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大致明白堀部浩介所为何事了。所以尽管也可以早早地给出回答,但她还是决定暂且忍住不说。假如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会感觉自己挺傻的,而且在此之前,对于假定的设问,“那个”想必也不会正经回答她。

堀部指定的地点是车站旁的一家快餐店。虽说叶月觉得如果只是谈话的话,到公园的长凳去谈也行,但她却没法主动说出来。约定四点见面之后,叶月挂断了电话。

她在四点差五分的时候来到车站前,走进一间能够清楚地看到约好会面的那家快餐店的便利店里,一边装成翻阅杂志的样子,一边观察着快餐店的情形。

没过多久,堀部浩介出现了。他纤瘦高挑,身姿不算好,但叶月却喜欢他那种略带倦感的步伐。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一旦到了赛场上,他的双腿就会如同换了芯似的有力地奔跑起来——或许正是这种反差令她着迷。堀部比叶月要高一级,属于足球部,而叶月在部里任经理。就在前几天,堀部迎来了他的初中毕业典礼。

等他走进去五分钟之后,叶月离开便利店,走向了快餐店。

堀部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喝着冰奶咖,看到叶月走过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略显羞涩的笑容。

“不喝点什么吗?”看到叶月坐下身来,他问道。

“我现在不渴。”

她不能说怕花钱。而她也正是为了不点东西,才故意比堀部晚进来。

“突然把你给叫出来,真是抱歉。你不会已经和人有约了吧?”

“我没事。堀部学长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呢?”

“这个嘛,啥都没做。虽说也觉得自己要是就这么自由散漫地念高中的话,可就麻烦了。”堀部边说边玩弄着额发,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两人漫无边际地谈了些足球部的事。堀部频繁地舔着嘴唇,摆弄着额发。一眼就能看出他虽然在和对方有问有答地谈着,但却有点心不在焉。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挺直了脊背,两眼笔直地望着叶月。

“这个,今天约你出来,是因为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他说话时偶尔会移开视线,说道,“真濑,你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了,是吗?”

他的问题正如叶月所料。她摇了摇头,小声地回答了一句“还没有”。她能感觉到堀部听后像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那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虽然他的表白时如此的生硬,但叶月还是感到心头一热。她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不行吗?你另外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的。”

“那你愿意答应我吗?”

叶月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他:“我一定要现在当场回答吗?”

“倒也不是,可为什么呢?我很想尽快知道答案。”

“我想稍微考虑一下……可以吗?”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呢?”

“我会很快给你打电话的,估计今天之内就打。”

“那我就等你的电话。我可以期待好消息吧?”

叶月只有报以微笑。但她自己也知道,这笑容有多么的僵硬。

和堀部道过别,她回到了和母亲两人生活的公寓。开门进屋后,把门反锁上,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尽管只是除了一间饭厅兼厨房之外,就只剩一间日式房间的拥挤的一个家,但她却从未有过丝毫的不满。叶月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母亲贵美子有多么的辛苦。

日式房间里放着一张小小的折叠式桌子。叶月端坐在桌前,拿起了钱包。她从钱包里拿出来的是一颗指尖大小的水晶。水晶的头很尖,另一端拴着一条十厘米左右的链子。她用指尖捻起了链子一端,整颗水晶便倒悬了起来。

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可以问一问吗——她在心里低声说道。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之前静止不动的水晶开始如同钟摆般慢慢摆动起来。渐渐地,摆动趋于平稳状态。水晶在呈逆时针方向摆动着,而这对她而言,代表着肯定。

她用手制止水晶的摆动,深呼吸了一口,凝望了一会儿水晶,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的问题谁该不该接受堀部浩介的请求。

在指尖感觉到水晶已经摆动起来后,她睁开了眼睛。看到水晶的摆动方向,她叹了口气。

大约五分钟后,她拨通了堀部浩介的手机。

“喂,我是真濑,答案已经出来了。堀部学长,得知你的心意,我十分开心。可我还要准备升学考试,所以我想还是算了吧……对不起!我已经想好了。堀部学长,你一直很受欢迎,我想你很快就能找到好女孩的……对不起,真的不行。就这样吧。”一口气说完之后,她便挂断了电话。

2.

一条单向通行的狭窄小路两旁,是两排古旧的木建筑,每户人家都散发着一种昭和时代的感觉。

这些人家当中,坐落着一户显眼的大宅子。门口看来很是气派,墙内还种植着花木。

鉴证科的科员们正在门口忙进忙出,薰站到不会妨碍到他们工作的地方,翻开了手册,而草薙则拿着便携式烟灰缸,在一旁吸烟。

“被害人是住在这家里的野平加世子女士,七十五岁。是她儿子发现她倒在一楼日式房间里。死者脖子上有条像是被人从身后用绳索勒过的痕迹。目前还没有发现凶器。她的儿子、儿媳和孙子据说是在一周前出发到夏威夷去旅行,今天傍晚才回来。”薰看着记录说道,“她儿子最后一次和被害人说话是在三天前的早上十点左右——这里说的是日本时间。之后他在离开火奴鲁鲁之前又给她打了一次电话,没有打通,他就开始担心了。虽然目前尚无法得知详情,但从尸体的情况来看,估计已经死了两天以上。据家属说,被人翻过的就只有被害人倒地的那间日式房间,其余房间并没有凶手进去过的痕迹。凶手曾经在日式房间的衣柜和佛坛上搜寻过。”

“凶手估计是事先得知她儿子一家准备去夏威夷旅行,专门趁机行窃的吧?”岸谷对草薙说道。

“这种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是专业惯偷的话,估计只用从外边瞥一眼,就能看出家里人已经全部出门,只留下一个老婆婆看家。”

薰回望了她的前辈一眼,说:“假设是一场流窜作案的话,我认为其中存在好几个疑点。”

“什么疑点?”

“据说在她儿子一家回来的时候,玄关的大门是锁着的。因为当时窗户和玻璃门也全都是从里面反锁,所以出口就只有玄关一处。也就是说,玄关大门应该是凶手锁上的。事实上,家门钥匙也不见了。如果是流窜作案的话,凶手首先考虑的难道不是尽快逃离吗?”

“如果是寻常罪犯的话……但这次也许会是个例外。毕竟杀了人,所以就想尽可能拖延被人发现的时间这总是合乎常理的吧。”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另外还存在疑点。”

“有吗?那你就快点说吧。”

“我说过,凶手曾在衣柜和佛坛里搜寻过,衣柜里被盗的是被害人的存折、宝石和贵重金属一类的物品。不过,因为存折的印章保存在另外的地方,所以并没有被盗走。重要的还在后面:佛坛里的十公斤金条也被盗走了。”

“你说什么?”草薙瞪大了眼睛,“佛坛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据她儿子说,那是被害人的丈夫留下的。说是怕完全依赖银行的话,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就麻烦了,所以就把财产的一部分换成了黄金。”

“十公斤黄金值多少钱?”草薙问岸谷。

“不清楚。”岸谷侧着头说道。

“我刚才查过了,一克黄金的市值是三千多日元,十公斤的话应该值三千多万日元。”

听了薰的回答,草薙吹了一声口哨。

“据她儿子说,佛坛里存放着的是十根一公斤的金条,而且全都放在一眼无法看出的暗隔里。”

“暗隔?”

“就在佛坛的抽屉里面。把抽屉抽出之后,横向推动后边的隔板就能看到。佛坛上总共有四只这样的抽屉,而金条也是分开存放,可最后却全都被盗走了。暗隔制作得十分精巧,如果不是知情者,估计是看不出来的。”

听着薰的叙述,草薙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他的嘴角边浮现着笑容,但目光却反而变得犀利了起来。

“原来如此。凶手不但认识被害人,而且连她的财产管理情况也都了如指掌啊。这可有趣得紧啊。”说着,他挠了挠鼻翼。

“此外还有一个疑点。”

听到薰的话,草薙一撇嘴,说道:“怎么还有啊?”

“目前还不清楚这一点与本案是否有关——她家的狗不见了。”

“狗?”

“据说这座宅子里的玄关外养着一条狗。是一条和甲斐犬杂交出来的黑狗,见到陌生人从大门走过,它就会叫得很凶,然而那条狗现在却不见了。”

薰从门口窥视了玄关一眼。只见房门的外边有个小狗屋,蓝屋顶,洞口用记号笔写着“小黑之家”。

“据说那条狗平常就是拴在那小屋里的。”

3.

发现尸体的第二天,警方获得一条目击信号:假定的案发当日白天,曾经有一名女子隔着围墙窥视过野平家。据目击者说,那名女子年纪大约四十岁,身穿西装,看起来像是推销员。

警方从野平加世子的房间里找出了许多保险证,全都是由同一家公司受理,由一个名叫真濑贵美子的女人负责。警方立刻找来了贵美子的照片,让目击辨认,目击者断定看到的就是这个女人。

薰和草薙当即出发去找真濑贵美子。到她单位一问,才知道她已经回家了,于是两人又转而前往她家。

真濑贵美子居住的公寓位于距离野平家徒步十五分钟的地方。一居室,开门就是饭厅,连里面的日式房间也一览无余。薰他们隔着桌子和贵美子坐在狭小的饭厅里谈话。

里边的房间里,一名初中生模样的女孩正在看电视。据贵美子说,自打三年前丈夫去世之后,母女二人便一直相依为命。

贵美子长相端正、消瘦,虽然看似企图靠化妆来修饰发暗的面部,但不可否认风韵犹存。尽管已有四十一岁,但薰估计,有些客户恐怕还是冲着她的美貌才在合同上盖了印章。

贵美子并不知道野平加世子已死。说不定她是在作戏,但她表现出来的的确是大受打击的样子。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了,眼睛也眼看着就充血了。薰觉得如果这是在作戏的话那演技也实在太厉害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从前就确确实实遇到过拥有如此精湛演技的罪犯。

贵美子对自己曾在案发当日去过野平家的事实供认不讳,说她当时是去为野平加世子解释所参加的个人养老金保险合同。她说她是在下午三点多到的野平家,并于四点前后告辞。

“有人说,您当时曾经隔着围墙窥视过野平女士的住宅?”

听到草薙的询问,贵美子“啊”了一声,点点头:“因为我事先并没有联系过,所以就想先在外边确认一下野平太太是否在家。”

“隔着围墙吗?要确认对方是否在家,只要去按呼叫门铃就行吧?”

“这我知道。那天我后来也按了呼叫门铃。我是因为觉得最好不要靠近她家的那扇门,所以才会事先朝里边窥视的。”

“您为什么不想靠近她家的门呢?”

“那是因为她家养着一条名叫小黑、叫得很凶的狗,只要有人靠近她家大门,那狗就会叫个不停。其实我这人挺怕狗的,每次出入她府上的那一瞬间,我都感觉像是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哈哈,是这么回事啊。那么那天小黑冲您叫了吗?”

“当然叫了。”

“您回去的时候也是吗?”

“对。”贵美子点了点头,接着一脸诧异地望着草薙问道,“请问小黑有什么问题吗?”

草薙瞟了薰一眼,再次把目光转回到了贵美子身上:“案发之后,小黑就下落不明了。”

“咦,是吗?”贵美子说着睁大了眼睛。

“您是否知道些什么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您应该是最后一个看到小黑的人。”

“就算你跟我这么说……”贵美子一脸为难地侧着头沉吟道。

“那我们换一个问题吧。请问您是否看到过野平女士府上的那座佛坛呢?”

“看到过。”

“那么她之前是否和您提过那座佛坛里放的什么东西呢?”

贵美子虽然在一瞬间里表现出了不明白对方所提问题的样子,但也不能排除她是在作戏的可能。

“你是说金子的事吗?”她说道

“是的。您果然知道佛坛里的那些秘密暗隔啊。”

“她有一回让我看过。不会是里面的金子被偷走了吧?”

草薙并不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暗隔的秘密?”

“这……”她则着头沉吟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是吗。那么最后能麻烦您告诉我们您在离开野平女士家后的行动吗?如果您能尽量说得详细些,我们将不胜感激。”

听到草薙的问题,贵美子皱起了眉头。她大概已经察觉到草薙这是在询问她的不在场证明。

“之后我到几家老客户那边转一转,就回事务所去了。记得当时应该是七点左右。再后来我就去买了些东西带回家。到家大概是八点左右。”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待在家里了。”

“就您一个人吗?”

“不,我女儿也在。”真濑贵美子说着稍稍往身后扭了扭头。

那女孩依旧在日式房间里看着电视,从斜后方能够看到她白皙的脸颊。

草薙点点头,说道:“真濑女士,我们有个请求,请问能让我们在您家里稍微看看吗?”

贵美子板起面孔质问道:“是要搜家吗?为什么呢?”

“不好意思,我们每到一户人家询问的时候都得搜查一下的。马上就好。想来您是不愿意让男人碰您家的东西,那就让内海来好了,您说呢?”

尽管贵美子一脸的不知所措,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办法了。请吧。”

薰说了句“抱歉”,站起身来,从衣兜里掏出了手套。

她先从饭厅开始搜寻,其目的自然便是察看是否藏有金条。尽管手中没有搜查令,无法进行彻底搜查,但好在一屋室的小屋子本来就没多少可搜的地方。

细细搜查过之后,薰并没有发现金条。相反,她明白了这对母女的生活是何等的窘迫。家里不但只有生活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电器,而且每一件都很有些年头了。冰箱里的东西也极少,似乎并没有把食物无谓地冷藏或者冷冻起来的习惯。衣服也没有一件是最新流行的样式。更加令人吃惊的是,甚至连放在书架上的参考书也几乎全都是别人用过的。因为有一部分书上明确印着出版年份,一眼就能看出来。

搜查完壁橱里面,薰望着草薙点了点头。

“感谢您的协助。或许今后我们还会向您询问一些有关情况,到时候也请您务必多多关照。”草薙站起身来向贵美子行了一礼,说道。

两人离开公寓,稍稍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草薙问薰:“你怎么看?”

“我认为她不可能行凶。她至少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而杀人的人。”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我亲眼目睹了她们的生活现状,我认为,如果她是个会轻易走上犯罪道路的人的话,是不可能长期忍受那种生活的。当今这世道,除了她们之外,我还真不知道有谁会把肥皂碎屑塞进装橘子的网兜里继续用。”

“可有时候人是会鬼迷心窍的呀!”

“草薙前辈,您觉得她很可疑是吗?”

“怎么说呢,一看到像她们那样的母女,我就很难冷静地作出判断来了。”

“那样的母女?”

“相依为命、坚强地生活着的母女——唉,不说了,快走吧。”

草薙说着突然加快了步伐,薰急忙追了上去。

4.

“是吗,果然也到事务所去了啊……嗯,他们刚走。是叫不在场证明吧,还查问了我这个……这倒不清楚,可能还在怀疑吧。后来还说是要看一看家里……对,连壁橱里面都细细搜过了……啊,动手搜查的是名女警,没事……嗯,是啊,可能还是这样好一些。我知道了。好,明天见。”

挂断电话之后,贵美子冲着叶月露出了苦笑。

“碓井叔叔?”叶月问道。

“对。说是我回家来之后,警察还去了事务所,搜查了我的办公桌和更衣柜。肯定是在找被盗的金条吧。”

“傻不拉叽的。就算我们再穷,也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的嘛。”叶月的声音不由变得尖锐起来。之前在刑警搜家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忿忿不平。

“谁叫我那天正巧去了她家拜访呢,遭到怀疑也是没办法的呀。何况知道她家佛坛里那机关的也没几个人。”

“可也不是就妈妈你一个人知道野平奶奶家佛坛里藏着金子啊,这事我不是也知道吗?”

“你就少说两句吧。这回可真叫出了大事情了呀。不知道他们家会在什么时候办丧事,我还得替野平太太办理保险金的手续呢。”贵美子看着挂在墙上的日历,在桌上支起了胳膊肘。

叶月心想,你自己都被警方当成嫌疑人对待了,怎么还有闲工夫替被害人担心葬礼和保险金的事呀。但其实,这种貌似敏感的面孔下隐藏着的糊涂劲,正是贵美子的优点。否则,她或许根本就没法捱过之前的种种困境。

叶月的父亲死于自杀。他是利用蜂窝煤让自己一氧化碳中毒致死。原因是他经营的公司倒闭,身上所背负的庞大债务令他痛苦不堪。

失去了一家人的支柱,母女俩悲叹不已,可也不能整日以泪洗面。贵美子于是托熟人给介绍了现在的这份工作。在结婚之前,她就一直在做保险这行。

“碓井叔叔挺担心的吧?”

“是啊,警察突然跑来,谁都会大吃一惊的。他和我说暂时还是不要过来了比较好,我回答他说‘也是’。因为就目前这种情况来说,很可能会给他添麻烦的。”

贵美子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他”这个字了。叶月心想,说不定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想去找碓井撒撒娇呢。

碓井俊和是贵美子上班的事务所里的上司。在她刚开始上班的时候,碓井曾在各个方面关照过她。如今,“要是没有他,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怎么可能变身为一名职业女性呢”这句话,已经成了贵美子的口头禅。

叶月也已察觉到了贵美子和碓井之间的男女关系。碓井虽然离过婚,但没有孩子,所以她心里已经决定,如果两人准备结婚的话,她是不会反对的。因为每当回想起贵美子之前所受的苦来,她就觉得母亲是完全有资格获得身为女性的幸福。

近来碓井平均每周会到家里来一次。他当然不会留宿,顶多也就是带来些罐装啤酒,一边喝酒一边和贵美子、叶月聊天。叶月一直觉得碓井这样做,其实是在为再婚准备。

“那条狗为什么会不见了呢?”叶月喃喃说道。

“什么?”

“你没听那两个刑警说吗,野平奶奶家养的那条狗不见了。我也看到过的,那条黑狗。”

“嗯。”贵美子点了点头,“我也不知为什么,之前还一直觉得那是条挺不错的看门狗,可一到紧要关头就不见了的话,那可还真是白养了呢。”

当她母亲感慨的时候,叶月一直凝视着母亲。

“妈妈,你不觉得挺奇怪的吗?”她问。

“怎么?哪里怪了?”

“先是狗突然不见了,然后碰巧就有小偷闯进了她家,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还用说吗?肯定是凶手把那条狗给弄走了。”

“把狗给弄走了?”

“嗯。”

“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

叶月正要说“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却又咽了回去。因为,垂挂在她手上的水晶坠子摆动起来了。

5.

案发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搜查依旧没有丝毫进展,而真濑贵美子最为可疑的这一状况也依旧没变。据调查,她身负数百万日元的债务,全是她已故的丈夫留给她的负数遗产。但只要把那些金条变卖掉,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债都还清了。

然而警方却并未发现任何足以验证她的嫌疑的证据,搜查员们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焦虑的神色。

“阳光高冈”集体住宅205号的房门并没有上锁,脱鞋处也只放着一双鞋子。走进屋里,只见岸谷正一脸疲倦地坐着,领带松开了,衬衫袖口卷得高高的。

“这是买来犒劳你的。”薰说着把便利店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放。

“哦,谢啦。”

“真濑贵美子上班去了吧?”

“嗯,牧村已经跟去了。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对方毕竟是个保险推销员,要跟踪她可是能累死人的。”

“她女儿在屋里?”

“好像是的。现在正在放春假,估计还在睡觉吧。”

假设真濑贵美子就是凶手,那么最大的谜团就是她把偷来的金条藏到了哪这个问题。除了家里,她能够存放那些金条的地方就只有工作单位了,警方也已经在那边展开搜查了。

搜查员们一致认为,如果她把东西临时藏到投币式寄包箱之类不会引人注目的地方,估计是藏不了太长时间的。因为如果老这么拖着的话,就很可能会被人发现。至少她必须时不时地跑去看一眼。

话虽如此,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即便贵美子正是凶手,估计她本人也是不会有任何行动的。大部分人的意见认为,假如需要到藏匿金条的地方确认金条是否安全无恙的话,由她女儿叶月出面的可能性要更高一些。

“听说了没,真濑贵美子好像有一个相好的男人。”岸谷一边撕着塑料袋里的饭团上的保鲜膜,一边说道。

“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还没有查清,只是听邻居说看到那男的到她家来过好几趟,看上去像是个工薪族——”岸谷说着站起来,看着窗外。

真濑母女俩住的那间公寓的门开了,叶月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上是牛仔外套配牛仔裤。只见她一边下楼,还一边朝四下里张望。

“我去吧。”薰背起包,站起身来。

“她们见过你,你注意点。”

“我知道。”

薰快步走出了房间。但就在准备走上大路的时候,她又连忙躲回了公寓背后,因为她看到真濑叶月在路旁蹲了下来

她躲在遮蔽物后窥伺情形,就见叶月没过多久便站起身来,步脚匆匆地走开了。薰赶忙跟了上去。

叶月接下来的行动实在令人费解。只见她往前走上几十米就突然站住,蹲下身来,稍过一会儿又再次迈步向前。她每回蹲下来的时候都似乎做了些什么事,但薰距离她太远,无法看清。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周围没有民宅,只有一些用途不明的小屋和仓库。高速公路就在头顶上方,路边堆着许多非法丢弃的家用电器一类。

叶月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的目光停在那些废弃物上。

突然,她停住了。随后她缓缓向那些废弃物走去。但紧接着,她突然大步往后退。最后,她捂住了嘴,就如同被冻住了一样站定不动了。

薰感到不知所措。叶月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可以等叶月离开之后再去察看那是什么的,但她却加快了脚步,她朝着叶月跑了过去。

叶月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看到薰,她睁大了眼睛,朝着相反方向拔腿就跑。

“等一下。”

听到薰的叫声,叶月停下了脚步。确定她站住了之后,薰朝她之前盯着的地方望去,只见那里扔着些电视机和录像机。自打实施了《家电回收法》之后,这类在郊区非法丢弃的行为就一直有增无减。

薰看到一台坏掉的洗衣机,刚要走近过去,就听叶月叫道:“别看那边!”

薰扭头望着她,只见她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你还是别看的好……”

“没事的。”薰冲她点点头,走近了洗衣机。那是台开着盖子的滚桶式洗衣机。

里面有东西。乍看之下,她还以为是条脏毛毯之类的东西,然而在她看到那东西上不光布满湿漉漉的液体,而且还有闪出令人发毛的寒光的黑毛之时,薰就能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了。再仔细一看,那东西上边还有个颈圈一样的东西。薰掏出手机,一边忍受着从洗衣机里散发出来的恶臭,一边拨通了草薙的电话。

草薙带着野平加世子的儿子和鉴证科科员们一道来到了现场。看到那具被人扔进洗衣机的狗尸后,野平就断定说正是小黑。

“之前你们带狗到这附近散过步吗?”

听了草薙的问题,野平摇了摇头:“没来过,散步路线的方向完全相反。”

草薙点点头,走到薰身边问她:“找那小姑娘问过话了没有?”

“问过了……”薰有些支支吾吾,“但是没怎么听明白。”

“什么?怎么回事?”

薰把草薙带到了真濑叶月面前,叶月在巡逻车里蜷缩成一团。

“能让我们再看看你刚才的那东西吗?”薰问她。

叶月略带犹豫地把手伸进牛仔外套的衣兜,从里面掏出了一条一端挂着颗水晶的链子来。

“这是什么?”草薙问道。

叶月一言不发。无奈之下,薰只得开口解释道:“说是一颗能够告诉她真相的坠子。还说之前她就是向这颗坠子询问了失踪的狗的去向,才一路走到这里来的。”

6.

敲响房门后,传出一声冷淡的“请进”。薰说了声“打搅”,打开了房门。但因为屋里漆黑一片所以她并没有立刻进屋。

“抱歉,能麻烦你快点把门给关起来吗?一旦漏光就不好观测了。”汤川的声音从靠里的地方响起。

“啊,对不起。”薰说着关上房门,一边定睛查看前路一边缓步前进。

汤川穿着白大褂站在工作台旁,工作台上浮现着白色的物体。这些物体并非放在工作台上,而是确确实实地漂浮在空中,而且还散发着光芒。是一群白色的小点。

汤川似乎操作了一下装置,紧接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物体便开始改变形状了。不久之后,它们形成了薰似曾相识的东西。薰不禁“啊”了一声。

“你看像什么?”汤川问道。

薰咽了咽口水,开口说道:“校徽,像帝都大学的校徽。”

“好,既然连事先一无所知的你也觉得像,那就没问题了。”

接着汤川又按了几下装置的开关,原来漂浮在空中的文字接着又变成了两个圆圈,相互交叠在一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怎么会浮在半空中的?”

“与其说是浮在空中,不如说是在空间里排列出图形和文字来得更贴切些。空气不是由氧和氮构成的吗?我这是通过镭射光使这些分子带电,再使用高性能脉冲镭射,使它们在一秒钟内产生出近千个光点,然后就只需让它们排列成自己想要的组合就行了。”

薰半张着嘴呆呆地望着空中的图形。尽管她对汤川的解释半懂不懂,但对这技术的先进性还是十分明白的。

“此前的影响技术必须要有承载画面的显示器或者荧光屏,但这种方式就不再需要那些东西了。这种技术能在任何空间描绘出影像来。或许将来它还会被应用到立体电视上。”

“真是够厉害的发明啊。”

“很遗憾,这不是我的发明。我们研究室不过是尝试着再现了一下这项目前正在逐步成型的技术罢了。”

“老师您也会去模仿别人吗?”

“你可别小看了模仿。先是模仿,然后再从模仿中踏出属于自己的一步,这就是研究的理论。”汤川切断了装置的电源,按下了墙上的开关,“好了,接下来就听听你有什么事要说吧。记得是和探矿术有关的吧?”

“是的。抱歉,在您百忙之中还来打搅您。”

“没什么。老实说,我对这事也有点兴趣。总而言之,我还是先来冲点咖啡吧。”汤川说着脱下白大褂,走到了水池旁。

坐在椅子上啜了一口速溶咖啡之后,汤川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他左右甩了甩头,像是要舒缓一下肩膀的酸痛,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了扶眼镜:“也就是说,那个初中女生希望能想点办法替她母亲洗清嫌疑,于是她想到了去找那条失踪的狗。她是认为只要找到那条狗,就能查明真凶究竟是谁。”

薰点了点头:“因为狗不见了是本案中的一个大迷团,所以她这样想也能够理解,可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找到了……”

“你说是用了坠子?具体是怎么做的?”

“就像我在电话里和您说的一样,是一条挂着一颗水晶的链子。她用手指挑起住链子,然后问问题。要找到那条狗,该往哪里走好?是左是右,或者是南是北?就是这样。坠子就会回答她是或者否。”

“你说你当时也看到她那样做了?”

“看到了。每次走到岔路口,她就会蹲下来做些什么,可我连做梦都没想到她竟然是在向坠子请教。”

汤川把马克杯放到了工作台上,说:“这确实是探矿术啊。一般用的是两根弯曲成L形,叫做‘探矿棒’的金属棒,但我也听说过用钟摆的方法。”

薰不解地侧着头问道:“那么这个从科学上又是怎么来解释呢?我之前上网查过,还是不太明白。挖井的时候确实是用得着,对吧?我看也是文章将其称为‘伪科学’,可又看到一些报道说某家自来水公司利用探矿术来查探废弃的破旧水管。”

汤川苦笑道:“因为探矿术也和其他超能力一样,是个无法反证的问题啊。”

“什么意思?”

“科学家们从古到今从未停止过对探矿术进行求证的实验。毋需惊讶,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也有人做过这方面的实验。从结论上来说,还从未有过证实了探矿术效果的例子。虽然全都是些寻找地下埋藏物或者从几只箱子中找出放有东西的一只之类的简单实验,但却从来没能留下几率以外的结果。简而言之,其结果与没有探矿术胡猜一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么说,说到底就是一种蒙人的东西啊。”

“——无法断言,就是这种问题的难点。不能因为在特定的实验中无法显示有效差异,就全盘否定探矿术。因为有可能是实验方法不对,同时也存在探矿师本身能力不足或者根本就是骗子的可能性。而这也是所谓的无法反证了。”

“从汤川老师您刚才这些话来看,您个人并不相信,是吧?”

听到薰的话,物理学家一脸不快地皱起了眉:“‘并不相信’这种说法挺让人意外的啊。就我个人而言,只要是在公正的条件下得出的实验结果,不管再如何匪夷所思,我都做好了相信它的准备。但目前既然并没有出现这类结果,我是不能妄加评论。”

“那么您认为这次的案例又如何呢?真濑叶月可确实是用探矿术发现了狗的尸体呀。”

汤川盯着薰的脸说道:“你自己又是怎么看的呢?你相信那女孩所说的话吗?”

“这个嘛……我还没弄懂,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毕竟我是亲眼所见,所以也很希望它是真实的,但同时又有些怀疑:这话事真的有可能吗?”

“发现了那条狗的尸体,有没有给侦查带来什么影响呢?”

“若干……不,应该说是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才对。”

检查狗的尸体,从其体内检测出了有毒物质。是一种农药,像是掺在狗食里。

“从体内发现了毒药啊。既然如此,就与杀人案脱不了干系了。比较合理的想法应该是认为毒狗和处理狗尸的人就是杀死老太太的凶手。那条狗的体重是多少?”

“大约十二公斤。”

“记得你说过,被盗的金子有十公斤,对吧?合起来总共二十二公斤。如果要让一个寻常女性来搬运的话,估计得有辆推车才行。”

“您说得没错。而且就算能把十公斤的金子藏到包里带走,可一条十二公斤的甲斐犬是塞不进包里的。还是认为凶手开了车来比较合理。”

“那个推销保险的女人有车吗?”

“没有。我们也到租车行去问过了,目前还没有发现她曾经租过车的记录。”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确实因为狗尸的发现而给弄得焦头烂额啊。”汤川笑嘻嘻地说道,“话说回来,凶手他为什么要把狗尸给藏起来呢?”

“这一点还不清楚。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怕从狗尸上检测出毒药的可能了……”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怕留下物证?既然如此,那他从一开始就别用什么毒药不就行了吗?”汤川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完,扭头看着薰问,“我问你,那个女孩发现了如此重要的证物,警方又打算如何看待她的供述呢?”

“目前还没有定论,上司们也在为这事发愁。嫌疑人的女儿用探矿术发现了狗的尸体——他们不能就这样写进报告里。”

汤川轻轻摇了摇身子,说:“你说的那些上司当中,恐怕还包括了草薙吧?所以你才跑来找我帮忙出主意吧?”

“既然您心知肚明,那能不能麻烦您帮忙解开这谜团呢?”

“你们的上司也不全都是无能之辈,难道就没有人打算从逻辑上来对那女孩能够发现狗尸的原因进行一番推理吗?”

“当然有。比方说我们股长,他就估计那女孩估计是原本就知道狗的尸体在那里。也就是说,那女孩本身就与本案有着某种形式的关联。”

“不错,的确合乎逻辑。”

“但既然如此,那么她也就没必要把探矿术给搬出来了。她只用给警方写上一封匿名信,告诉我们狗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就行了。而实际上她自己也说,如果她找到了那条狗的话,就打算这么做的。而且我也说过很多遍了,当时我是全程目睹了她发现那条狗的经过。”

薰的强调语气令汤川一脸严肃地默不作声了。薰直视着他继续说道:“我再补充一句。真濑叶月的同班同学也知道她会用探矿术。据说她虽然很少当着别人的面施展,但也有几个人亲眼见过,而且还很灵验。”

薰到真濑叶月就读的初中找了几个学生打听过。她当然没说事关杀人案的侦查,但还是如实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警察身份,而每个学生都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双手抱胸、低头看地的汤川抬起了头:“能让我见见那女孩吗?可能的话,我希望是在这间研究室里见她。”

“好的,我去安排一下。”薰点头答道。她就等着汤川说这句话呢。

7.

笠日,薰带着真濑叶月来到了帝都大学。让汤川见见叶月这事她事先已经征得草薙同意。

“我很期待哦。你转告他,我祈祷着他能够像往常那样一下子就解开谜团。”临出警署前,草薙对薰这样说。

在开往大学的车上,叶月一直默不作声。薰已经告诉过她,要带她去见一位物理学老师,但看她的样子,是既不紧张也不生气。只要能够洗清她母亲的嫌疑,她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看样子,她就是这么下定决心的。

到了学校,薰让叶月在走廊上等着,自己一个人先去了一趟第十三研究室。只见汤川站在工作台前,台上则放着一台奇特的装置:四根管子并排竖着,管子的两端隐藏在盒子里。

“这是……”

“是台最常见的探矿术实验装置。如果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会用它来进行一下实验。把水放到四根管子当中的一根里去,请她用探矿术来猜猜看哪根管子里有水。装置我已经处理过,不会发出水流动的声音。”汤川转身看着薰,“好了,就麻烦你去把那个自称探矿师的小女生给带进来吧。”

“好的。”

来到走廊上,只见叶月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薰叫了她一声:“叶月,准备好了吗?”

但叶月并没有应声,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薰。就在薰准备再次张口叫她的时候,叶月喃喃念道:“真够大的呀。”

“咦?”

“大学校园可真是大呀,我们学校根本没法比。”

“这里确实挺大的,不过大学也是各种各样的哦。”

叶月终于转过头来:“刑警姐姐,你也是大学毕业吗?”

“嗯,是倒是,不过不是什么名校。”

“是吗。不过也是,如今要是没个大学文凭的话,恐怕连刑警也当不了吧?”

“也不是,也有人是高中毕业。”

“和大学毕业生相比,那些人肯定更辛苦吧。而且升职加薪的速度也要慢很多吧?”

“这个嘛……大概和一般的公司或者政府机关一样吧。”

叶月低声说了句“也是”后,用一种不肯认输的目光望着薰说:“不过我可不想去念什么大学。就算大学毕业,也还是有不少大草包。我打算等高中一毕业,就很卖力地去干活,绝对不会输给那些大学毕业生。”

“有你这股心气,就不会有问题的啦。”薰冲她微笑道,“我们去见汤川老师吧。”

“好。”叶月回答道。

汤川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水晶坠子之后,点了点头,把它还给了叶月,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坐着,而薰则在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放了把折叠椅,坐了下来。

“这水晶的质量挺不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汤川问道。

“是奶奶在我五岁的时候给我的,我已故父亲的妈妈。”

“你奶奶她现在还健在吗?”

叶月摇了摇头:“奶奶在把它给了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之前她就已经因病常年卧床不起了,或许当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就想到把它留给我。”

“你就是在那时学会的探矿术?”

“是的。听说这是祖上代代相传的宝贝,只不过奶奶并不叫它‘探矿术’。”

“那叫什么?”

“听奶奶说,是曾祖母教她的时候,说这叫‘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是水的神灵吧?原来如此。”汤川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么个意思?”薰试探着问道。

“所谓的水神大人,顾名思义,就是掌管水的神灵。对农耕民族而言,水是比所有一切都要重要的不是吗?所以古时候的人们会在水源地举行祭祀活动。而她的曾祖母之所以会把这种钟摆称为‘水神大人’,或许是因为过去曾经有人用它寻找过水源地的缘故。”汤川把目光转回到叶月身上,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用这坠子的?”

她微微地侧过头回想道:“确切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能说感觉上是不知不觉间吧。”

“那你平常都在什么时候用它呢?”

“没有特别的规定。奶奶之前和我说过,我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想要寻求一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就用。”

“那你自己也一直对坠子给出的答案深信不疑?”

“当然,因为我就是为了寻求答案才向它询问的。”

“你难道就从没想过,坠子或许会给出错误的答案吗?”

“没想过。如果心里存有这种怀疑的话,坠子就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这坠子事实上真的一次也没错过吗?”

“没错过。”

“一次都没有?”

“是的。”叶月直视着汤川的脸回答道。

汤川重重地舒了口气,接着问她:“难道它就没有不能回答的问题吗?”

“我想应该没有。”

“那么只要手里有这颗坠子,你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不管是明天的天气,还是考试的题目?”汤川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道。

然而叶月却并没有显露出生气的样子,而是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看起来完全可说是苦笑,这令薰有些吃惊。

“奶奶曾经对我说过,这颗坠子不能用于私欲,比方说赌马或者买彩票之类。”说罢,叶月轻轻地耸了耸肩,“不过说实话,我也曾经问过它一次考试的题目。”

“结果呢?”

叶月摇头道:“没问出来,它拒绝了我。”

“拒绝?”

“在使用坠子的时候,必须从第一步开始。就是首先要问它自己准备做的事是否正确。比方说,‘我想知道考试的题目,这么做对吗’之类的。当时坠子给我的答案是‘不对’。所以我就想,果然还是不能这么做,后来就再也没这么做过了。”

汤川睁大了眼睛,把身子靠到了椅背上。他瞟了薰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了叶月身上,问她道:“在你想要寻找那条狗的尸体时,也是先问坠子这么做对不对啰?”

“是的。”

“当时坠子给出的答案是‘对’?”

“是的。”

“那么后来你具体怎么做的呢?”

“首先在脑海中描绘想到寻找的东西形象。她家的狗我见过几次,所以这一点并不难。”

“能请你给我也说说那条狗的样子,让我也有个印象好吗?”

听了汤川的问题,叶月连连眨眼。薰感觉到她第一次显露出内心的动摇。

“那是条毛色漆黑、叫得很凶的狗,总是一副就要扑上来咬的架势,恶狠狠地瞪着来人,竖着耳朵,嘴里露出獠牙。就是这样的一条狗。”

“想象完之后呢?”

“离开家,沿路询问坠子前进。”

“那么是否还有必要询问这行为是否正确呢?”

“要问。”

“每次遇到岔路都要问吗?”

“是的。”叶月小声地答道。

汤川抱起手来望着她:“除此之外,最近你还在什么时候用过坠子呢?即使与案件无关也没关系。”

叶月犹犹豫豫地低下了头,片刻后她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前两天有个比我高一级的学长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交往。我因为之前就一直挺喜欢他的,所以就觉得答应他也行吧,可是又总觉得自己没这个闲工夫玩,所以就找坠子问了问。坠子当时的回答是‘最好不要答应’,于是我就回绝了他。”

薰在一旁听着不禁一惊,没想到她就连这些事也要托付给坠子。

“你没有因此而后悔吧?”汤川问道。

“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没过多久,我就看到那位学长和别的女孩子约会了。估计他不过是想玩玩而已,至于对方是谁并不重要。我面临升学考了,所以这答案实在是正确极了。”她笑着说完,总结道,“坠子永远都是对的。”

汤川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的两膝,说:“谢谢你。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已经问完了?”叶月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不用做实验了吗?”

“不用做了,已经足够了。”汤川扭头望着薰说,“你把她送回家去吧。”

薰说了句“好的”,站起身来。

“不知道那位老师到底相不相信我说的话?”叶月在回家的车上喃喃说道,“每次我和成年人讲述坠子的事,他们都会觉得我是在蒙人,要不就说是我的错觉。”

“他是不会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轻易下结论。”

“是吗?”

把叶月送回家之后,薰回到了帝都大学。因为在她离开之前,汤川曾悄声说过让她回来一趟。

“您为什么不做试验呢?”一回到研究室,薰就问。

“一开始我不就说过了吗,我会在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做试验,在我和她谈话的过程中,我发现没这个必要。”

“怎么回事?”

“从结论上来说,她是在撒谎。她其实并不是用探矿术发现的狗尸,而是在她离开家门的时候,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您凭什么这么说?”

“她说,她出门之后的方向是向坠子问来的,但其实在这之前,有一件事是她必须要做的,那就是通过看地图来确认大致的地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就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能否徒步到达。”

“啊!”薰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而在我问她想要寻找狗的尸体时,是否也是首先问坠子这样做是否正确,她回答我说是的。注意,我问的是‘狗的尸体’。也就是说,她在出发去找之前就已经知道那条狗死了。”

薰对这段对话还有些印象,她对自己迟钝到没注意到其中的矛盾额惭愧不已。

“既然如此的话,她又为何不直接去呢?当时她可确实是沿路不时蹲下,做了些什么动作的啊。”

“有关这一点,我认为她没有撒谎。她确实是在向坠子询问,只不过并非是在问路,而是在每次遇到岔路的时候,问自己是否继续往前走。”

“您的意思是说,她当时是一边犹豫一边前进的?”

“没错。恐怕当时她是凭借着什么证据,推理出了狗尸所在地。但她却又因为一些原因而不能告诉警察,所以她决定自己先去看看。但这对她而言,也是需要下非常大的决心的,所以她沿途不厌其烦地问坠子,自己是否该这么做,是否该继续往前走。”

“您说的那些不能说的事情是什么呢?”

“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假设你察觉到了与案件有关的重大情况,而警方很可能据此查明真凶,可你又为是否该把这情况告诉警方而犹豫不决。你觉得这种心情会产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呢?”

薰沉思片刻后得到了一个答案:“在认识真凶的情况下……”

“没错。”汤川点点头,“她在怀疑自己身边的人,而就在她思考如果这个人的话会把狗尸藏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个地方。”

“我去问问她。”薰说着站起身来。

“没必要。警方肯定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凶手的。”汤川说道,“凶手应该已经有些眉目了。”

8.

在薰带着叶月见了汤川的三天后,真濑贵美子的上司兼恋人碓井俊和遭到逮捕。因为当时警方已从碓井房间的天花板上发现了金条,所以没花多长时间他便自首了。

碓井之前听贵美子说起野平加世子在佛坛里藏了金条之后便心生了歹念,其原因便在于他之前挪用了公司的公款,必须尽快把差额给填补回来。

就在这时,他从贵美子那里听说了野平长子一家要离家几天的消息,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在贵美子见了野平加世子之后不久,碓井就来到了野平家里,说是自己的部下给对方添麻烦了,进到对方家中,并趁野平加世子不注意的时候,从背后勒死了她。但碓井当时并没有立刻将金条拿走,而是关上门,带着钥匙离去了。对于其原因,碓井说是虽然他知道佛坛里藏着金条,但却并不知道藏在何处,所以打算等到天黑之后再悄悄潜入到屋里来好好寻找。而在离开野平家的时候,他往狗的食槽里投入了混有毒药的狗食。当然,他此举为的是以免自己下次潜入之时狗再次乱叫起来。

等到夜深人静之后,碓井驱车前往野平家。他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停下车子,再次侵入了野平家中。当时那条狗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进到野平家,他稍稍花了点时间便发现了佛坛背后的机关,把藏在里边的十公斤金条塞进包里,抱着包从玄关走出屋外,锁上房门。

尽管直到此时,他的计划还很顺利,但就在他走向大门,打算逃离现场时,却发生了一件出乎了他意料的事。

“说是当时看似已经死了的那条狗突然咬住了他。”薰说道,“那条狗可真是够执着的,明明都已经因为吃下了有毒的狗食而变得奄奄一息了,可它却仍旧打算完成自己做为看门狗的使命。我们这些警察也得好好向它学习一下呢。”

“咬到了他哪儿?”汤川问道。

“右脚踝。据说当时碓井拼命甩脚才挣脱了开来。之后那条狗似乎是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再也不动了。碓井当时心想,如果就这样扔下不管的话,或许警方会从狗牙上的血迹里查出自己,所以就把狗的尸体给扔掉了。”

“伤得重吗?”

“很重,就连走路都一瘸一拐了。”

“要隐藏这么深的伤,倒也确实有些困难啊。”

“老师您的建议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您当时说凶手的身上应该有被狗咬过的伤——这推理真的是太精彩了。”

鉴证课重新调查了狗的尸体之后,他们从狗牙上检测出了人类的血液,而在调查过真濑母女的周围之后,碓井此人便浮出了水面。确认过血液DNA一致后,警方便下达了逮捕令。

“如果一个寻常女孩推理出了真凶的话,那么其手中必定有着相当确凿的证据,而且这件事还和狗有关。所以我就觉得凶手当时或许和那条狗有过接触,问了她对那条狗都有些怎样的印象。当时她说那狗很凶,就像是随时准备要扑上来咬人似的,所以我当然也就会想到她或许其实已经知道凶手被狗给咬伤了。如此一来,凶手藏匿狗尸的举动也就解释得通了。”

“今早我去见过叶月了,她说在行凶后的第二天,碓井曾经去过她们住的公寓。她当时亲眼看到碓井包扎伤口,而那伤口很明显是狗咬出来的。但毕竟自己以前曾经受过碓井的照顾,而其明白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所以就一直无法说出口来。而如果真在那里发现了狗尸的话,她就打算匿名通报警方。”

“她以前就去过那地方的吧?”

“说是碓井以前开车压死邻居的猫时,就是把尸体拖到那里去扔掉,而她心里也一直记着这件事。”

“原来如此。的确,想找个适合处理猫狗尸体的地方倒也确实不容易。”

“还好叶月把实话告诉了我们,因此我们也方便写报告。对了,我有句话想请问您,不知您是否愿意回答。”

“什么事?”

“您当时为什么没用探矿术的实验装置呢?我觉得凭借老师您的能力,一定能够让她清醒过来,不再相信钟摆的啊?”

听到她的话,汤川盯着她的脸,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科学这东西啊。”

薰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为什么啊?”

“科学的目的并非是去否定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事物。她其实是在通过钟摆来和自己的心灵对话,这不过只是一种让她摆脱困惑、下定决心的手段罢了。实际上令链子摆动的是她的良心,如果手中能有个表明自己良心究竟该指示何方的道具,这倒也是件幸福的事,所以我们不该对此插手的。”

薰望着一脸严肃的汤川,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师您不会是在想,如果真有这种探矿术的话就好了吧?”

汤川一言不发,意味深长地挑动了一下一侧的眉毛,把手伸向了装着咖啡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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