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瑾看着远处那顶软轿, 沉声道:“你让莺莺出来见我一面。”

上次九莺莺匆忙逃跑,他还没有好好见她一面,他这一刻忽然很想看一看她。

贺怀翎闻言面若冰霜的抬眸, 一字一顿的冷声道:“你不配见她。”

贺怀瑾眉头深锁, 越过贺怀翎, 直接对着软轿不甘心的扬声道:“莺莺!你出来!”

他不信这个时候九莺莺还不愿意出来见他。

九莺莺坐在软轿里, 对轿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怀里抱着安安,手里拿着一朵海棠, 轻声低语的逗着安安,唇边带笑。

安安不知外面的凶险, 正在她怀里天真无邪的笑着, 看起来乖巧可爱。

安安出生之后,被养的愈发水嫩,小脸蛋粉粉的, 吹弹可破, 不出九莺莺预料, 他确实是个活泼性子, 还很爱笑, 他现在就抿着小嘴笑得开心, 不知道自己身边站着千军万马, 依旧无忧无虑的扑扇着水灵灵的眼睛。

九莺莺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外面贺怀瑾, 她和贺怀瑾早就已经无话可说,上一次见面在她心里已是决绝,从此以后,死生不必相见。

贺怀瑾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看着那顶无动于衷的软轿,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愤恨。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贺怀翎刚才的那句话。

“你不配见她。”

他站在凛冽寒风中,双目逐渐红了起来,无法抑制的大笑。

贺怀瑾,你现在卑贱如蝼蚁,怎么配入她的眼?

他将目光移到贺怀翎身上,目光沉了下去,神色里流露出一丝疯狂。

如果没有贺怀翎,九莺莺根本就不会变心!如果没有贺怀翎,她一定至今还会对他死心塌地,就算他今日即将赴死,他相信九莺莺也会义无反顾的陪他去死,而不是现在这样冷漠,连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他骤然收起笑,阴沉着面色厉声道:“贺怀翎,你纵然有千军万马又如何?”

贺怀翎静静的等着他说下去。

他眼中疯狂的光芒越来越盛,他看着城楼下的万千兵马,肆无忌惮的大声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在京城周围埋满了□□,你想进入城门就是痴心妄想,今日我站在这里,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周围的百姓和将士们忍不住目露惊恐,心有戚戚的看向贺怀瑾,声音此起彼伏。

“这地下全是□□?那岂不是我们都要葬身于此?”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百姓们像炸开了锅一样,惊慌逃窜起来,城楼上不知情的将士们也慌了神,场面乱成一团。

贺怀翎拧眉,面上没有惧色,只是轻斥了一句,“冥顽不灵。”

贺怀瑾脸色更沉,厉声道:“你才是冥顽不灵!只要你把天下给我,我们自然都能活下去。”

他已经无路可走,这是唯一的希望。

贺怀翎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贺怀瑾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贺怀瑾见他不说话,眼神愈发的疯狂,大笑道:“你怕了?你怕了对不对?贺怀翎,我这辈子就算不能赢过你,我也不会让你赢了我,你如果怕了,现在就撤兵,让我做……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逃窜的百姓和惊慌的将士们也一瞬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伴随着更加惊恐和慌乱的呼喊声。

贺怀瑾在一片尖叫声中,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他的腹部上插着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刃,鲜血顺着刀刃淌下来,蜿蜒而下。

他缓慢的抬起头,动作僵硬的看向对面。

梁东程平日憨厚的脸上,现在满是阴冷和恨意,他这段日子老了很多,面容苍老,鬓边都是白发,但是他手上力气依旧十足,他毫不犹豫的抽出贺怀瑾腹部上的匕首,又毫不犹豫的一剑刺了进去。

他厉声大喝道:“你这个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你欺君罔上,残害良臣,人人得而诛之!你为了一个女人逼死我的儿子,至今还死不悔改,你别想再害死全城的百姓!我身为府尹一日,就要护他们一日!我今日就替陛下清理门户,杀了你这通敌卖国的贼人!”

如果贺怀瑾只是害死他的儿子,他身为臣子还能忍,贺怀瑾现在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陪葬,那么他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已经忍无可忍。

贺怀瑾既然要死,那么就由他跟他同归于尽,免得全京城的百姓跟着遭殃,太子才是明君,他绝不会让这天下落入贺怀瑾这个乱臣贼子的手里。

梁东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愤怒的气红了眼睛,拿着匕首没有丝毫犹豫,一下一下地刺入贺怀瑾的腹部。

贺怀瑾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连捅了数刀,他眼前发晕,面无血色的踉跄了一下。

周围的人不断尖叫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贺怀瑾如果活下去,他们也许就要跟着死,谁都不想陪他死。

不过,就算他们想要阻止也没用了,贺怀瑾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梁东程虽然是京城府尹,早年却是当过兵的,他出手极快,根本不容反抗。

贺怀瑾难以置信的看着梁东程赤红的双目,颤抖着双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有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眼前一阵阵发黑,鲜血和力气从他的身体里逐渐流失。

他眼珠迟缓的动了动,用尽力气抬眸看向那顶软轿,软轿前的淡青色纱幔随风飘扬着,隐隐约约透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他接到消息,九莺莺已经生了,给贺怀翎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他的眼前逐渐变黑,看着那顶软轿的目光也越来越眩晕,他的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了九莺莺小时候的模样。

他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看到九莺莺的时候,九莺莺身上穿着一件粉嫩的宫装。

她的眼睛上蒙着轻纱,嘴唇粉嫩,看起来白嫩可爱,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却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从未看过那么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他那个时候不懂什么叫心动,只知道当时他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九莺莺住在淑怡宫里的时候,总是喜欢坐秋千,她靠在秋千上,两只腿晃来晃去,看起来天真浪漫,而他总是喜欢站在角落里偷偷的看着她,一看就会看上许久,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想要上前去跟她说两句话,但是又怕打扰到她,心里有些紧张。

他看着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总是踌躇不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他看到贺怀翎和九莺莺坐在一起,他才忍不住开始害怕,害怕贺怀翎会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抢走。

他终于鼓足勇气,在九莺莺眼睛复明的那一天,走上前去,给她送上了一束海棠花。

他知道她喜欢海棠花。

九莺莺果然对他笑了,眉眼弯弯,摘掉轻纱的眼睛看起来明亮而漂亮,像两道小月牙,是那么让人心生喜欢。

他至今还记得九莺莺当时那抹笑容,他觉得如获至宝,想要一直珍藏在心里。

贺怀瑾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笑,随后嘴角沉了下去,轻皱起眉头,又吐出一口血来,他忽然想要收起之前的话,他觉得自己后悔了。

如果他心甘情愿的做一位平庸的王爷,至少还能再见她一面,甚至还能看着她平安无忧的度过这一生。

如果……他没有被权力欲望所迷惑,还记得自己当初的那份心动就好了。

他亲手将自己的至宝弄丢了。

他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的阖上,再也不会醒来。

梁东程双目染雪,痛苦的大喝一声,丢掉手里的匕首,整个人不顾一切的朝他扑了过去。

伴随着他的呼喊声,他们一起从城楼上坠落,轰的一声摔在城楼下的地上,掀起烟尘。

周围安静了一瞬,他们二人从那么高的城楼上摔下去,不可能还活着。

贺怀翎看着躺在血泊里的贺怀瑾,轻轻闭了闭眼睛。

百姓们惊呼不断,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的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不过他们不是为贺怀瑾而难过,他们是在为梁东程哀悼,相比起贺怀瑾,在百姓的心里,梁东程才是真正为民着想的好官,他至死的这一刻都在保护城中的百姓。

贺怀翎睁开眼睛,沉声道:“将他们二人抬下去,永王的身后事交由父皇亲自定夺,梁府尹送回梁家,让梁家剩下的两个儿子厚葬。”

将士领命照做。

贺怀翎抬头看向城楼上的官兵,目光锐利冰冷的在他们面上一一扫过。

宋明朗坐在他旁边的马上,高举起剑,冷声道:“太子殿下在此,你们还不打开城门?”

城楼上的官兵们惊慌失措的对视一眼,纷纷放下手里的配剑,跪在地上齐声道:“恭贺太子凯旋!臣等欢迎太子回京!”

百姓们纷纷跪下,面露喜悦,恭敬的迎接贺怀翎的归来。

“恭贺太子凯旋!欢迎太子回京!”

在百姓激昂的声音里,城门大开,畅通无阻。

无人敢阻贺怀翎,也无人能阻。

贺怀翎面色凛然,策马前行,众将纷纷跟他入城,软轿跟在他身后,一起被抬进城门。

路过贺怀瑾身边的时候,软轿内伸出一只白皙的素手,将手里的海棠花,轻轻放在了贺怀瑾身前的血泊里。

沾着血的海棠花在血泊里轻轻打着转,然后停住不动。

两世恩怨,两世生死,至此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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