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迟长青去了一趟镇上, 买了不少东西,都是一些日常的用品, 还有干粮,又给洛婵添置了不少衣裳, 他预备看看天气的情况,若是再晴个一两日, 没有下雨的架势,就准备启程。

院子里,小鸡仔小鸭子们跟在老母鸡身后啾啾叫着, 闹哄哄的, 洛婵手里抓了一把米慢慢地洒, 迟长青从屋里出来,道:“婵儿,还有什么想带的没有?”

洛婵仔细想了一下, 摇摇头, 又指了指院子里追逐抢食的小鸡小鸭们,问道:它们怎么办?

迟长青想了想, 道:“不然先送给满贵叔他们家吧, 我们一去也不知要多久, 总不好一直麻烦人家帮忙养, 索性送出去。”

不知是刻意还是什么, 他始终不提回来二字,就仿佛此行一去京师,就再也不会回到迟家庄了。

一听说要把小鸡小鸭们送走, 洛婵还有些舍不得,毕竟这都是她亲眼看着孵出来长大的,养了好些天了,但不舍得也没有办法,他们走后,若无人照看,总不能都饿死。

洛婵忽然想起来她的蚕,大概也是要送给满贵婶子了,迟长青看出来她心里不好受,便安抚道:“没事,咱们下次再重新养。”

洛婵摇摇头:重新养也不是这些了。

最后鸡仔和小鸭们还是都送去了河对面,迟满贵两人都很是惊讶,满贵媳妇道:“长青啊,你们要回京师很久么?”

迟长青想了想,道:“或许会很久,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确定。”

迟满贵便道:“那这鸡鸭我们帮你养着好了,你回来的时候再来捉。”

迟长青笑笑道:“不了,叔,我们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总不能叫您养着,我们回头再拿现成的,还是都送给你们吧,我们要养,以后再孵一窝也就是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道:“那鱼塘今年刚放了鱼苗下去,眼下我要带婵儿回娘家,没空打理,也都给您一家放吧,时候到了只管网鱼便是,不必留着。”

满贵媳妇哎哟一声,道:“这可使不得,你那鱼苗贵着哩,还是从那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我们可收不得,不过你们出远门,我俩帮你看看鱼塘就行,年底总会回来的吧?”

闻言,迟长青笑了,但是他没回答,只是道:“那这样,就当我雇叔打理鱼塘,一个月一千钱,可以么?”

迟满贵与他媳妇两人对视了一眼,犹豫着道:“这倒也行。”

满贵媳妇暗暗扯了他一把,笑着对迟长青道:“长青啊,一千钱可太多了,照料鱼塘也就每日喂个草料鱼食,二三百钱足够了。”

迟长青倒也不多说,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别过迟满贵一家,转身就回去了,路过桥头时,那株老杏树临水而照,苍翠的树冠宛如撑开了一把巨大无比的伞,将整个河岸与石桥都笼罩在了其中,树上结满了累累青杏,足有婴儿的小拳头大了。

他驻足停下,仰头看了许久,看着那翠色的枝叶间露出一线瓦蓝的天幕,数声黄鹂轻啼,清脆的声音自河岸边回荡开来。

迟长青回来的时候,洛婵正在拿着瓢给她的兰草浇水,这一株蕙兰是当日她与大将军从山上挖下来的,养了这么久,只发出了三四片新叶,兰草生得原本就慢,洛婵实在舍不得,索性预备此行也把它带上。

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迟长青兜了一襟什么东西踏入院子来,她好奇地过去看了看,那竟是满满一兜子青杏,各个有鸡蛋大小,颜色翠绿,瞧着十分可爱。

迟长青把青杏往簸箕里哗啦啦一倒,洛婵在旁边看着,有些疑惑,现在杏子还没熟,摘下来做什么?

迟长青舀了清水来洗杏子,翠色的青杏沉在水底,在明亮的阳光下折射出碧色,甚是漂亮,他拿起一个来,擦了擦,递给洛婵,笑道:“尝尝?”

洛婵犹豫了一下,果真接过来咬了一口,酸得鼻子眉毛险些皱到一起去了,没熟的杏子又酸又涩,实在算不得好吃,她想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摘这么多回来。

迟长青看她那般可爱的模样,顿时笑出了声,洛婵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气鼓鼓地把咬了一口的青杏送到迟长青的嘴边,示意他吃。

小哑巴亲手递来的东西,别说区区青杏,就是毒药迟长青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他还细细咀嚼了一番,看洛婵面露期待之色,勾起唇角坏笑道:“婵儿喂的东西真是好吃。”

洛婵:……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被调戏了,顿时又羞又窘,轻瞪了他一眼,迟长青吃完那酸不溜丢的青杏,笑吟吟道:“婵儿,你喝过青杏酒吗?”

洛婵有些惊讶,摇摇头,她问迟长青:是要酿酒吗?

迟长青嗯了一声,将洗好的杏子一个个捞出来,放进簸箕里,道:“我们走之前泡一坛青杏酒吧,就埋在墙根下。”

他并不能保证带着婵儿去了京师,见到洛家兄弟之后会是如何情况,且不说那两兄弟会不会同意洛婵跟他回迟家庄,便是迟长青自己也不能说服自己,要洛婵舍弃京师的富贵和舒适,跟他一起回来这个山旮旯里过日子。

她体质那般弱,还有哑疾,去了京师总要先养身体,请大夫,说到底,迟长青还是不舍得洛婵吃苦,退一万步,以他这般身份,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走漏了风声,怕是要引来大祸。

迟长青想过了无数的可能性,他要为他的小哑巴做好一切的打算,却唯独不敢去想,若是日后不能同归,他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与其说,在院子里埋下一坛青杏酒,倒不如说是埋下了他的一个念想。

这一坛酒总会有启封的那一日。

对这一切,洛婵是全然不知情的,她对青杏酒十分感兴趣,从前在洛府里的时候,每到季节了娘亲也会提前泡好酒,等到过节再拿出来喝,大兄是不许她喝酒的,二兄便会偷偷把自己的杯子塞给她,或是用汤匙舀一点让她尝尝,然后看洛婵被辣得直吐舌头,肆意大笑,引得大兄皱眉,最后往往是二兄被全家人一起训斥,并且保证日后再也不敢了。

然而下回他还是照做不误。

那些明明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如今想起来竟然如在昨日,一想到那般温馨的情景日后再也不可能出现了,洛婵的心情顿时就跌入了谷底,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座山似的。

她微垂着眉眼,仔仔细细地将青杏一个个擦洗干净,放进簸箕里,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檐下归来的燕子们叽叽喳喳地叫着,洒落一串轻啼,桃树的树影摇动,声音沙沙的,将婆娑的影子投落在少女身上,枝叶间隙里有阳光一束束照下来,漏了满地明亮的光斑,空气静谧安宁。

因着要泡青杏酒,吃过午饭之后迟长青就去镇上买酒了,临行时让洛婵栓了院门,叮嘱再三之后,这才离开,洛婵把擦干净的杏子一一摆好,她很是耐心,就像是在做一件什么大事。

正在这时,院门被人笃笃敲响了,洛婵愣了一下,转头看去,没敢立即过去开门,无他,刚刚没有马蹄声,所以肯定不是大将军回来了,而满贵婶子和迟柏嫂嫂也不是这样敲门的,洛婵能明显感觉到这敲门声与往日听过的不一样,带着几分焦躁的意味。

门外应当是陌生人,这让她有些害怕。

经过了迟有财的事情之后,洛婵对一切敲门的声音都感到惧怕。

大约是没有等来开门的人,那敲门声愈发响亮了,笃笃笃的,透着几分不耐烦和急切,洛婵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快步地走到墙边,取下迟长青的佩剑来紧紧抱着。

等她做完这一切,敲门声突然又停了,戛然而止,洛婵大松了一口气,她额上都现出了汗意来,伸手擦了擦,心道,那人走了么?

岂料还没等她完全放下心,门再次被敲响了,这次竟然又换了一个人,洛婵顿时紧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若是门外有两个坏人怎么办?

此时她极度期盼听到大将军的马蹄声归来。

而在洛婵看不见的院门外,洛泽之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一边极有耐心地敲门,一边侧着耳朵仔细听院子里的动静,旁边的两名随从面面相觑,心里想,二公子,您不觉得你这姿势太古怪了吗?

好像一个在听人家壁脚的登徒子。

然而院子里一直听不见回应,洛泽之也有些焦躁了,心想,不会是弄错了吧?

他这一路上辛辛苦苦,快马加鞭,连觉也没怎么睡,从北赶到南,每路过一个镇子都要找人问阿婵的下落,其中走了不少弯路,也被人耍弄过,当然事后都报复回去了。

但到了这关头,若这院子里头的不是他家阿婵怎么办,洛泽之简直不敢去想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想到这里,他强压下焦躁,不再敲门了,转而抬起头看向那高高的院墙,面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一随从大惊失色道:“二公子,您不会是想——”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洛泽之把佩剑扔在了地上,捋起袖子,下袍扎进腰带里,攀着院墙就开始往上爬,随从急得连忙劝道:“二公子,这户人家大概不在家里,不急在这一时,咱们还是等等吧?”

您这样不怕被人打出来吗?

院子里,洛婵简直是要被吓呆了,她紧紧抱着迟长青的佩剑,盯着那院墙上的两只手,浑身上下都僵住了,迟有财给她带来的阴影是莫大的,直到如今也没有褪去,那种惊惧无助的感觉再次涌现出来,将她淹没。

洛泽之到底是练过武的,爬个墙头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往上一蹿就看见院子里站了个少女,惊慌失措,面色苍白如纸,容貌熟悉得惊人,正是他的妹妹洛婵。

洛泽之满心惊喜,唤了一声:“阿婵!” 

话音刚落,便有破空之声咻然自左侧传来,发出刺耳的尖啸,洛泽之武艺极高,连思考也没有,下意识就往后一仰,一枝锋利的竹箭擦着他的脖子疾飞而过,这人想要他的命!

洛泽之心中一冷,顺便抓住那枝竹箭,反手往箭来的方向用力掷去,竹箭迅速破开空气,直逼那马上之人而去。

即便是迎着阳光,洛泽之也认出了那道身影,他的表情倏然冰冷,一字一字道:“迟,长,青。”

迟长青其实没认出家门口那人是谁,但是不管是谁,敢爬他家的墙头,就不要想活着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长青:不是,现在说对不起都是个误会还来得及吗?

洛泽之:来不及了受死叭!

作者君: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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