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晚见宁澈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好笑又心软,嘴里的糕点还未咽下去,便提了筷子又夹了块凑到宁澈唇边。

宁澈终于心满意足,张口将桂花糕一口咬住,顺带咬住了谢林晚的筷头,抽也抽不回来。

谢林晚瞄了对面的宁姒姜煜一眼,他们两个还未注意这里,心中羞赧稍褪,悄悄瞪了宁澈一眼。

她是知道宁澈的,他咬她的筷子,并非意在撩拨,而是心里有点小委屈,在控诉她呢。

这么一想,瞪视也变得绵软无力起来,目光竟是温柔的。

宁澈终于放开她,而后嚼着嘴里的糕点,腮帮子一鼓一鼓,和宁姒吃糕点时那天生的娇憨竟有些相似。

只是他生得不白皙也不柔美,娇态全无,只有犬类的乖顺可怜,还是只巨型犬。

这时又有人叩门,进来的不再是巧碧,而是个模样陌生的小厮,躬身端来了一碟碟热菜,进进出出好几趟。

“菜上得正好,糕点哪里够填饱肚子的?”宁澈笑道,“阿煜,你是在京城待得久了,口味竟越来越甜腻。”

姜煜也不辩解,反而问他,“那你在边关待了这么长时间,口味可曾变了?”

宁澈挠挠头,“在军中能吃饱就行,谁还挑饭菜口味?”

说起来每年给西北送去一车车望不见头的军饷,那阵仗很是壮观,可西北二十万大军,平摊下来每个人分到的口粮不过刚好果腹,不至于上阵杀敌时没了力气。

听他这样说,屋里的两个女子都暗暗心疼。

“哥哥,你能讲讲军营里头的事嘛?”宁姒饮了一口桂花酿,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宁澈一听,便说起他是如何英勇杀敌,眉眼间尽是飞扬的神采。

“……就这样,我们将敌人逼退,大将军命我们一鼓作气占了这一城。这时里头出来个年轻小将,披银甲,持银枪,很是威风的模样。他骑着战马出了城门,抬着下巴,直言要挑战大将军。这话一出,我们大家伙儿都笑得前仰后合。”宁澈笑了两声,“大将军是什么人,随便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也想与之交手?”

言语间对姜淮很是推崇,若是宁大学士在此,怕是又要吃味了。

“而后我便去会了会他,有点儿皮毛本事,可这个人十分不适合战场。”宁澈撑着下巴,想了一小会儿,“他十分矜傲、爱洁,我的长刀上还带着血,扫过他胳膊的时候洒上了一些,他竟腾出手来拍衣裳!”宁澈哈哈大笑,“竟有这样的人……哈哈哈哈……而且,他还生气了,哈哈哈他还骂我刀不干净……怎么有这样好玩的人啊!”

宁姒和谢林晚也觉得此人好笑,便也跟着笑了笑。

宁澈的笑声听上去总算没那么突兀尴尬了。

“哈哈哈……”宁澈还在笑,止不住似的,“你们知道我怎么回的吗?哈哈哈哈……我说,哈哈哈哈,‘你是猪吗?我还要洗干净了刀宰你’哈哈哈,他脸黑的呀!”

宁姒噗嗤一笑,赞道,“妙!”

而姜煜则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此人是不是西凉的小王子?”

宁澈眨眨眼,“咦?你怎么知道?我正要说!”

姜煜对他年幼时与西凉小王的较量,甚至可以说对他的羞辱半点不提,只淡淡道,“他来过京城几回,每每看见我总要跟我比试,因而对他有几分了解。幼时他便十分爱洁、爱颜面,且脾气骄纵暴躁,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只是那时候西凉小王那般骄纵肆意,也是国力强盛给他的底气,如今西凉亡国在即,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这样骄傲的模样。

宁澈大概也想到了这一茬,却不觉得唏嘘,转而问道,“听说皇上会将公主许给南国,是因为国库吃紧。如今我们这一仗快打完了,等拿下了西凉,收西凉财富为己用,国库眨眼就能充盈起来。怎的还是将三公主舍出去了?”

宁澈还不知道三公主与宁姒姜煜的那点矛盾呢。

宁姒与姜煜对视一眼,而后将此事从头道来。

“……我也不知三公主为何对我敌意这般大,竟到了无法宽解的地步,非要你死我活。”宁姒说。

“因为恐惧。”姜煜接道,“她在深宫长大,见多了恶意,不相信原谅也不相信以德报怨,自从她对你下了毒手,却未毁掉你,她便不可能放过你了。因为她不相信我们会放过她。”

宁姒愣住了。

姜煜笑了笑,“我确实不会放过她,这一点她倒是想得对了。”

对面的宁澈则听得心疼,没想到千娇百宠长大的宁姒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这样的苦头。

再看姜煜,便有些不顺眼了,没好气道,“你说好了保护她,就是这样保护的?三公主会害嘟嘟,多半也是因为你。”

姜煜眼睫半垂,“是,是因为我。”他攥紧了酒杯,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你……”宁澈皱紧了眉头,想骂他两句,又忍住了,“你日后别再树敌了,平白为嘟嘟招致灾祸。”

宁澈是站在宁姒的立场考虑,可站在姜煜的立场上,他得罪三公主那件事避无可避。难道要他顺从皇上的意思娶了三公主?

倒是宁姒心疼了,看着宁澈道,“哥哥你说什么呢,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宁澈沉默着没有回话。

半晌,宁澈抬眼看着宁姒,“我说什么,我不就是心疼你吗?你从小到大哪一回受过这样的冤屈、遭过这样的罪?”

就是偷溜进宁大学士的书房,将他要看的公文弄得脏污了,最后也是宁澈顶着,挨了一顿板子。此后小丫头乖顺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告宁澈的状了,甚至还会替他遮掩。只是日子一久,又忘了当初的感动,只知道这个哥哥总是弄坏她的小玩意儿,跟她抢食吃,强迫她扎马步,不爱带她出去玩。

可,就算是宁姒最调皮捣蛋的时候也顶多是弄脏了爹爹的公文,打碎了娘亲的玉簪,哪里会要到御前跪着,在九五之尊龙威之下为自己辩解?

宁姒微微怔愣,宁澈还在说,“你不就是嫁了人吗?我还是你哥哥啊,我不能心疼?”

宁姒低着头,红了眼眶,“对不起……”

宁澈眼尾发红,“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他起身,走到宁姒身边,“哥哥永远是你哥哥,是你后盾,知道吗?”说着,俯身抱了抱宁姒。

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皂角的香气。边关的生活早已磨去了他身为世家公子的矜贵,也改掉了他熏衣的习惯,从此没有京城少年的雅香,唯有淡淡的汗水味与新洗衣裳的清香。

宁姒埋进去,“知道了。”

宁澈拍着她的肩,动作很轻柔,但是撩起眼皮却瞪了姜煜一眼,凶凶的。

姜煜失笑,心知宁澈这是不满宁姒太过维护他,于是瞪来的这一眼像是示威又像炫耀,可里头却都是委屈。

可是没办法,宁姒嫁给了姜煜,此后生同衾死同穴,是最亲密最难以割舍的关系,宁澈纵是不甘、纵是百般不适应,也唯有咽下去。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幼稚到与自己妹妹推推搡搡的少年,竟是对妹妹喜爱到了骨子里呢。

宁澈好不容易缓了情绪,坐回自己位置。

宁姒吸了吸鼻子,沉默地喝了一口桂花酿,姜煜悄悄握住她的手,分开了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好在三公主和亲去了,再不会害我们姒儿了。”谢林晚打破了沉默,给宁澈夹了一筷子菜,“你不是饿了么?”

宁澈回过神来,乖乖地吃了碗里的菜,而后偏头看谢林晚。

她正笑着看他吃东西,眉眼温柔。

当初与沈烟萝相看,宁澈只顾着与宁姒说话,将沈烟萝惹得黑了脸,如今宁澈在谢林晚面前抱宁姒,谢林晚却半点也没有吃醋的迹象。

谢林晚从来都比寻常女子大气一些,她得到了宁澈的心,已觉得夙愿圆满。

“宁哥哥?”见宁澈看着她发呆,谢林晚出声询问。

“没有……”宁澈顿了顿,“那个,你家里是怎么回事?我回京之后听说了一些,这段时日你家连遭灾祸……你还好吧?”

谢林晚笑了笑,“我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我,现在是一家子里头最好的了。”

宁姒有些意外,意外于谢林晚竟没有将此事真相告诉宁澈。

果然听宁澈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当真是巫蛊之术?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他挠了挠头,从武之人更信奉力量,而非一些读书人口中的神神鬼鬼。

姜煜瞧了谢林晚一眼,什么也没说。

“连大哥都觉得是他的巫术起了效,宁哥哥怎么不信呢?”谢林晚微笑着,却将真相死死瞒住,“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我可没听说我家和什么人结了仇。”

谢林晚看了对面宁姒二人一眼,眼里带上了恳求。

宁姒悟了,原来谢林晚这般不想让宁澈知道真相。

明明她并非作恶,而是报复,她将母仇道出来,宁澈只会心疼她,怎会责怪于她。

谢林晚不知宁姒所想,只知道她这份爱情来之不易,她不敢去赌,生怕宁澈这样心思纯净、嫉恶如仇的人会厌恶她的狠辣。

毕竟在世人眼中,她的庶弟虽骄纵愚蠢,又有点天真的恶毒,但他年仅十二,还是可以矫正的年纪,她却要了他的腿以及后半生。她的亲爹不过是宠妾灭妻、偏心、利益至上,却罪不至死,她却给他下了绝子药,这般狠毒地对待亲父,简直闻所未闻。

谢林晚宁愿不要那个可能到来的拥抱,也不想宁澈离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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