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瑛在母亲怀抱中睡得正香,邝练霞低低啜泣,王陵道:“师妹,事已至此,还是节哀顺变,赶快逃命为宜。”邝练霞轻抚冯瑛苹果色的脸庞,流泪说道:“可怜这对姐妹,刚刚周岁,就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她和妹妹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唐晓澜道:“钟大侠武艺高强,他又答应收小侄女为徒,想必无碍,师嫂不必悲伤。”

邝练霞虽是女中豪杰,骤逢大变,方寸亦已乱了。凄然问道:“咱们有哪里好去?”王陵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和我到京中去吧。我在京师镖行,熟人很多。京中的血滴子又不认得我们,你和侄女就随我住在镖行,我遍请京中好手教她武艺,这是万全之策。”

唐晓澜沉思半晌,昂头说道:“师嫂,我们还是去太行山的好!”邝练霞道:“什么!去太行山!”唐晓澜道:“周大侠刚才不是说过,北五省豪杰,每十年聚会一次,今年中秋恰是聚会之期,地点就在太行山上。”王陵道:“他们北五省豪杰聚会与我们何关?”唐晓澜说道:“我年轻识浅,不过看这次血滴子大举出动,必然有余党,此去京师,路途遥远,凶险定多。去太行山却只是几日路程,五省豪杰,这几天纷纷赶来,血滴子就算要与我们为难,也有所顾忌。”王陵嗤道:“你好像和许多豪杰认识似的!凭什么面子叫他们替我们保镖?”唐晓澜不理王陵出语讥诮,继续道:“我虽识人不多,但豪侠之士,在所多有,纵非亲友,路见不平,也会拔刀相助的!”

两人争持不下,邝练霞低头默想,亦是难于决断,王陵忽然问道:“师弟,你的剑法是谁教的?”唐晓澜答道:“自然是师傅教的。”说了之后,发觉不妥,王陵便说道:“请借你的宝剑一观!”唐晓澜想起周青的嘱咐,疑惧顿生,陪笑说道:“这是周大侠送的,他叫我剑不离身,虽然师兄有命,我还是不敢违背周大侠的嘱咐。”王陵“哼”了一声,忽然问道:“你是哪里人?”唐晓澜道:“我幼遭孤露,流落江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王陵道:“你在关外住过许久吧?”唐晓澜道:“是。师兄盘问这些干吗?”王陵转过面来对邝练霞道:“我在师门这许多年也不知师傅会使剑,唐师弟才来了一年,师傅就教他上乘剑法,真是各有机缘。师妹,咱们同一村子长大,彼此来历都很清楚。这位师弟,突然从关外远来投师,又得师傅这样宠爱,一定是大有来头的了!可惜他刚入师门一年,血滴子就踵门拜访,不是我说迷信的话,恐怕他的命是克师之命。”

王陵的话,显然是指唐晓澜来历不明,并且暗示血滴子就是唐晓澜引来,谋害师傅一家的。唐晓澜听得心头火起,几乎就要发作。但转想在这时候不宜同室操戈,而自己来历确有难言之隐,这位师兄不知,自也难怪他有所怀疑。如此一想,怒火稍平,只把眼睛觑着邝练霞。心中盘算,若师嫂也如此见疑,那只有飘然自去的了。

冯广潮在屋子里和钟万堂谈及唐晓澜投师的经过时,王陵尚未来到,邝练霞却在旁边。知道这位师弟来历虽然不明,却是周大侠亲自嘱托自己公公教的。对王陵挑拨之言,十分不快,本来他尚未决断,这时忽然昂首说道:“唐师弟之言有理,咱们先上太行山去!”王陵不觉愕然。邝练霞指着冯瑛道:“我两母女全仗两位师兄弟救助,咱们三人可得一心一意对付敌人,我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两位大德。”王陵一听此言,知道邝练霞已疑自己挑拨,只好说道:“我是认为去京师更为安全,但师妹和唐师弟既然决意先去太行,那做师兄的就是舍了性命也要陪师妹前往。”

太行山在河南西北,离汝州大约是五日的路程,邝练霞一算,离中秋尚有三日,到太行山的时候,群雄聚会不过两天,想还未散。沿路上王陵神色颇为不安,邝练霞只道他是因和唐晓澜争执之故,并未在意。

走了两天,来到了洛阳,王陵江湖阅历甚丰,细一留神,果然见有迹似绿林的人物,在城中来往,暗中戒备。唐晓澜也是处处提防。投宿之时,忽见王陵和一群汉子点头招呼,问起来时,王陵说道:“这是一班镖行朋友,没有什么深交,所以打个招呼便算。”唐晓澜当晚不敢入睡,宝剑悬腰,飞芒在手,警备一晚,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第三天到了孟津,是河南水陆交通的要地,将入城时,忽见一群山东大汉,分乘几辆大车疾驰出城。领着车队的是一骑黄骠马,马上一个紫膛脸色的大汉,看见唐晓澜三人,似乎颇为惊愕,擦身过时,忽然问道:“你们上哪儿去?”王陵道:“孟津探亲来的!”那大汉子又盯着问道:“不是上太行山吗?”王陵急道:“不是,不是!”那大汉尚待再问,王陵急急进城。车队的人催道:“大哥!快走啊!”那大汉双足一夹,策马前奔,但还是回头看了王陵几眼。

入得城来,唐晓澜问道:“师兄,那是什么人?”王陵说道:“鲁西大豪孟建雄。”唐晓澜曾听周青谈过天下豪杰,知道孟建雄也是个响当当的脚色,善打飞火弹,是鲁西的武林领袖。心中奇道:“今晚北五省豪杰在太行山集会,孟建雄为什么不去参加,反而从太行山那面走回来,而且这样行色匆匆!”于是再问:“孟建雄算得是个武林人物,师兄为什么不对他说实话?”王陵面色突变,嗤笑道:“师弟,不是我说你,你有多少江湖阅历,俗语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咱们与孟建雄又没有什么交情,怎好随便对人说出真话?”说罢瞧了邝练霞一眼。

邝练霞道:“大师兄说得是,谨慎一些,有利无害。”唐晓澜更是生疑,在孟津这晚,仍然不敢熟睡,到得天亮,幸喜无事。

第四日他们到了修武,这是一个小县城,本来过了孟津,已是渐入山区,但一路上人来人往,甚为热闹。王陵仔细留神,时不时见有江湖人物,三三五五,迎面走过。王陵暗自心喜,唐晓澜却瞧出情形有点不对。只是邝练霞一向少出家门,却还懵然不知。

这晚他们在修武一家客店投宿,行装甫卸,忽闻得隔室有呻吟之声。唐晓澜偷偷张望,只见邻房炕上躺着一个病人,房中坐着两个汉子,一个少女。那少女眉目如画,稚气未消,最多只有十五六岁年纪,见唐晓澜探头张望,狠狠盯了一眼,噘着小嘴儿道:“喂,有什么好看呀!”那两个汉子闻声站起,拱手道:“小兄弟,请来坐坐。”王陵伸手一拉,没有拉着,唐晓澜进邻房去了。

炕上躺的果然是个病人,被褥上还隐隐沾有血迹。唐晓澜走进,炕上人忽然坐起,竟是个面色焦黄的干瘦老头,可是双目一张,炯炯有神,令人生畏。这老头瞧了唐晓澜一阵,摇了摇头,忽然问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是上太行山去的吗?”唐晓澜不知此人底细,不敢直说,反问了一句:“前辈是从太行山来的吗?”那枯瘦老头“噫”了一声,突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往唐晓澜臂上一搭,唐晓澜不觉“嗳哟”一声,身子矮了半截,瞪眼问道:“老前辈,这是干吗?”那老头儿忽然哈哈大笑,放了手道:“老夫想起床走动走动,想叫你扶我一把,那料你如此弱不禁风!”那少女忙过来将老人扶起,使了个眼色,老人又摇摇头道:“这孩子不是江湖人物。”唐晓澜心头有气,拱手告辞,老头儿在背后轻声道:“我但望他不是上太行山!凭他这样的武功,若上山去,一百条小命也保不住!”语声极低,却字字清楚,好像是专说给唐晓澜听似的!

唐晓澜回到房中,又气又疑,不知那老头是友是敌。王陵跑过来问,唐晓澜怕他嘲笑,不敢把自己吃亏之事说出,只说看来似是普通行旅,客中岑寂,叫自己过去聊天的。王陵嘴角噙着冷笑,没说什么。

这晚唐晓澜又不敢好睡,到了半夜,忽听外面轰然一声,旅店大门给人用巨物撞破,火把通明,唐晓澜跳起来,见外面冲进来十几名大汉,两边踢门搜索,邻房不待人来,先自开了。那枯瘦老头儿由少女扶着,倚门叫道:“铁掌神弹杨仲英在此,别扰别人清梦!”那伙汉子发一声喊,突然怪声呼啸,三个铁球闪电般向老人飞去,唐晓澜骇道:“血滴子!”忽然眉头一紧,王陵不知什么时候也起了身,将唐晓澜肩头按住。唐晓澜低喝道:“干吗?”王陵嘘声道:“不许乱动!”

唐晓澜沉肩缩肘,把王陵这一擒拿手解了。王陵骤失重心,几乎摔跤,急忙说道:“唐师弟,他们人多,咱们形迹未露,可不要强自出头,卷入漩涡!”唐晓澜“唔”了一声,心想:原来师兄还是好意,且看下去再说。这时,那三个血滴子已飞到老人头上,刚刚罩下,不知怎的,忽又升空,倒飞回去!只见那老头双掌一收,自少女手中接过弹弓,大喝一声,弓如满月,弹似流星,把那班家伙打得不亦乐乎!那伙人中突然跳出一人,如猿猴纵跃,戴鹿皮手套,窜高纵低,把飞来的弹子随接随掷,大声叫道:“神弹已经见过,再领教你的铁掌!”一纵身,到了老人跟前,双臂一震,老头身旁那两名汉子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老人反手一掌,其疾如电,汉子双拳齐出,刚刚抵住,老人左掌突然穿出,啪的一声,击中他的左胯,喝道:“倒下”,那汉子摇摇摆摆,退出几步,回头叫道:“铁掌也领教过了,偏不如你所愿,并肩子上啊,活捉这个老贼!”

唐晓澜看得目眩心惊,他听周青说过,铁掌神弹杨仲英是北五省第一名豪杰,武功技艺在他之上。不知怎的也受了伤?而且今日正当太行山五省豪杰之会,他为何却在此地?而受他这掌的汉子并未跌倒,武功显然也是极为深湛。这时两边已成群殴,那名与杨仲英对敌的汉子,身法步法,无一不怪,灵捷异常。杨仲英却似受了重伤,转动不便,双足钉在地上,如泰山兀立,动也不动,掌风呼呼,周围八尺之内,敌人不敢近身!那少女一口柳叶刀,不离老人左右,刀光闪烁,轻灵翔动,使出来的,竟是极上乘的刀法。杨仲英平生与人对敌,无人能以血肉之躯受他一掌,而今掌击敌人不倒,也自心惊,战了片刻,高声喝道:“来人可是八臂神魔门下?”那汉子怪笑应道:“你在我师傅掌下逃生,偏偏又撞在我的手上,还有何话可说?铁掌神弹,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猛然扑上疾攻。杨仲英呼、呼、呼连环发掌,那汉子身法快极,一闪又上,不教掌锋碰着,看情形是想累死他。杨仲英吃亏在不能转动,功力虽然在那汉子之上,却是无法追击,眉头一皱,左掌虚扬,那汉子往旁一闪,杨仲英突跨前一步,右掌呼的打出,啪的一声,把围攻少女的一个敌人,打飞出三丈开外!围攻的人一阵大乱,那汉子忽然叫道:“攻那女娃子下盘!”凌空下跃,一抓向老头抓下,杨仲英冲天一拳,那汉子轻飘飘的落在左侧,横脚一扫,少女下盘不稳,给迫退几步,敌人登时蜂涌而上,把少女和老人分隔开了。

那少女和她的两个师兄一起应付强敌,险象环生。杨仲英又被那个什么八臂神魔的门人绊住,移动不得,激战中杨仲英受了敌人一抓,右肩鲜血淋漓,竟被撕去了一块皮肉。幸得那名汉子刚才受了他一掌,功力亦已大减,要不然这一抓便是开膛破腹之灾。那少女惊叫一声,几乎中了敌人一刀。杨仲英叫道:“青儿,用旋风扫叶五虎断门刀!”少女声入心通,招数霍变,刀光闪闪,自下挑上,护着下盘。那几名敌人本来是欺她下盘不稳的,给她这路刀法使开,竟然不能得手。又战了一阵,杨仲英大叫一声,左肩又给抓裂,额上汗珠,竟似黄豆般大小,直淌出来。

唐晓澜本来对那老头甚为不满,但知道他就是铁掌神弹杨仲英,观感顿改,敬意油然而生。一大把飞芒扣在掌心,暗运内力,捏碎窗棂,双掌连扬,右手飞芒,打那汉子,左手飞芒,打围攻少女的敌人,飞芒份量极轻,他在双方激战中骤然发出,只听得哗然呼叫,有两人似给飞芒打中,在地上翻翻滚滚,其余的纷纷散开,大声喝骂:“何方小子,胆敢偷放暗器?”那汉子武功深湛,虽在剧战之中,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芒破空之声,虽极微小,他已凛然警觉,在众人纷叫声中,突然倒纵出来,向唐晓澜藏身之处扑去!

王陵不知是唐晓澜偷放暗器,见状大惊,急忙向墙角一缩,唐晓澜扬手又是一把飞芒,那名汉子磔磔怪笑,袍袖一挥,飞芒突然反射过来。唐晓澜忙即伏身,只听得叮叮之声,响个未停!飞芒竟然都从窗格打入,撞在对面墙壁之上。说时迟那时快,笑声未停,“咔嚓”一声,窗框已断,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伸了进来,掌风飒然,唐晓澜头皮又冷又麻,看看就要抓到头上。唐晓澜一个“鲤鱼打挺”,滚开丈余。就在此际,忽听得外面有人骂道:“不要脸,欺负小辈!”接着蓬蓬两声,如巨木相撞,怪手不见,喝声渐远。唐晓澜大着胆站了起来,张目偷窥,只见外面忽然添了两个怪客,一人又瘦又高,眼珠白渗渗的;一人又肥又矮只有三尺来高,两人双手空空,盯着那名汉子。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下了五六个人,也不知是给这两个怪客打倒的还是给杨仲英的掌力震倒的。

那汉子怪叫一声,大声喊道:“你们关东四侠,竟然也来趁这淌浑水!那是你们的死期到了!”后来的那矮子嘻嘻笑道:“我们四兄弟天不怕,地不怕,连老魔头我们也要会他一会,何惧你这个小卒!董太清,你叫你的师傅师叔出来,我们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唐晓澜这才知道,刚才与杨仲英恶斗的那个汉子名叫董太清,暗想董太清不知是何等样人,周伯伯平时纵谈武林人物,从未提起此人,看他武功不在周伯伯之下,这两个人犹自称他“无名小卒”,那么他们的武功一定更加深不可测了。董太清称他们为关东四侠,而来的只是两人,想必还有两个未到。

董大清磔磔怪笑,想是怒极气极,一伸手就向那高个子抓来,高个子叫道:“四弟,你把那些人扔出去。”蓦地一声长啸,十指伸出,每只手指上都戴着一枚钢环,董太清抓到半途,急忙缩回,身躯一矮,变抓为掌,攻他下盘。那人身长手长,双手向下一按,两人闪电般拆了几招,董太清突然怪叫一声,蹲在地上,盘龙绕步,快似风车,缩成一团灰影,专攻敌人的下三路,招数怪绝。那高个子如星丸跳掷,闪转腾挪,董太清攻得急,他也跳得快,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董太清知道敌人的武功非同小可,欺他身长,所以用“盘龙绕步”的身法,抓胫踢裆,攻他弱点。那料来人轻功,还在自己之上,而“盘龙绕步”的地堂功夫,又不能持久,暗暗心急。这时只听得客店里鬼哭神嚎,惨叫之声,响成一片。那矮子大展神威,或劈或抓,掌如奔雷,抓似铁钩,血滴子四下奔逃。矮子力大异常,外家功夫,竟似登峰造极,抓着敌人往外便摔,一手一个,犹如捉小鸡一般,不过片刻,那批血滴子竟给他一个个扔了出去。董太清蓦地纵身,虚击一掌,高个子又是一声长啸,双掌齐扬,套在指上的十只钢环,一齐飞出。掌风环影中,董太清厉叫一声,蓦地一个筋斗翻了出去。矮子尚待外追,高个子叫道:“他中了我三枚钢环,打正穴道,尚能逃走,也算得是个好手,由他去吧。”关东四侠,出道以来,若敌人能在他们的独门绝技之下逃出,例不赶尽杀绝。矮子停身止步,张目说道:“那老怪的徒弟也有这么厉害么?”高个子道:“四弟,事到如今,只有尽力而为了!”语气之间似有重忧!

铁掌神弹杨仲英重伤之后,又经过一轮激战,面色惨白,摇摇欲倒,吁声说道:“三哥四哥,老朽不济,累你们结下强仇,如何是好?”矮子说道:“杨大哥,你我神交已久,今日见面,何幸如之!玄风大哥托我们问候你,并替你带了解药。他说太行山会后,倘若还能留着骸骨,当再到宝庄拜访。”杨仲英道:“多谢你们大哥故人情重,只是你们可真得当心点!”高个子拱手说道:“知道了!杨大哥,事不宜迟,你快走!”上前扶杨仲英,那少女和两个大汉,都怔怔的看着他们。王陵这时惊魂方定,刚刚站起,忽觉微风飒然,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王陵叫道:“唐师弟,唐师弟!”唐晓澜也觉劲风扑面,急回头时,什么也没有见着。门外忽然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那少女扬手说道:“小伙子,多谢你了!”唐晓澜再张望时,杨仲英那一伙人和那关东两侠,全都走了!

激战过后,客店里的人才慌乱起来,纷纷打开房门探望。邝练霞在卧室内叫道:“王师兄,唐师弟,快来!快来!”王陵和唐晓澜进入内室,只见邝练霞抱着冯瑛,坐在床上,面色惊惶。冯瑛舞着一双小手,呀呀的哭了起来。王陵柔声说道:“师妹,没吓着么?”邝练霞指着桌面道:“你们看!”桌上一柄匕首,钉着一张字条,写道:“速走回头路,莫上太行山!”唐晓澜道:“留字的人是番好意,若他想伤害我们,我们还有命吗?嫂嫂不要担心害怕!”邝练霞道:“我的公公和丈夫全都死了,我还害怕什么,只是两个女娃如此可爱,我怎样也得把她们养大呀!”冯瑛十分乖巧,刚才外间激战之时,母亲把她紧紧抱着,她看着母亲的脸色,动也不动,而今看见母亲脸色难看,这才哭了起来。邝练霞轻吻她的苹果面颊,说道:“小宝贝,别哭,别哭,妈妈在这里呢!”冯瑛一对宝石般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瞧着她的母亲,见母亲笑了,她也停哭笑了。唐晓澜心念一动,走出外堂,只见墙壁上亮晶晶的也插着一柄匕首,邝练霞抱着冯瑛跟了出来,问道:“唐师弟,什么事?”张眼见着那柄匕首,吓了一跳,唐晓澜将那柄匕首拔了下来,匕首尖也穿着一张字条,邝练霞将那字条扯了下来,一样的笔迹一样的文字写道:“速走回头路,莫上太行山!”邝练霞皱起眉头,说道:“师弟,你看这是什么意思?”

唐晓澜年纪虽轻,阅历却是不少,沉思有顷,抬头说道:“这想必是前辈高人指点,我看,不上太行山也就罢了。”王陵这时也已走了出来,忽然阴恻恻的说道:“说要上山的是你,说不要上山的也是你,你啊,难道是当小孩子玩的吗?”唐晓澜强忍住气,说道:“师兄,邻居那老头子是威震北五省的铁掌神弹杨仲英。”王陵道:“是杨仲英又怎样?”唐晓澜道:“昨晚中秋,是北五省豪杰在太行山大会之时,以杨仲英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盟主也当参加,但他却相反的从太行山那边出来,想必是山上出了什么事了。”王陵道:“你还是胡猜乱想,而且杨仲英分明受了重伤,走动也艰难,他又那能在片刻之间,在两处留刀寄简呀?”唐晓澜说道:“我又没有说这字条是杨仲英留的。但是他朋友或家人留的,也是一样。再者前天碰见的那飞火弹孟建雄,也是从太行山那边来,走的是回头路,将两件事连在一起,前去可能真是凶多吉少!”王陵搓着双手,忽然冷笑。

邝练霞有点不快,问道:“师兄,你笑什么?”王陵道:“唐师弟原来如此胆小,早知如此,早听愚兄之计前往京师,不是免走这么多冤枉路么?”邝练霞方寸已乱,叹道:“到处都是敌人,莫不成真个寸步难行?”唐晓澜悚然心动,想道:“若然不上太行,那么必然要随王陵去京师了。王陵心术如何,不得而知,我不打紧,只恐师嫂上他圈套。”又想道:“师嫂所说也是不差,到处都是敌人,避得东来避不了西,五省豪杰集会,又是在崇山峻岭之中,就算有数万官兵,也奈何他们不得。”

王陵见唐晓澜低头默想,嗤声笑道:“怎么?不上太行山了?”唐晓澜突然昂头说道:“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他一闯,明天就上山去!”邝练霞和王陵虽是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但经了这场大变,同行数日,反似觉得唐晓澜更有挚性真情,见唐晓澜如此一说,立刻赞同,点头说道:“行到此处,太行山已经在望,我看也是上山的好。但愿在太行山上,能遇见公公或周大侠的好友。”

第二日,一行三人离开修武,走了五六十里,中午时分已到山脚。沿途行人稀少,进入山区,更是杳不见人。唐晓澜心里暗暗嘀咕,想道:“五省豪杰大集会,何以不见有人在山口接待?”太行山山高林密,郁郁苍苍,群恋起伏,云雾迷漫,三人斩棘披荆,攀藤附葛,走了半天,兀是空山响寂,但见鸟飞,不闻人语。唐晓澜怵然止步,邝练霞也是满腹疑虑,刚说得句:“唐师弟,你看还上不上去?”忽听得一声胡哨,十余丈外茅草猎猎作响,唐晓澜忙拉着邝练霞伏低,荆棘蔓草之中,刷刷响处,忽地窜出几个人来!唐晓澜一看大骇,为首的手持龙头拐杖,竟然是龙木公!

王陵动了一动,唐晓澜五指一搭他的肩头,轻声道:“师兄不要乱动!”他所捏之处,正是肩头琵琶软骨,王陵吓出一身冷汗,面色变道:“师弟,别开玩笑!”唐晓澜道:“躺下来!你想给敌人看见吗?”王陵和身卧在乱草中,果然动也不敢一动。唐晓澜偷偷张望,只见龙木公睁开独眼,游目四顾,对同伴说道:“我似乎听得人声,怎么又不见了!”同来的人一律青衣短打,手提朴刀,腰悬两个铁球,显然是血滴子。内中一人发话道:“喂,朋友!是盘道的?是插桩的?赶快亮万!”“盘道”意即探路,“插桩”意即参加集会,“亮万”意即露出面来。这几句话乃是江湖“唇典”(黑话),邝练霞一概不懂,唐晓澜可是暗暗心惊,只道踪迹已经败露,屏气凝神,仍然动也不动。这人发完话,稍微一沉,跟着又一个沙声的喝道:“喂,朋友,你们若还是紧自闷条子不亮钢,我们可要用暗青子招呼了!”

唐晓澜藏在乱草之中,身边又有岩石起伏错落,心想:“贼人这样乱喊,准是不知道自己藏身之所,且莫理他。”刚才那个人说的黑话是:你们若还是不开口(闷条子),不答话(不亮钢),我们可要用暗器打了。说完之后,见仍没有答腔的,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五省豪杰全给打得死的死,伤的伤,而今已过两天,除了自己人,还有谁敢上山!龙大哥怕走了眼吧!”龙木公龙头拐杖击石作响,独眼圆睁,大声骂道:“我一只眼睛比你们十几双眼睛还亮堂,我明明听得人声,你们是聋的吗?”龙木公五天之前和周青恶战带伤,但除瞎了一眼之外,其余的伤却非内伤,服药之后,仗着功力深厚,和雷海音一路追赶唐晓澜,沿途查问。唐晓澜等一行三人,两男一女,邝练霞是一个美艳少妇,抱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更是令人瞩目,龙木公沿途查问,跟着他们踪迹,追上太行山来。而且在上山之时,因为所走山路不同,还给他们赶过了头,先到山上。到了山上,四皇子派来的人尚未撤走,他们先拜见了两个魔头,雷海音给留着办事,龙木公却另外领了七八名血滴子满山乱搜。龙木公此时伤势已愈,狂妄故态,又复发作,血滴子都不敢作声,龙木公铁拐顿地,大声叫道:“你们作什么的,动手搜呀!”

唐晓澜不敢亮剑,手里暗暗握着一把飞芒,只待血滴子来,就和他硬拚。血滴子周围乱搜,眼看搜到,龙木公铁拐忽然向东一指,喝道:“敌人来了!”血滴子纷纷回身,唐晓澜吐了口气,倚着岩石,探头一望,只见山坳那边两个黑点,倏忽转大,转瞬到了这边,现出全身,为首的是个黑衣道士,左手铁拐右手长剑,睥睨作态,意气甚豪,跟在后面的是个胖和尚,两手空空全无兵器,腰间却悬着一个大葫芦。

龙木公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是四皇子差来的,还是杨仲英老儿邀来的?”黑衣道士笑了一笑,说道:“听你说,你们是四皇子差来的?哈,我正要找你们!”铁拐一挥,长剑刷的刺出。龙木公横拐一封,退后几步。黑衣道士笑道:“唔,你还不错!”口中说话,剑招丝毫不缓,刷刷几剑,两名血滴子血流满面,四只耳朵全给割落,给他卷进袖中。这几下快得惊人,龙木公竟是生平未见,急挥手道:“放暗器!”霎时满空怪啸,五六个铁球呼呼飞来,黑衣道士长笑一声,叫道:“小孩子的玩具,也拿来现世!”一个铁球飞到头上,黑衣道士铁拐迎头一点,铁球倒飞回去,撞在另一个血滴子上,登时裂开,里面的飞刀纷纷射出,黑衣道士铁拐横扫直击,把五六个铁球全都击碎,长剑飞舞,满天刀雨,给他扫荡得四处激射,撞在岩石之上,飞出一溜溜的火花,武士们纷纷逃避。

龙木公面色大变,飞身跃起,黑衣道士喝道:“哪里走!”身形一弓,飞箭般的疾射而来,左手铁拐“暴龙扰海”,旋风卷到,龙木公横拐一封,只觉一股大力,犹如巨雷击顶,岱岳飞来,龙木公功力本非寻常,吃这一击,龙头拐杖竟脱手飞去,这支拐杖是他过洛阳时连夜铸造的(原来那支已给周青拗断),份量较轻,钢质不纯,受这一震之力,在半空中裂为数段!黑衣道士拐剑齐发,右手长剑一招“倒泻天河”,剑花如浪飞洒下来,龙木公运独门轻功“飞花卷雨”,以碎步腾挪的身法步法,在剑光缝中钻出。饶是他轻功超卓,也觉耳际一凉,背后只听得黑衣道士哈哈笑道:“你能避我半招,也算不错,由你去吧!”原来黑衣道士那一招,原想把他两只耳朵齐都削落,但龙木公身法甚快,结果黑衣道士一招七式,瞬息之间,使了出来,也只能削掉他的右耳。黑衣道士剑法独步北方,平生以此自负,能在他剑下逃出的,他例不追赶。

其他的七八名血滴子在失掉血滴子之后,也纷纷转身奔逃。那胖和尚身法快极,双脚一点,身形飞起,那班血滴子眼前一黑,似觉一片黑云,从头顶飞过,睁开眼时,胖和尚在他们面前笑嘻嘻的站住,手里捧着一个大葫芦,摇头摆脑的说道:“别这么快走呀,贫僧请你们喝酒!”

血滴子纷纷冲上,胖和尚忽然张口一喷,酒香四溢,“酒浪”迎面喷来,那班血滴子只觉眼前白蒙蒙一片,眼睛辣痛,倏忽天昏地暗,耳际听得胖和尚哈哈大笑之声,惊魂欲绝,再也顾不得眼睛疼痛,岩石嶙峋,七八个血滴子同一心思,和身一滚,从山上直滚下去。胖和尚也不迫赶,哈哈笑道:“道兄,得手没有?”黑衣道士应道:“只得了一半,你呢?”胖和尚道:“我也未竟全功,只喷瞎了十三只狗眼。”原来八个血滴子中,有五人双眼全瞎,但有三人只瞎了一只眼睛。王陵心魄震裂,侥幸自己刚才给唐晓澜按住,并未乱动。

唐晓澜也自看得惊心动魄,见了这一僧一道的独特武功,忽然想了起来:原来在这两日间,接连碰见的这四个异人,就是关东四侠,为首的叫做玄风道长,就是那黑衣道人。他左手使拐,右手使剑,他的剑法名为“乱披风”,尤其是武林一绝,和周青的“追风剑法”异曲同工,每一招都是藏着许多变化,比“追风剑法”还更狠辣。周青和玄风神交已久,廿多年前,方始得在杨仲英家里相会,互相研究剑法,结为知交。周青除了师傅凌未风外,最佩服的就是玄风。其中三侠,周青虽未见过,但也曾听玄风提及。周青把从玄风口中听来的说给唐晓澜知道,是以关东四侠的形貌武功,早已深印他的脑海。

关东四侠,第二个就是那胖和尚,名叫朗月禅师,生性滑稽,人称“笑弥勒”,最喜饮酒,他的独门武功,就是以美酒作为暗器,专门射人双目,厉害无比,喷出的酒珠就如铅弹一样,也是武林一绝!第三个则是唐晓澜在客店中碰到的那个高个子,名叫柳先开,轻功卓绝,客店中留刀寄简,就是他的把戏。他又善于以指上钢环打穴,若不用作暗器之时,那十指上的钢环也是一种兵器。第四个则是在客店中遇到的那个矮子,名叫陈元霸,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力大无穷,他的独门武功是“大摔碑手”和“分筋错骨手”,等闲的人给他抓着,就如抓到一根稻草一般。周青和玄风缔交之时,柳先开与陈元霸年纪还轻,功夫虽高,尚未“立万”,所以那时还未有“关东四侠”之名。后来柳先开陈元霸在江湖上闯出名头,四人又常聚在一起,这才被合称为“关东四侠”。

唐晓澜见了那和尚的绝技,想起这四人定是关东四侠无疑,心中狂喜,正想出去招呼,忽听得那黑衣道士说道:“二弟,那两个老怪尚未现身,三弟四弟与我们相约今日上山,也未遇到,只怕他们先碰着那两个老怪,可要吃亏,你在山南,我在山北,去找他们,等下再在此地相会。”胖和尚嘻嘻笑道:“就是这样!”两人身形一晃,倏忽不见。

王陵嘘了口气,说道:“好厉害!”邝练霞也是满面汗珠,以袖揩抹。喘息略定,唐晓澜刚说得句:“那黑衣道人是周伯伯的好友。”忽听得远处又是两声怪啸,其声尖锐刺耳,唐晓澜急忙拉着王陵又伏下来。声到人到,唐晓澜张目偷窥,只见刚才打斗的场所,又出现了两人。形貌都是面色焦黄的干瘦老头,穿着一身黄麻衣裳,面目木然毫无表情。两人手中都提着一个大皮囊,一个左脚微跛,一个右脚微跛,太阳穴坟起,显见内功极为深湛。唐晓澜暗暗奇异:这两人各跛一足,行动却如此迅捷!

两人默默无语,走了一个圆圈,察看那被践踏得倒伏凌乱的山茅野草。过了一阵,左面那个老头说道:“唔,准是关东那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了!”右面那个老头说道:“咱们要不要去找他?”左面那个老头道:“不必!”突然撮唇怪啸,这番距离更近,唐晓澜等三人从未听过这种刺耳的声音,只觉心脏欲裂,难过之极。冯瑛张口欲喊,邝练霞手快,赶忙撕下衣襟,团成一团,塞进她的小口,冯瑛小手乱舞,邝练霞轻轻抚拍,幸在那两个魔头专心察看,好似并未察觉十余丈外岩石背后,就藏着这么多人。

左面那老人道:“关东这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冲着咱们而来,听得啸声,自会寻到。”两人站在岩石上远望,过了不久,忽然见有两条人影,从山腰那边跑来。

唐晓澜以为必是关东四侠无疑,屏息呼吸,等待静看一场恶斗。过了一阵,来人上到山头,却非关东四侠。一人发红如火,一人鼻如鹰隼,红发的这个正是四皇子府中“四霸”之一的雷海音。

那两个魔头也似颇感意外,同声问道:“雷海音,叫你镇守营寨,你来这里做甚?”雷海音以袖揩汗,喘气说道:“大寨给人挑了!”那两个老头蓦地怒吼,动作如一,跳起来叫道:“什么,给人挑了!是关东四侠摸来了么?”雷海音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关东四侠,来的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十指戴着钢环,迅如飘风,屈起十指,逢人便凿;矮的那个更是厉害,我们的人一个个给他抓着后心,扔下山谷!”右足跛的那老头点点头道:“唔,这是四侠中的老三老四,万里追风柳先开和单掌开碑陈元霸!”雷海音继续说道:“我们舍命冲出去,那料又来了两个敌人,比先头那两个还要厉害,一个是瘦道士,一个是胖和尚,那道士左手使铁拐,右手使长剑,乱刺乱斫,我接了一招,兵器就给削掉,和身滚了下来,侥幸那道士没有刺第二剑!”左足跛的那老头点点头道:“唔,那你定是带了花!哦,不错,你右边的耳朵没有了!还好,你只给那恶道削了一只耳朵!”雷海音满面通红,说道:“那恶道削了我一只耳朵,就在背后叫道:‘你也算一条汉子,可惜!可惜!好好保着左面那只耳朵吧!’”两个老头又气又恼,说道:“关东四侠的臭规矩真叫人气。”回顾那鹰鼻的汉子道:“你呢?你的左眼是不是给胖和尚用酒喷瞎的?”那鹰鼻汉子左眼血流未止,正撕下衣襟沾药敷伤,颤声说道:“师傅,我,我不中用,是给那胖和尚用酒喷瞎的!”两个老头默不作声,忽然又各自怪啸三声,躲在岩后的三人相顾失色。邝练霞怀中的冯瑛喉头作响,眼中滴泪,手舞足蹈,在妈妈怀中挣扎,邝练霞心头作痛,但又不敢把她口中的布团取出来。

左面那老头说道:“看来关东四侠的功夫果是不弱!”右面的老头“哼”了一声道:“大哥,凭我们神魔双老之名,算他是关东八侠又有何惧?”唐晓澜听得分明,这一震惊非同小可。周青以前提过神魔双老之名,据说这两人本是孪生兄弟,哥哥名叫萨天剌,弟弟名叫萨天都。两兄弟不知从哪里学来一身武功,哥哥是内外兼修,弟弟学的却了西藏魔教中的小诸天大金钢手。哥哥被称为“八臂神魔”,弟弟被称为“大力神魔”。两人住在旅顺口外一个叫“猫鹰岛”的海岛上,和邻居“蛇岛”上的一位异人毒龙尊者又合称辽东三怪。旅顺的口外的“蛇岛”和“猫鹰岛”,是渤海外两个最神秘的岛屿,千百年来,从没人敢到岛上探险,渔人打鱼,固然要远远绕过,就是武林豪侠,也不敢一履斯土!

据说旅顺口外的“蛇岛”,岛上毒蛇遍布,嘘气成雾,“猫鹰岛”上则出产一种怪鸟,原属海鸥的一种,鸣时有如猫叫,利爪又如猫爪,所以被名为“猫鹰”。猫鹰一出也必定一大群,常常和“蛇岛”上的毒蛇恶斗,猫鹰低飞下来,常给毒蛇缠毙,或中毒气跌落,但毒蛇也常给猫鹰突袭,一抓抓上半空。渤海渔民,一见猫鹰与毒蛇相斗,都远远避开,待恶斗过后,才打捞落到海面的猫鹰和给猫鹰抓裂的毒蛇。北方人不食蛇,据说某年有一个广东名厨师到旅顺作客,恰值猫鹰与毒蛇相斗,有渔民捞获毒蛇回来,原拟浸制药酒的,这位名厨师买了两条,弄作蛇羹,据说蛇肉之美,远在各地之上。这是题外之话,按下不表。

周青听说三十多年前,大力神魔萨天都在西藏,和西域三魔结为党羽,西域三魔丧于凌未风之手,萨天都后来也给凌未风赶出了西域(西域三魔恶斗凌未风之事见拙著《七剑下天山》)。萨天都被逐出西域后,和漫游东北的哥哥萨天剌会合,在“猫鹰岛”上结了巢穴。另一位“毒龙尊者”善治毒蛇,隐居在“蛇岛”之上。“毒龙尊者”一生住在蛇岛,从不外出,所以武功如何,无人知道。“八臂神魔”萨天剌和“大力神魔”萨天都则每隔两年就出外一次,滋事生端,和许多武侠豪英,结了仇冤。十余年前,双魔忽然销声匿迹,不再在江湖露面,有人说他们是碰到强敌,受了挫折,所以躲回“猫鹰岛”去练独门武功了,这事不知是真是假,武林中的侠士也不敢到“猫鹰岛”上去找他们。不料这时却忽然出现在太行山上。

你道这两个魔头,如何会突然复出江湖。原来他们也是四皇子允祯卑辞重宝礼聘来的。四皇子派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喇嘛,披戴全身盔甲,连眼睛也藏在玻璃镶嵌的头盔内,复带了大内专解蛇毒和预防给猫鹰抓伤的金创圣药前往,先到“蛇岛”谒见毒龙尊者,毒龙尊者无论如何不肯出山,再到“猫鹰岛”上去见双魔,双魔独门武功已经练好,静极思动,心想:以四皇子的英明,将来必登大宝,自己若能助他夺位,将来可能身为国师,名扬天下。双魔不爱重宝,却爱名位,竟然接了四皇子允祯之聘,离开海岛。

四皇子允祯门下奇人异士最多,侦知北五省豪杰今年在太行山集会,竟思一网打尽,以取父皇宠爱,而为夺位之谋,于是派出了三百名武士,其中有血滴子百余,追捕周青的只是其中一批。另外一大群武士则由双魔率领,直扑太行山,沿途已伤了许多集会的人,中秋之夕,更在太行山上和北五省数百豪杰大战,杨仲英铁掌神弹,连毙十余武士,却被八臂神魔萨天剌毒抓抓伤。

这场大战,北五省豪杰死伤过半,所以唐晓澜等连日行来,沿途所见江湖人物,都是从太行山突围出来的。其中的鲁西大豪飞火弹孟建雄刚到太行山脚,就得人报警,连忙折回,得以毫发无伤。杨仲英中了毒抓,又给八臂神魔的唯一弟子董太清率众围攻,几遭不测。

双魔接到警报,知道关东四侠已经上山,相顾而笑。八臂神魔萨天剌道:“今日若能一举击败关东四侠,北方豪杰都会望风拜服,然后咱们再下江南,剪除江南八侠。”大力神魔萨天都说道:“好,咱们先给关东四侠一个下马威。”两人绕地走了一匝,萨天都突然一声大喝,向唐晓澜藏身之处行来,唐晓澜邝练霞都吓得满身冷汗,面无人色,看那萨天都,只见他忽然在前面停了下来,双手抱着一块突出来的岩石,喝声:“倒!”把那块岩石攀了下来!若非两臂有千万斤神力,这岩石也攀它不动,唐晓澜纵然胆大包天,也吓得全身软了,邝练霞心里暗叫“菩萨保佑”,冯瑛一对眼睛闪呀闪的,泪珠已滴湿她的围巾,想是因为口中布团塞得过久,呼吸有点困难,所以一面流泪,一面瞧着她的母亲,似在哀求她的母亲,取出布团,让她透气似的。

萨天都攀下岩石,走回原地,将岩石平放草地之上,笑对八臂神魔道:“大哥,你看这岩石多平滑,恰似一张圆桌。待我再找它几块!”唐晓澜这才知道萨天都攀下这块岩石,原来是特别选来当作桌面用的,只不知他要这石桌干什么,难道是想在深山之上摆酒请客?

萨天都四围一走,又攀下了五块岩石,连前六块,整整齐齐的摆好,四面四块,中间二块,笑道“行了”,把带来的大皮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的拿出来,邝练霞一瞧登时晕了过去。原来萨天都在皮袋中拿出来的,竟然是一个一个的人头!每个人头都给他用药水炼过,面目完整,神情如生,只是比生前缩小了一半有多,人头中的脑髓已全部取出,中间挖空,萨天都将一个个人头安放在石桌之上,每张石桌恰好六个人头。八臂神魔萨天剌也打开带来的皮囊,酒香四溢,原来是一袋美酒,两兄弟将囊中美酒倾入人头中,头盖向下,颈腔向上,仍然平放桌上,拍手叫道:“咱们就这样请关东四侠喝酒!”

唐晓澜的心卜卜的跳,见邝练霞晕倒,急忙扶她起来,忽然瞧见王陵,虽然伏在地上,神色却并不怎样惊惶,唐晓澜不禁奇异,心想:这位师哥怎么如此大胆呀!

邝练霞悠悠醒转,神智迷糊,醒过来见冯瑛面色苍白,汗珠泪珠混在一起,挣扎欲起,小口张开,邝练霞一时心痛,在神智迷糊中,竟把冯瑛口中的布团取出。冯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萨天剌怪叫一声,双脚点地,身形平地拔起,俨如一只冲天大雁,倏又凌空扑下,一抓向唐晓澜藏身之处抓来,唐晓澜一把飞芒迎空洒去,分明枝枝都打中了八臂神魔身上,但却叮叮连声,纷纷落下,飞芒触及他的身体就如触及铁石一般!唐晓澜心胆俱寒,黑影当空罩下,“嚓”的一声岩石碎裂,火星蓬飞,原来是萨天剌来势太疾,一抓抓裂唐晓澜面前那块岩石,再飞起一腿,把岩石踏过一边,铜铃般的双眼,瞪着唐晓澜三人,大声喝道:“你们是谁,快快滚出!”

冯瑛“哇哇”大哭,把头伏在母亲肩上,不敢看“八臂神魔”的凶相。邝练霞刚才本已吓得全身麻软,这时忽然左手摸刀,右手紧抱着孩子,厉声喝道:“不准动我的小宝宝!”面色凛然,神情傲兀,母性的本能,陡然使她充满勇气,面对凶恶魔头,竟是毫无所惧!

八臂神魔窒了一窒,不觉退后了几步,唐晓澜的游龙剑蓦然出手,剑光一闪,一招“飞云掣电”,向萨天剌迎面刺来,萨天剌“噫”了一声,飘身闪过。这时大力神魔萨天都也已赶到,一掌击下,八臂神魔忽然叫道:“不要伤他!”萨天都掌到中途,突然变抓,唐晓澜剑峰一转,犹待刺出,突觉手腕一痛,似给铁箍箍住一般,宝剑竟给劈手夺去,人也被挟了起来!

邝练霞抱着冯瑛,兀立当地,冯瑛越哭越大声,邝练霞竟然把刀插回鞘中,左手轻轻抚拍,低低说道:“小宝宝,不要怕,好好睡一觉,明儿妈妈买糖给你吃,带你上山抓乌鸦!”她不理眼前凶险,竟然给小宝宝唱起催眠曲来了!

八臂神魔萨天剌给哭声唱声搅得心烦,扬空一抓,邝练霞双眼一睁,光芒凛凛,萨天剌侧过了脸,手臂一转,把冯瑛抢到手中,喝道:“叫你哭!”举起冯瑛,要向岩石摔去!

冯瑛哭得疲倦,渐渐收声,给萨天剌举到半空,觉得好玩,收了眼泪,忽然一笑,萨天剌和孩子面对着面,瞧得清清楚楚,满腔杀气,在孩子一笑之下,突然消失,手臂慢慢垂了下来。冯瑛又笑了一笑,颊上梨涡隐现,小脸生春,萨天剌只觉手中的孩子玉雪可爱,他平生杀人如草,从不皱眉,现在却怎么也动不了手!他自己也不禁好生奇异,反手把孩子负在背后,笑道:“咳,这真是缘法!”

伏在蔓草里的王陵,蠕蠕而动,缓缓站了起来,萨天剌喝道:“你是谁?”邝练霞失了孩子,拼命冲上,萨天剌并起中食二指,轻轻一点,邝练霞全身麻软,动弹不得,王陵忽然冲了出来,叫道:“国师爷,请看在小的面上,不要伤她!”

萨天剌张目注视,依稀认得,雷海音早凑上来,在耳边说道:“这人叫做王陵,是我们派到冯家卧底的!”原来王陵在冯广潮门下习技,与邝练霞同一村子长大,对她早有情愫,不料她后来却许配给冯英奇,王陵满怀心事,说不出口。不久学成出师,到京中去干镖行生意,与人闲谈,说起自己的老师壮年归隐之事,传到四皇子门下武士耳中,起了怀疑,遂用威胁利诱,把王陵诱入四皇子门下。王陵到京师之后,触目繁华,有了功名利禄之想,更兼对邝练霞念念不忘,竟然利令智昏,做了四皇子的走狗。这次四皇子门下武士倾巢而出,要到太行山扑灭五省豪杰,血滴子总管哈布陀想起王陵是山东省人,就把他先派回冯家卧底,顺便侦察五省豪杰行踪。哈布陀原也并未想到冯广潮竟是追风剑的传人,不过顺便摆下一只棋子,作为血滴子的外围羽翼而已。不料却撞个正着,四皇子所要追捕的周青,正好就是王陵的师公。

萨天剌听说,记了起来。哈哈笑道:“哦,你很好!”王陵又跪下去磕头道:“求国师爷把这妇人赏与小的!”萨天剌怪眼一翻,心想:不知这人是不是四殿下的亲信,顺手做个人情也好!挥手说道:“雷海音,郝浩昌,那你们就和王陵带这妇人先回京师,免得在此碍手碍脚!”邝练霞全心贯注孩子身上,犹自不知。唐晓澜虽被萨天都挟得动弹不得,却大声骂起来,萨天都伸指一戳,把他点了哑穴。邝练霞听得骂声,才知道王陵竟是如此一个丧心病狂的叛贼,放声骂道:“王陵,我公公待你有如父子,你却这样算计我们母女,你是人还是禽兽!”王陵凑了上来,邝练霞“呸”的一声,把他喷得满脸唾涎,王陵举袖揩面,仍是满面笑容,凑到她耳边说道:“霞妹,你的女儿还在敌人手中,你可不能动强。事至如今,你只有和我到京师去,然后才能设法把侄女接出来。请你仔细想想。”邝练霞心头一震,骂不出口。萨天都解开她的穴道,雷海音郝浩昌将她双手反缚起来,交给王陵道:“好,把你的师嫂带去!”萨天都道:“浩昌,你若碰到太清,叫他也先回京师。”董太清是八臂神魔萨天剌的徒弟,郝浩昌则是大力神魔萨天都的徒弟,但因入门较迟,资质较钝,武功造诣要比董太清差许多。

唐晓澜目睹邝练霞被王陵等簇拥而去,气极恨极,却是出不了一声,只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冯瑛哭了许久,疲倦已极,竟在萨天剌背上熟睡起来,不知妈妈已给敌人捉去。萨天都把冯瑛看了一阵,也是满心喜爱,突然把唐晓澜扔下,双手抚摸冯瑛的头面。

萨天剌说道:“你不必摸了,这孩子是天生习武的胚子!”萨天都放下冯瑛,将唐晓澜拉起,唐晓澜双目圆睁,直瞪着他,萨天都笑道:“这孩子倒不畏死!”将抢得的游龙剑弹了两弹,蓦地一声怪啸,挥舞起来,剑锋所到,触着的岩石,石屑应手飞起!萨天都长啸叫道:“游龙剑果然名不虚传!”回首解了唐晓澜哑穴,厉声问道:“凌未风是你何人?”唐晓澜傲然说道:“你也知我太师祖厉害!”萨天都又把游龙剑弹了两弹,狞笑道:“你这小伙子倒倔强得紧!”双指向他肩头一搭,便待将他的琵琶骨捏碎,令他慢慢受苦,再取下他的头颅。萨天剌忽然叫道:“且慢!”站到面前,仔细看了唐晓澜一阵,说道:“我们正少这样一个徒弟!”双魔横行半世,兀是未找到一个称心合意、质美好学的徒弟,尤其是萨天都,他收的郝浩昌,竟然挡不了那胖和尚一招,一见面就给人喷瞎了左眼。听哥哥一说,蓦然心动,想道:“若能把凌未风的第四代门人收为徒弟,不但可以继承自己的绝技,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大扬名露面之事。”当下面色缓和,将游龙剑插回鞘中,仍悬在唐晓澜腰上,慢声说道:“你那太师祖早已死在天山,就是不死,他也不是我们兄弟的对手。你不如改投我们门下,我们兄弟俩包你学成绝世武功。”唐晓澜怒道:“我宁死不做你们徒弟!”萨天都面色一沉,正待发作,忽听得远处啸声摇曳长空,萨天剌道:“关东四侠来了!”萨天都道:“好,收徒之事,以后再说!”重把唐晓澜点了麻穴,放在两块岩石上下合盖的中空之处,厉声道:“你好好躺着!看看我们的本领!”

关东四侠挑了血滴子在太行山的营寨之后,走了下来,听得双魔惊心刺耳的怪啸,一路寻来,回到原处。上到山头,蓦见两个麻衣老者,踞在中间两张桌子之旁,周围四面,摆着四张石桌,桌上摆满人头,怵目惊心。关东四侠之首,“铁拐披风剑”玄风道长喝道:“兀你这二人就是什么神魔双老么?你们弄什么玄虚?”八臂神魔萨天剌缓缓起立,阴恻恻的笑道:“四侠远来,有失迎迓,俺们两兄弟摆下薄酒,先替四侠接风!”萨天都继续道:“咱们还请了一批好朋友们给四侠作陪客!”伸手一指,四侠中的陈元霸先叫了起来,桌上的人头虽然倒放,神情面目仍如生前,瞧得清楚,一眼瞥去,其中竟有许多是自己的好友。萨天剌躬腰说道:“玄风道长请坐上席!这席有五虎刀马昆等贵宾作陪,朗月大师请坐次席,这席有金枪徐应龙等贵宾作陪,柳三哥请坐西首这席,这席有虎尾棍杨千彪等贵宾作陪,陈四哥请坐东首这席,这席有日月轮华四把等贵宾作陪,请呀!请呀!请坐下来呀!”

马昆、徐应龙、杨千彪、华四把等都是北五省成名的豪杰,各以断门刀、虎尾棍、小金枪、日月轮驰誉一时,这四人是关东四侠的多年好友,不料而今遭了神魔双老的毒手,割来人头,炼成酒具,还用来款待他们。陈元霸首先忍不住,气往上冲,双目圆睁,便待发作,玄风道长铁拐一摆,示意叫他暂忍,坐上首席,把“五虎断门刀”马昆的首级放入革囊,口中说道:“不敢有劳马大哥作陪。”朗月禅师跟着也坐上次席,把徐应龙的首级收了。柳先开和陈元霸登时醒悟,知道大哥用意:既然一场激斗,势所难免,那么先收下故人首级,免受毁伤,也是正理。于是一一落坐,将杨千彪和华四把的头颅收入革囊。

八臂神魔萨天剌哈哈大笑道:“关东四侠果是快人,请先把三杯干了,再谈正事!”说时与萨天都各把三个人头中所盛的美酒倒下口中,饮后把人头扔下山谷,哈哈大笑。关东四侠端坐不动,大力神魔叫道:“关东四侠,请喝酒呀!”玄风道长忽然冷冷说道:“有酒无肴,岂非美中不足?待贫道借花敬佛,将取自你们的佳肴敬回两位吧。”双魔一愕不知他弄什么把戏。睁眼看时,玄风道长大袖一抖,一对对鲜血淋漓的人耳纷纷落下,这些耳朵,都是适才所割,总有几十对之多,其中自然也有龙木公与雷海音的耳朵在内。玄风道长到太行山不过半天,就割下这么多武士的耳朵,剑法之狠准快捷,双魔也自暗暗惊心。大力神魔狞笑说道:“唔,一个人头配一双耳朵,还是酒多菜少!”玄风道长冷笑道:“如两位还嫌不够,等下贫道再添。”

八臂神魔萨天剌怪笑道:“咱们不必斗口,四位远来,如不嫌酒薄,请先润润枯肠。”随手又把一个人头中所盛的美酒倒下喉咙,笑道:“人头作酒杯,喝尽仇人血!”陈元霸大怒起立,大力神魔萨天都突然一跃而前,一抓将石桌抓起,向陈元霸一送,恶笑说道:“陈四哥想避席么?不行,不行,一定要喝几杯!”陈元霸双掌向石桌一抵,推将过去,萨天都猛喝一声:“喝酒!”陈元霸忽觉劲风贯胸,石桌已向自己这边推来,忙凝神奋力,振起神威,双掌抵住石桌往外一甩,两人外家功夫都是登峰造极,力大无穷,这一双双用力,猛听得轰然巨响,石桌碎裂成无数小块,满空飞舞,陈元霸给震退数步,双臂酸麻,萨天都在石弹如雨中兀立不动,哈哈大笑。这一较劲,表面上看来是两无伤损,其实是陈元霸已输了内力,“单掌开碑”的威风,竟折在大力神魔之手。

玄风道长与朗月禅师仍然兀坐不动,“万里追风”柳先开已沉不住气站了起来。八臂神魔蓦然又是一声怪啸,手挽两个人头,向柳先开飞纵过来,口中喝道:“请柳三哥喝酒!”柳先开单掌一按桌面,人似给弹簧弹着一样,飞了起来,在半空中一个筋斗,落到场心,两人擦臂而过,柳先开手中也挽着两个人头,口中喝道:“先敬主人的酒!”两个人头飞掷过去,萨天剌的两个人头也飞掷过来,两对人头,互相交换,声到头到,彼此接在手中,滴酒不漏,各自横跃三步,凝神注视。

八臂神魔的轻功原已登峰造极,但柳先开号称“万里追风”,轻功犹自胜他一筹,这一暗中移动,萨天剌起步在先,柳先开飞身在后,两人同到场心,擦臂而过,分明是柳先开胜了。萨天剌内外兼修,武功绝顶,却偏偏在轻功较量上输了,面红耳赤,手挽两个人头,向“笑弥勒”朗月禅师走来,叫道:“敬朗月大师薄酒。”胖和尚哈哈大笑,接过飞掷来的人头,张口一吸,把酒全吸入口中,蓦然一喷,“酒浪”迎面飞来,八臂神魔早知朗月禅师有此绝技,早有防备,人头掷出,人也飞身掠起,“酒浪”在脚底射过,丝毫不湿。大力神魔萨天都飞步赶到,朗月的喉咙咕噜作响,格格笑道:“请你也喝一杯。”大口再张,酒花四喷,萨天都只道他酒已喷完,不加防备,蓦然眼前白蒙蒙一片,急忙双掌护睛,酒花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麻衣被射穿成一个个小洞,有如蜂巢,若是平常武士,中了这些酒珠,定如受铅弹攒击,禁受不住。萨天都铜皮铁骨,被酒喷了满身,却不过如同给蚁啮一样。当下一声大喝,向胖和尚冲来。

另一边,八臂神魔萨天剌避开酒雨,飞身从朗月禅师头顶掠过,落在玄风道长之前,刚说得一声:“敬玄风道长薄酒。”玄风道长手起一杖,把石桌打翻,蓦然喝道:“哪有如此敬酒之理!”右手长剑一抖,剑光闪烁,直裹过来。萨天剌一声怪啸,身形晃动,随着玄风道长剑招东飘西荡,瞬息之间已闪过七八招辣招。这时他背上负着的冯瑛,已经惊醒,忽然又“呀呀”哭了起来。玄风道长的“乱披风剑法”凌厉非常,连进几招,连八臂神魔的衣裳都未刺着。这时又见他背上的女婴“呀呀”大哭,不觉缓了一缓。萨天剌突然凭空掠起,十指齐伸,向玄风道长当头抓下!这一招迅猛异常,玄风道长急闪身时,他背着小孩,身形居然还能在半空一转,有如飞鸟回翔,紧追抓到。玄风的剑尚未撤回,左手铁拐横拐一挡,竟然给他抓着,玄风道长长剑急忙反剑一圈,身形已给他扯得移动两步,左手竟自抓到面门,玄风道长陡然向后一缩,头向后仰,这霎那间,斜刺里一条黑影,疾飞而来。萨天剌怪啸一声,双手放松,玄风道长晃了两晃,萨天剌已疾掠出去。正是:

双魔逢四侠,各自显神通。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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