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柔衾软帐, 安静的紫檀拔步床内侧, 锦被内里一团纤细隆起。
她是生了自己的气了。
从福寿堂折返时,他是卸下重负, 期待,急切, 脚下越走越快。
回来见她微笑依旧, 不自觉一缕缕欢喜就从心底溢出, 他心绪飞扬。
可她到底是生了他的气。
晚膳时没肯抬头看他, 也不肯和他一个被窝睡觉了。
傅缙有些急。
烛光朦朦胧胧, 她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直接一掀锦被就钻进去了。
可现在她身体不舒服。
而且他还有些底气不足, 她说自个儿睡半个月,都习惯了。
独个儿一个被窝,傅缙面朝里看着她的后脑勺,毫无睡意, 琢磨着明日好好哄她,得把她哄欢喜了。
不知为何,忽想起某日樊岳胡侃夫纲不振这个词, 傅缙立即给否了, 这当然不算,他还是能做主的。
自己的妻子也不是旁人,这叫闺房之乐。
暗骂樊岳两句,正琢磨着要如何把人哄回来, 他眼睛利,忽见楚玥蜷了蜷身体。
是冷吗?
他坐起要给她添床锦被,才俯身,却见她两弯柳叶细眉微微蹙着。
她身体蜷得有点紧了,摸摸两手捧着汤婆子正捂住小腹。
她不舒服。
傅缙顿了顿。
他想着,若事出有因的话,她大约不会责怪他的。
……
楚玥每次来月事,都会有些腰酸腹痛,好在不严重,孙嬷嬷常常絮叨,说以后生养了孩子就好了。
她也不知真不真,但孩子什么的是没影的事,她还是多喝点红枣枸杞茶吧。
但大约舟车劳顿太疲惫,这月感觉特别不好,红枣枸杞茶已经不管用了,腰酸腹痛时间一长,有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
她早早吩咐把汤婆子灌了,她捂着睡觉。
但汤婆子吧,也有不好用的地方,铜制的一个方块,垫不到腰后去,她只能光紧着肚子了。
睡着了,就没事,这不算什么,上辈子她还见过痛得下不了地的,她这算好的。
不过好好调养一下必须的,下月坚决不受这罪。
迷迷糊糊想着,楚玥睡了过去。
不过睡得不怎么安稳,她这人不怎能捂暖被窝,等汤婆子热度渐渐降了,她就觉得冷。
人冷了,腰部酸感更明显,小腹闷痛重新冒头,不得已意识似乎清醒了点,不过还是不愿意醒来,楚玥嘟囔两句,蜷了蜷身体,努力继续睡。
这般半梦半醒挣扎着,死活不肯睁开眼皮子,忽感觉背心一暖,有什么热烘烘的东西整个贴了上来。
她忍不住叹慰一声,妈呀太舒服了。
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那东西贴得更紧了,接着手上的汤婆子被拿开了,她刚皱眉头,忽一个同样暖热的东西贴上她腹部皮肤。
热烘烘的,还似乎柔软着,比汤婆子实在好太多了,楚玥眉心舒展,腰肢也不禁放松下来。
“快睡吧。”
有什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听着挺柔和的,带着怜惜。
当然要睡的。
迷迷糊糊在心里回了一句,浑身舒坦,她终于彻底放松陷入黑甜乡。
……
沙沙的落雪声,清早的禧和居是安静且繁忙。
楚玥这一觉睡得极舒畅,感觉腰也不怎么酸了,小腹闷疼也没什么了,暖融融捂着,舒服极了。
暖融融?
睡意朦胧的头脑慢了半拍,她倏地睁眼一回头,头顶是线条冷硬的下巴,微带小麦色的肌肤上,一点点微微泛青的胡茬子。
傅缙搂着她睡,腹部贴着她的后腰,两手绕过她的身前,掌心紧紧贴着她的小腹。
他手掌挺大的,轻易将她腹部捂得严严实实,熨帖得舒服极了。
得了,昨夜的热源是他。
“宁儿醒了?”
昨夜傅缙没怎么睡好,怕她不舒服,好在睁眼看了几次,她眉心愈发舒展,不用寻大夫。。
她一动,他就醒了。
楚玥瞥了他一眼,懒懒应了一声,“嗯。”
今天感觉真好多了,睡得足人精神起来,她翻身坐起,喊道:“嬷嬷!”
一声令下,候在廊下的孙嬷嬷等人鱼贯而入,提着铜壶巾子捧着热水,屋内立即热闹起来。
傅缙到嘴的话只好咽回去。
穿衣梳洗,用早膳。
孙嬷嬷抖开衣裳忙披在她身上,嘘寒问暖,侍女们簇拥上围成一个小圈子。好不容易等到了食案前,二人坐下,楚玥跟前是一盅红枣粥,孙嬷嬷嘱咐得吃完。
这盅有点大了,楚玥无奈,只好埋头苦吃。
傅缙几次抬眼,看到的都是她的发顶。
他夹起一个她颇喜爱的红豆酥,搁在她跟前的小碟子里。
她没拒绝,吃了。
“宁儿,”
他唤了一声,有点眼巴巴的。
楚玥倒没生气,能和好挺不错的,但也不能让人太如意不是?
她瞄了他一眼。
“怎么了?”装没懂。
孙嬷嬷领着如意等人立了一屋子,这闺房私话真不适合说,傅缙只好换一个话题,嘱咐:“今儿你莫出门,在家里歇几日。”
“哪里用歇几日?”
楚玥不同意了,她的身体她知道,“我无事了,明儿出门无妨的。”
歇一日就可以了,其实她今天感觉也还行的。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极灵活,看着确实精神尚可。
傅缙想了想:“那明儿再说。”
……
早膳就在一个泰然,一个有些急的情况下结束了。
傅缙是想多留一会和她说说话的,奈何时间不等人,今儿早上朝会,不得已他只能匆匆出门了。
楚玥今天决定休息,所以挺闲的,药煎好端上来,孙嬷嬷接过又打开装蜜饯的小匣子,“少夫人莫要生气,先前你身体不适,世子爷是极焦急的。”
牙齿和嘴唇皮子还有打架出血的时候呢,这夫妻闹别扭,可不能真生了气。孙嬷嬷怕拗得久了又是一场风波,忙不迭劝着。
楚玥一口气闷了药汁,苦得脸都皱在一起,赶紧漱口,捻了一块儿桃仁蜜饯扔在嘴里,才感觉活过来了。
这中药真不是一般地难喝。
吐了口气,她说:“我没生气。”
眉目舒展,神色自然,楚玥还真没怄气,孙嬷嬷一见便放了心。
不生气就好,不真怄气她就是赞同的,这女儿家也不能太软和没了脾性。
太软和了,要吃亏的,适当给一些小钉子碰碰,才是驭夫之道。不过她不忘嘱咐:“差不多就行了,可不能过。”
楚玥还不知道乳母都想到什么驭夫之道上头去了,“嗯嗯嗯”应和几声,她问:“昨儿世子爷出门后,往什么地儿去了?”
气倒不气,但傅缙态度转变之快,之彻底,实在让她挺诧异的。
楚玥太清楚,这次涉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这问题孙嬷嬷还真知道,她一大早就使人打听去了, “往福寿堂去了。”
“世子爷出了禧和居,也没往外书房,只去了福寿堂,在里头待了有两刻钟多点。”
“福寿堂?”
意料之外,但细想也算合乎情理,楚玥忽有点难为情,这两人私底下的矛盾摊在老太太跟前去了?
不会吧?
会不会也没法求证,楚玥一抹脸:“行了,咱们先请安去吧。”
请安是凝晖堂和寿安堂都得去,老太太大病初愈,这十日一请的规矩不能照办了,得天天去。
唯一庆幸的是张太夫人没有嫌麻烦,把她直接和楚姒拢一块了,两人各请各的,很少凑在一块。
先去了凝晖堂,照例敷衍一番走人,楚玥的软轿往寿安堂而去。
张太夫人早醒了,人老睡得不多,正站在院内鱼池旁的小亭子里,喂鱼。
老太太没人别的爱好,又喜静,日常除了礼佛,就是喂喂院内养的鱼儿。为此,傅延和傅缙父子从江南请了巧匠来,特地造了这么一个鱼池。
假山流水,还有地热和遮挡,即便冬季,红黄各色的大锦鲤都依旧悠闲在清凌凌的水中畅游,自成一景。
“这大冬天的,即便水不冷,这鱼儿都不爱开口。”
往池子里撒了一把鱼食,大锦鲤懒洋洋游过来,张太夫人随后搁下篓子,却听楚玥来了,便让叫进来。
“孙媳给祖母请安。”
现在她和张太夫人的关系,虽不算多亲近,但也必刚开始时好得太多,见状关切问:“这外头还冷着,祖母大病初愈,怎好出来了?”
没下雪,但寒风还是有的。
张太夫人不以为然:“能多冷?这衣裳穿这般多了,还围成这样子,怕甚?”
小亭子三面围了大屏风,高大的六扇围屏堵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又一层层围了帷幔,风吹不进来,亭内还点了两个大熏笼。
说实话真不冷,甚至楚玥还觉得有点热,这还是在解了大斗篷的情况下。
老太太表示,一整天闷在屋子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张嬷嬷欲言又止,但楚玥心里却挺赞同的,不好明说,但她也没口是心非地劝回。
张太夫人瞥了张嬷嬷一眼:“你看你,还没个年轻孩子放得宽。”
张嬷嬷无奈:“是,是老奴的错处。”
张太夫人没再撒鱼食,缓步到垫了锦垫的小石凳坐下,楚玥忙去扶,也一起坐在对面。
楚玥问了问起居饮食。
老太太回答一贯简明扼要,说:“都好。”
一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张太夫人习惯性捻动手里的念珠手串,忽她手里停了停,将念珠递给楚玥。
“祖母,这……”
老太太这是要把念珠赠给她?
楚玥真惊异了。
张太夫人信佛,这串念珠是旧年京郊大寺高僧所赠,如今高僧早已坐化。对于信徒而言这是极珍贵的,更甭提十数年的随身之物了。
楚玥忙摆手:“孙媳心浮气躁,不擅礼佛,怎能糟蹋祖母心爱之物?”
“有什么心爱不心爱的,不过一念珠罢了。”
长辈赐,不可辞,楚玥最后只能接受了。
张太夫人将犹有体温的念珠放在她手心,轻拍了拍:“你是个宽和孩子,能好好过日子。”
一贯不疾不徐的声音,语调温和。
楚玥确定,老太太真的知道了。
挺难为情的。
她低声说:“不敢忘父母亲恩。”
张太夫人颔首:“应该的。”
楚玥长吁一口气。
突然有点热,那种血脉内血液加速涌动的感觉。
长久以来她一直的坚持,在傅缙那里接收到太多消极的讯息,他其情可悯,虽自己心无疑虑,但却是她第一次在傅家得到肯定和赞同。
有那么一点长途跋涉的信徒,骤然听闻圣声的感觉。
很有些心潮起伏。
楚玥握了握手中念珠手串,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张太夫人看着她,忽悠悠说:“承渊也不是个事事无故迁怒,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当时楚玥不明。
张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若和他有长久夫妻缘分,日后自然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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