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惊呼:“是赤云老贼!千万别看他的眼睛!”

在场很多人晓得惑心术的厉害, 其余人经同伴提醒也相应地采取防备。

苗素大声说:“他不是赤云,是重生后的黄巢, 宇文渊已揭了他的老底,他想夺取我们的功力, 荣哥哥,赵霁,你们要当心!”

商荣早听商怡敏说过赤云身份有假,等陈抟和蓝奉蝶一齐为苗素作证,他立时明了。

史载黄巢造反时大肆屠杀,动辄血洗城池,为解决军粮问题, 以平民战俘为口粮, 在造反行将失败,围困陈州时还报复性地发明了一种叫做“舂磨砦”的杀人机器,将大批乡民、俘虏,无论男女, 不分老幼, 悉数纳入巨舂磨成肉糜,河南、许、汝、唐、邓、孟、郑、卞、曹、濮、徐、衮等数十州百姓皆受荼毒,牺牲者不下三十万。

怪不得他的弟子多是奸、淫嗜血之徒,他本身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

“陶公子你也小心,他要抢你的“天照经”!”

商荣上前拉住陶三春,一起退后数丈。郭荣的随从见势危急,仓惶地求他速去, 其中一人不慎望了黄巢一眼,立刻中术,狂叫着生生拔出了自己的舌头。

喷泉般的鲜血拉开恐惧闸门,郭荣最担心商荣,忙招呼他过来。

黄巢笑道:“陛下莫怕,你和商荣的命本座都会留着。辽帝花了二十万两银子雇我杀你,可比起你本身的价值,二十万银根本不值一提。”

郭荣惊诧:“是辽国派你来的?”

黄巢点头:“本座和辽国皇室往来多年,同他们的四代先君打过交道,现今在位的耶律贤不久前找上我,他一手来暗的,一手来明的,这会儿驻扎在幽州的三万契丹铁骑正朝此间进发,你的探子大概正拼命赶来报讯,你若不能及时返回军营,这一仗周军必败。”

郭荣以为他想要挟自己,殊不知敌人的目的远比想象中可怕。黄巢此次计划杀掉陈抟、商怡敏等人,控制郭荣和商荣、赵霁、苗素、陶三春这四个神功修炼者,然后侵占商荣的身体,夺取另外三人功力,继而以郭荣为傀儡,利用他和商荣的父子关系接管周国。这么一来就赢得了夺取天下的根基,由此实现当年未竞的野心。

他打算各个击破,先对失去兵器的陈抟下手,身影拔地疾翻,右手食指为枪、刺向陈抟面堂,劲气似独角怪兽暴?奔突,压迫感沉如山倒,陈抟像被一只巨手死死按住,拼尽全力向右侧翻滚,侥幸躲过一击。

黄巢一招未老,下招又至,挥臂扫出一片风刀,陈抟得蓝奉蝶拖拽逃出攻击范围,附近几个周国士兵被尸分两段,五脏肚肠流淌满地。

不灭宗党徒也接令一哄而上,这伙人都是武林恶徒出身,凶悍剽勇,非普通军士能抵敌。广德带领众人与之厮杀,薛氏兄妹和陶三春去支援被黄巢追击的蓝奉蝶,野林里打响一场血肉横飞的混战,喊杀之声,地沸天翻。

黄巢吸收了宇文渊的内力,功力比之前提高了一倍,端的是杀气三千丈,凶光透九重。商荣、赵霁赶来协助,本来他二人再加上陶三春,实力足可与黄巢匹敌,奈何忌惮黄巢的惑心术,打斗时不敢直面对方,吃了视野狭窄的亏,不便近身搏斗。那“八荒妖典”又有一样极厉害的阴招吸人内力,陶三春抛出的气团都被黄巢吸收,不仅伤不到他,还直接助长他的功力,情势格外棘手。

唯一占优的是黄巢有意留他三人性命,杀招都往其他人身上使,见蓝奉蝶轻功卓越,几次带陈抟和薛云薛莲逃过进攻,最是碍手,便将其列为首个击杀目标。当下身法一变,钻出炎气寒气构成的包围圈,左手用开碑手,右手使伏虎拳,掌如巨灵开山,拳似雷神举锤,齐齐向蓝奉蝶砸劈。若被那天崩似的劲道击中,顽石也会化齑粉。

蓝奉蝶感觉周遭气流化作流沙,牢牢缠住手脚,再不能动弹分毫,眼看着只有等死的份。

嘈杂的呼喊声中商怡敏如庖丁的薄刃插入缝隙,拳对拳,掌对掌接住敌人招数,刹那间风卷沙飞,上雷下火,地陷一丈,乱石齐飞。黄巢被震退数步,胸口闷痛欲呕,商怡敏筋脉断损,喷出一股长长的血练,向后摔落,连打十几个滚,小腿胫骨寸断,就此瘫痪。

商荣极度悲怒,催动九幽真气,在黄巢四周架起上如狼牙,下如刀戟的冰笼,双手寒气聚集,边缘锋利如刀,扑过去疯狂斩杀。黄巢震碎冰块,冰笼便跟着他移动,追击中造出一片寒冰地狱。

见他学会“玄冥功”仅仅半年就能纯熟运用,黄巢愈加欢喜,?笑道“你是老夫看中的人,来日跟随老夫君临天下,受千秋万代膜拜敬仰,将是何等的荣耀,你真该称幸才对。”

商荣詈骂:“你就是个残暴不仁的刽子手,天下绝不能落到你手中!”

黄巢讥讽:“到底是少年人想法天真。当年旧唐朝廷倒行逆施,致使举国民不聊生,老夫揭竿而起推翻暴、政,乃是顺应天命。改朝换代死百把万人有甚稀奇?小民如韭菜,割之不尽,哪个声明显赫的帝国不是在累累白骨上建成的?待登临大宝,开创盛世,青史上照样歌功颂德,万古流芳。”

他反手一掌,如四海波涛奔涌而来,商荣双掌抵御,双脚陷入地表,上身控制不住地后仰。赵霁上前撑住他,陶三春声东击西攻击黄巢后方,被他出掌接抵,敌我双方以夹击之势对峙。

黄巢见三个少年都有意死战,森严威胁道:“你们这群初生牛犊自以为正义,实际都幼稚得很,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无所谓善恶,慈悲改变不了乱世,能让世道正常运作的只有规则,而规则要靠强者来决定,老夫才是苍生的救星,只有我能建立令万民臣服的新秩序。”

看透世情的人要么冷酷要么圆熟,公理是强人制定的规矩,道德法律只合约束老实温良之辈,拥有凌驾众人的力量方能活得游刃有余。

那么多的仁人志士流血牺牲也无法杜绝邪恶,也许人性本恶,弱肉强食才是世界的本质。

商荣咬牙反驳:“你活得比我们久,见识比我们多,习惯了人心的黑暗。可是毕竟有人能坚守良知,到死都坦坦荡荡。慈悲感化不了所有人,但总能让一些天良尚存者迷途知返,人生在世不只追名逐利一条路,也可以悟道修行,争取在离开人世前让心灵平静圆满。你的重生术只是向一个个替身灌输你的贪欲,真正的你早已消亡,寻寻觅觅挣扎了上百年,你可曾得到过安宁?”

黄巢冷笑一声,掌力倒吸,三人的真气源源不断流出,身体几乎散架,活像树胶沾住的虫蚁挣扎不开,性命危在旦夕。

他们与黄巢抗衡时,蓝奉蝶正在救治商怡敏,陈抟和薛莲薛云围住他俩御敌,目睹孩子们力不从心的苦战,蓝奉蝶明白生死抉择已然来到,撕下衣摆绑住商怡敏粉碎的右腕,向她含笑而望,说出最后的道白。

“商怡敏,这些话本该在我们翻脸时说出来的,拜月节那晚我独自回到那棵凤尾竹下,是想折下那根竹枝送给你。”

一句话勾住商怡敏避逃的目光,血色尽失的脸宛若白纸,等待真相来着墨。

蓝奉蝶挖出多年来被他当做糊涂念头深埋的心里话,坦然相告:“一开始我就知道不该对柴荣动心,从没想过实现这一痴念。你是个好姑娘,听你说你喜欢我,想跟我结为夫妻,我其实很高兴,因为如果要找一个共度一生的伴侣,你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那晚你暗示我折枝定情,我真想那么做。只怪当时太年轻,放不下贪念妄想,到底临阵退缩了。我以为来日方长,谁知就那样错过了仅有的机会,第二天你气势汹汹和我吵架,指责我玩弄你的感情,我又孤傲负气,没能及时说出真实想法。心里还在埋怨,这丫头干嘛老钻牛角尖,只要她提出要求我肯定会放下一切跟她走,她吵吵嚷嚷半天,怎么偏偏不说重点呢?”

商怡敏的眼睛如同两扇关不住的窗户,滚出一颗颗殷红的泪珠,坚信多年的设想被迟到的事实推翻,她才知道她百发百中的直觉在最关键的事情上背叛了她,当时她认定蓝奉蝶在利用她,代替他在虚情假意的供词上画押。又被至高无上的尊严堵死言路,没能探问他对自己的感想。

错误的判断,错误的态度,错误的决定,错误的举动……就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毁掉了触手可及的幸福,带动整个人生急转直下,一错再错地走到了毁灭边缘。

一滴水流错方向还能化作白云重回原点,走过的岁月却不可回还,只好用历历可辨的足迹为悔恨刻碑留念。

蓝奉蝶伸手抱住无声哭泣的女人,即使于事无补,好歹让这一次的分离不留遗憾。

“商怡敏,你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你的仇家可能不会原谅你,但是我已经原谅你了,所以也请你原谅我。”

他捧着她的脸凝眸微笑,仿佛从光阴札记里抽取一页诗情画意的篇章,俊逸的竹影,柔婉的月光,和煦的微风穿越时空将她围绕,虽只一瞬,却夺尽万物万籁,映满她的瞳孔,遮蔽刀光剑影,恶风腥云。

蓝奉蝶似飞驰电光闪向黄巢,彻底施放“天魔解体大法”,一掌打中恶贼胸口。黄巢正夺取三少功力,顺势连他的内力一块儿吸收,岂料蓝奉蝶启动禁术后内力暴增数十倍,强大的真气顷刻间全数灌入,好比用有限量的容器去装无限量的水,若无宣泄渠道,容器必定爆裂。陶三春就曾用这法子杀死“乌犍”,如今黄巢也要自食恶果。

魔头即刻发觉异常,慌忙泄力疏导,三位少年均被震开。蓝奉蝶此刻功力远远胜过他,孤注一掷向他灌注内力,黄巢只能招架不得还手,使出吃奶的劲握住蓝奉蝶后脑,强迫对方看他的眼睛,企图靠惑心术逃生。

蓝奉蝶来不及闭眼,幻术触目生效,黄巢的身体顿时变成一朵快速绽放的花瓣长满尖刺沾满脓血的大肉花,中央挤满无数奇形怪状的狞怖妖怪,向他挥动锋利的手爪。

蓝奉蝶毫不退却,奋勇冲向妖巢,金光破晓,所有的沉重都脱身而去,光明模糊了眼眸,万念皆涤,好似一缕云霞融入虚空,感觉到超越极乐的轻松。

黄巢嘶声惨呼,头颅变形,胸腹炸裂,血雾爆发将蓝奉蝶远远弹开。陈抟和薛莲薛云飞奔抢救,苗景、穆天池也油浇火燎地赶来。蓝奉蝶发动禁术时就已经脉尽断,并且先于黄巢气绝,陈抟惶然抱起他,按住背心大穴输送内力,苗景和穆天池也一人抢了一只手,依法施救,可惜人力难以回天,任凭他们如何卖力,蓝奉蝶毫无反应,英魂一缕早已随风散了。

薛莲心知无救,含泪道:“诸位别费力气了,蓝教主已经故去了。”

苗景首先放声大哭,握住蓝奉蝶右手,狠狠以头顿地哀嚎:“小蝶,你怎么就这样走了,都怪我误了你,我该死!”

意外爆发得太快,陈抟和穆天池也成了傻子,完全不能接受现实。

郭荣和周军在广德、唐辛夷、苗素、苗秀协助下歼灭群贼,听到哭喊相继靠拢过来,广德见商怡敏手脚残废,单靠左手支撑向彼处奋力爬行,忙上去架起,扶抱她来到人群前,对众人说:“让她再看看蓝施主吧。”

人们静静让出通道,广德带商怡敏靠近,却遭其抗拒,她已经看到蓝奉蝶的遗容,安详得好像睡着一般,到死都那么好看,她这副血腥丑陋的模样会把他弄脏的。

她目光散漫如絮,不久凝结出一串串血泪,魂魄离体似的木愣半晌,忽而听到一串沙哑的哭声,却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之后无数刀片嵌入神思,粉身碎骨的痛楚在心中纤毫毕现。她痛得太难忍受,左手五指刺入脑侧,向下划出五道深深的血痕,从脸颊直至胸膛。

郭荣经不住这惨不忍睹的场面,迈步上前安慰,唤了声“师姐”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被自己的怜惜导上绝路,商怡敏突然纵身一扑,犹如垂死的毒蛇一口咬中他的左颈,皮开肉绽,千机蛊毒顺流注入血管,构成无药可救的致命伤。

郭荣大叫一声推开她,身体已然不听使唤,薛莲连忙施救,用银针刺入伤口周围的穴道震住毒素。

商怡敏惨声大笑,听来无比快意,就连陶三春愤怒出击,她在翻滚躲避时也没停止笑声。

这男人是不幸的根源,毁尽她的一生,杀了他才能瞑目。

郭荣忍痛注视她,心中凄苦万状,缘分就像铜钱的两面,掷出后才知正反,此刻尘埃落定,他和师姐相遇的确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孽缘。

广德拦住陶三春,劝她莫要徒增杀孽,余人心力交瘁,暂时找不到前进方向,都像随风打转的落叶,茫然无助。

过了片刻,商怡敏解恨地咳嗽一阵,抬头冲赵霁叫嚷:“赵霁,你过来。”

旁人怕她再拉垫背,接连劝阻赵霁,赵霁却知商怡敏恩怨分明,害不到他头上,猜她有临终遗言交代,毅然走上前跪地询问:“商太师叔,您有何吩咐?”

这女人的行为可说穷凶极恶,却让人恨不起来,只暗暗嗟叹造化弄人。

商怡敏抓住他说:“你快背我去找那些契丹骑兵。”

赵霁依言驮起她,商怡敏见商荣步履移动,似要跟随,当即冷冷喝止:“我想清清静静地死,你就别跟来了,我从没把你当儿子,你也不用为我难过,往后好好走你该走的路吧。”

商荣无言以对,怀着莫大的悲痛,跪地磕头为母亲送行。

赵霁含泪看着他,无声地与之交换思绪,一方托付,一方安慰。

黄昏将近,瓦桥关以北十五里的平原上,盘旋的大风荡起漫天黄尘,地平线忽隐忽现,恍若沉浮世事。

几声鹰唳打破空茫,地牛般的轰鸣荡地而来,天尽头涌出一望无际的黑影,那是士兵、战马、刀枪组成的洪流,挟带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剽悍气魄,势如破竹地向南涌来。

商怡敏让赵霁找来两根长树杆固定住她的双腿,这样勉强能够站立,凭借轻功还可行动。她绾好发髻,借少年的瞳仁整装,顺便端详他一番。

母性并非与生俱来,有的女人只有在亲自抚养子女时才会对孩子产生亲情,商怡敏与赵霁相处两三年,对其认真栽培教导,硬要为母爱找落脚点,这个徒侄孙更像她的儿子。所以她选择由他为自己送终,临行前还想赠他一笔遗产。

“现在我要演练‘炽天诀’第十重‘玉石俱焚’,你好好看着。”

赵霁眼神震颤,“玉石俱焚”顾名思义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他立时明白商怡敏的用意,向她流泪跪拜。

商怡敏转身走向漫山遍野的军队,姿态略显蹒跚,气度却是从容,渐渐越行越快,影像流动恍若骏马。

敌军很快发现这个红发怪物,空中闪现密密麻麻的箭影,垂危的斜阳顿失光芒。

蓦地红云腾空,火狱钻出地面,代替晚霞灼烧天际,一个直径三丈的火球冲入阵队,点燃壮阔的火海。

军队骤然溃乱,惊马相互冲撞践踏,后方不明情况的士兵误以为敌人来袭,胡乱开弓发箭,自相残杀进行中大量毒烟漫散开来,中毒倒毙者不计其数……

轰轰烈烈的火光带走了所有痛苦,商怡敏身似轻烟,逆时光飞行,人死后魂魄随念而去,何种执念最强,轮回前将会看到渴求的景象。

她只想回到与蓝奉蝶决裂的那一刻,只问他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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