素莲恨铁不成钢,低声呵斥:“风驰闭嘴!”
戴风驰呆呆的转过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假戚云柯见连尹素莲都起了疑心,当下高高跃起,直直一掌扑向李文训。
李文训自然而然的抬掌反击,两人不轻不重的对了一掌。
假戚云柯几大步后退回座位上,咳出一口血,趴在扶手上不住喘气,“言语能作假,招数能作假,可本门内功心法难道也能作假么?李师兄,我是真是假,难道你还分辨不出来么。”
李文训愣看自己的手掌――适才两掌相接,对方内力清正平和,虽有几分虚弱,但确是本门内功无疑。
假戚云柯一脸庄严愤慨,由曾大楼扶着艰难起身:“诸位师兄若还有疑心,等我伤好后大家好好切磋一番,总之今日不能放跑了这冒牌的奸贼!来人啊,将他拿下!”
事到如今,雷秀明已无话可说。
欧阳克邪与陈琼不敢向假戚云柯动手――万一人家是真的呢,李文训也觉得先拿下常宁比较稳妥。
直到此时,常宁依旧是一脸风淡云轻,只飞快的瞥了蔡昭一眼。
蔡昭明白他眼中之意,心中沮丧无比――果然被他料中了,哪怕她当面揭穿,也是毫无用处的。
灰衣人与宗门弟子形成两重人墙包围圈,缓缓逼近常宁。
常宁自不会束手就擒,长笑之声响彻殿宇,震的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他宽袖飘浮如云,东一闪西一兜,竟然穿过重重包围跃上房梁,在玉墙与房梁之间如飞鸟般游弋。他在空中高声笑:“好你个巧舌如簧的伪君子,我这就去地牢将那人揪出来,拎到天下英豪面前,猜猜大家会如何看待你们青阙宗私藏千面门弟子的行径!”
一阵劲风掠过,西面窗户被打破一个洞,常宁已越窗而逃了。
“不好,快去石壁地牢处!”这下连假戚云柯都急了,“千面门弟子若落入魔教贼子之手,后患无穷啊!”
李文训一咬牙,与欧阳克邪及陈琼,领众弟子向北面后山追去。
灰衣人亦在短鹰钩鼻子的指挥下跟上。
尹家侍卫则护着尹素莲母女悄悄从后门离去。
殿内一片混乱,无人注意到蔡昭不见了。
……
夜黑如泼墨,连微弱的星月之光都被沁凉刺骨的芒刺细雨遮盖了。
蔡昭提气一路直奔至万水千山崖,只见巡游弟子与守崖弟子都倒在地上,崖边立着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形。
他闻声转头,见到女孩便笑:“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找我,那群傻子都去北面后山了罢。亏得他们兴师动众,连巡守的弟子都没留几个――咱们快走罢。”
说着便去发动铁索机括,却听到蔡昭清冷的声音,“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自己下山去罢。”
常宁苍白如玉骨的指尖停在漆黑的玄铁机括上,他转身:“你还没死心么,适才你也见了,千面门的易身大法天衣无缝,只要你不揭了他那层皮,就不能让所有人信服!听我一句,咱们下山去,有我帮你,总能找到你爹的!”
蔡昭:“我得谢谢你,替我试了一条错路,叫我死了心。既然此路不通,我就得另想法子了。可我依旧不能跟你走,你也听我一句,自己下山去罢。”
常宁听出女孩的不对劲了,强笑了下:“你早知道我不是常宁了,可你也说了,愿意相信常大侠不会轻信歹人,相信我不是个坏人……”
“九州宝卷阁的藏书果然多如瀚海么?”蔡昭道。
青年忽的僵住,犹如冰冷的玉山。
“我早知你不是常宁,但我以为你是有难言之隐的隐士之后,因为常大侠对魔教甚是憎恶。昨日,我才知道你原来是魔教中人的。”
“九天九重山,十方十万海,都不及魔教藏书的九州宝卷阁。”女孩的声音很清甜,但透着说不出的淡漠。
“你不但是魔教中人,还是魔教中大有来头的人――九州宝卷阁是历代教主藏经重地,连七星长老无手令都不能进入。当年聂恒城猝然身亡,不及交代后事,据说如今的代教主聂淳筒恢道九州宝卷阁在哪里。”
她俏生生的伫立风雨中,“我姑姑当年多次夜探幽冥篁道,还是知道些辛秘的。”
“所以,”青年目色深沉,“你听我在山下说千面门的传闻时,就知道我的来历了。”
蔡昭:“不错。”
青年心头仿佛有什么思绪抓不住,忽然,他眼皮微微一颤:“你,你利用我找到地牢?”
蔡昭缓缓抚掉脸颊上的雨水,低低一声,“嗯。”
“开阳长老这等人物必然被看守森严,说不得那对锁魂琵琶钩就用到他身上过。所以,他是不可能自己越狱的。”她道。
“可我明明听你们说开阳长老是死在越狱未遂的途中。那么,一定是有人帮他逃狱了。想想也是,他与瑶光长老是聂恒城的心腹,一个死了,另一个自然定要救回来了。因此,魔教中人一定知道那处地牢所在。”
青年冷冷道:“未必每个魔教中人都知道那处地牢。”
女孩柔柔的歪头,像桃花一样清艳出尘,“我也只能试一试了,没想到你真的知道。”
青年心中愤恨,极力维持面上清冷,“你直截了当的问我,我一样会告诉你。”
女孩:“稳妥些更好。”
青年心头的那口温热渐渐冷了。
他想起今日午后,女孩的房间温暖柔软,她让他坐在她床边,露着毛绒绒的脑袋和可爱粉颊,温柔信任的望着自己――所以,都是局?!
“你也早就知道有今日?”他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女孩微微仰头,任凭细雨拂面,“昨日至今,露相的只有你,他们不知道昨日下午我也在那处院落中。他们之所以敢把千公子弄上山,一是为了之后的计划,二是,他们打算除掉你……你已经露出很多破绽了,当然,你根本不在乎被揭穿不是常宁。”
青年急怒:“我不在乎,是因为我以为你也不在乎。”
女孩点点头:“之前,我爹好好的,我的确不在乎你是谁,江湖上的事我都不在乎。可是现在我爹生死未卜,我在乎的事就很多了。”
“今夜,其实我们两边都是猝不及防。我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可以除掉你的办法;他们也没料到我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地牢与千公子。”
青年心头一团乱麻,上前抓住女孩的手臂:“你骗我的帐先放下,这里危机四伏,你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先跟我下山!”
女孩一动不动,轻轻道:“我若今夜跟你下山去,就坐实了我勾结魔教的罪名。若我靠你救回爹爹,落英谷也难逃勾结魔教的罪名。”
青年下颌紧绷:“那你们落英谷就索性投过来好了!”
“就像千面门一样么?”女孩目光冷静。
青年冷不防被刺中要害,半晌无语。
女孩用力掰开他扣着自己手臂的大掌,“就算正道中人早就看千面门不顺眼,但若不是千面魔屠脑子进了猪油,带着整个门派投了魔教,千面门未必会被灭门。”
“落英谷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姑姑,我爹爹,我娘,还有许许多多谷民的――他们都吃过魔教的苦头,更有血海深仇,恨之入骨。”
“落英谷十几代祖先在上,我不能凭一己之私,就将落英谷领入不归之路,哪怕关乎我爹爹的性命。”
青年心中愈凉,他看着女孩坚定的双眼,忍不住道:“你留在这里,就不怕他们杀人灭口?”
女孩轻轻一笑:“芙蓉翡翠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青阙镇,明日一早就会广发信函,将千面门尚有弟子留世以及师父可能被替换之事告知法空上人,周伯父,宋门主,还有云篆道长等江湖豪杰――大家很快都会赶来青阙宗。”
“当秘密不是秘密,也就没必要杀我了。”
青年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你什么都想好了,我真是小看你了。”
蔡昭点点头:“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所以你赶紧走吧,他们应该发觉没你去石壁地牢,现在应该急急往这里赶了。”
青年一手抓住铁索端头后面几节的链扣,回头冷笑:“既然如此,你今夜还来做什么。还不快快离去,当心被人瞧见了你与我这魔教中人纠缠不清!”
蔡昭听见后方远远传来的呼喝声与众多奔驰的脚步声,她伸手上前,啪的启动玄铁机括,铁索机箱瞬时发出巨大的轰鸣。
她冲着悬于铁索上的青年大喊:“――我怕你一直等我!”说完,扭头就冲另一方向跑了,消失在夜幕中。
铁索如穿云利剑般射出,悬于其上的青年宛如腾云驾雾,宽袍长袖飘飘扬扬,宛如无底深渊上空掠过的飞鸟。
――她要是没喊最后那句就好了。
他怔怔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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