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河目睹蓝奉蝶容貌后登时闲雅尽失癫躁若狂, 急遽地展开扑杀。蓝奉蝶见他左手使拳,右手用掌, 掌如巨斧开山,拳似铁饼击石, 衣袍裹着劲风,有如食人猛虎。

他未知深浅,不敢硬接,以随风摆柳之姿避开,掣出玉笛点向敌人后脑。白星河反手来抓长笛,逼得他中途变招,撤笛时伸左手食指点他掌心劳宫穴。谁想指尖如触铁壁, 劲道根本透不进去, 对方的掌力却雷霆万钧冲奔而来。

蓝奉蝶乍惊回撤,放出三只夺命血蛊,白星河明明中蛊仍安然无恙,正待追击, 被赵霁偷袭得手, 划破了左袖。

后面那些怪人响应白星河的攻势,奋爪努唇扑上来。赵霁一剑洞穿领头者的心窝,那人动作毫不迟缓,双手齐发拍击他的脑侧,耳边啪地一声,蓝奉蝶双手替他架住这致命一击。

敌人的黑爪刺入他的手臂,血珠滴落在赵霁两边肩颈上。

赵霁目定口结地看着眼前那心脏中剑的男人, 一张木雕似的脸不见任何动静,白多黑少的眼珠看上去与死人无异,却依旧力大无穷地与蓝奉蝶角力,抗衡中陡然张口,两排锋利的黑牙直奔赵霁脖子。

赵霁应变得当,屈腿猛踹对方腹部,那人跌退数丈仍未倒下,和同伴一起卷土重来。

蓝奉蝶扯住赵霁后背退出数丈,赵霁惊问:“这些是什么人?怎么杀不死!?”

“他们是修炼丧心蛊的蛊人,除非挫骨扬灰,否则永远死不了。”

丧心蛊是黑风谷妖党创造的终极邪术,练蛊者放弃灵魂,将自身转化为妖,换取无穷的力量和永恒的生命。他们嗜杀无情,只听从“蛊王”的命令,哪怕刀砍火烧,缺头断脚也能继续战斗,又被称为“灭世妖”。

赵霁怕了这些怪物,宁愿和更强大的凡人作战,见敌方一窝蜂冲来,慌忙叫嚷:“他们都交给你了,我去对付玉兔!”

说着挺身迎向白星河,一式“丹凤朝阳”朝他右臂斜砍,剑芒起处,一剑化三剑,直指敌人眉心及双肩。白星河身形灵迅,一飘一闪,猛然出右掌拍击赵霁左腰,这一下来势凶疾,赵霁如不赶快撤招就要血溅当场,他急忙一式“白猿掠枝”,将身一扭,长剑反扫削向对方右臂,以进为退脱离险境。

白星河听谢岚说过这小子剑术不错,今日一试比之两年前又有了飞跃,便不把他当小卒看待,拿出十成本事全力击杀。他是赤云门下武功最强的弟子,一套“精绝掌”端的有神荼郁垒之力,是不灭宗铲除异己的头号杀手。

赵霁的内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仗着在商怡敏手下学习了几套绝妙剑法,尽数施展出来与之周旋,一时间霜锋雪刃,飞舞满空,看似散乱无章,其实剑剑刺向对手要害。又兼轻功高强,点地如飞,幻影层出,白星河要杀他也不容易。

他俩酣战数十回合,那些蛊人若从旁相助赵霁早已丧命,只因蓝奉蝶放出了吸引蛊人的药饵,将他们全数招到自己这边。他以玉笛代替刀枪剑棍,翼左击、逆鳞刺、坦腹刺、双明刺、旋风格、御车格、风头洗……招式行云流水,目不暇接,打得那些蛊人断手断脚,缺眼掉耳,脸上陶土做的表皮斑驳脱落,露出干枯腐坏的肌理,形同地狱脱胎的妖魔。

可攻势再猛也杀不死这些灭世妖,看赵霁那边险情迭出,再拖个一时半会儿恐怕凶多吉少。

正在焦虑,巷子两端又涌入一群体型更魁梧的灭世妖,个头最高的接近一丈。

此时撤退是最佳方案,凭轻功逃跑自然很有把握,可吸引这伙人穿越市集定会引发大规模伤亡,蓝奉蝶急忙横笛唇边吹起一首《百鸟朝凤》。明快的乐律倏忽引来大群鸟类,其中多数是野鸭鹭鸶等大型飞禽,它们在巷子上空盘旋,搭起一座活动的天梯。

“赵霁,跟我来!”

蓝奉蝶吹着笛子跃上树梢,示意赵霁跟着他攀登鸟梯。

赵霁佩服他的机智,一招“千树梨花”,旋腕如电,甩出数十个剑花逼得白星河回撤一步,而后游鱼般滑出战团,追随蓝奉蝶跳上鸟背。

不料白星河也敏捷地追赶上来,踩住他的肩头扑向蓝奉蝶,无论如何不肯错失那令他心痒难忍的美丽脸皮。

他一把抓住蓝奉蝶的左脚踝,蓝奉蝶身形一颠,笛音走调,鸟梯现出溃散之像。赵霁不能让贼人得逞,奋力跃起,以“野火烧天”向上刺杀。白星河双腿夹住剑身,企图用陀螺功扭断长剑,蓝奉蝶趁机猛踹他的后脑,一墙厢拔高笛音,驱使鸟群加固天梯。

赵霁夺不回兵器,情急下干脆弃剑,踩住一只野鸭的后背跳起一丈,右掌狂扇白星河面堂。

他动用了《炽天诀》,白星河虽避过掌击,那包含九炎真气的掌风劈面刮过,犹如火焰燎烧,立时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烤烂一半。

赵霁晃眼一看,本能地打个干呕,他原想这“玉兔”声音绝美,身姿神俊,就算不是美男子,也丑不到哪里去。谁想他的本来面目竟集合那傀君和穆天池的丑恶,似被岩浆溶解,布满树皮状的疤痕,鼻子嘴唇都没了。

“杀了你!”

白星河现出原形,暴怒已极,想要出掌击毙赵霁。蓝奉蝶抢先抓住赵霁发髻尽力将其抛往高空,自己也紧急腾起十余丈,笛声一停,鸟梯散架,来不及跳跃的白星河自半空中摔回地面。蓝奉蝶随即吹响乐曲,鸟群重新集结接住他和赵霁,像那晚江上的鱼群一样首尾交替,接续搭起空中栈道,运载二人向东南方飞去。

赵霁抓住蓝奉蝶的绦带,勉强能跟着他在鸟背上纵跃,飞出二三十里,鸟儿在笛音操纵下逐渐降低飞行高度,将他们安全送回地面。

“玉兔”不怕蛊毒,又和灭世妖们一同行动,说明黑风谷已与不灭宗联手,这可是个棘手的坏消息。蓝奉蝶心头笼罩不祥的阴云,担心此时的苗疆已是狼烟四起。

却说陈抟领着商荣直奔苗疆,他们不知蓝奉蝶会走哪条路,想先赶到诸天教总坛所在的羁縻州等候,嫌逆水乘船太慢,从陆路向西南,一天疾行三四百里,三天后来到岳阳境内。商荣日夜记挂小徒弟,一来怕他受虐待,二来想他胆子小,跟着蓝奉蝶那样的恶人,整日心惊胆战,估计吃不好睡不着,每天都在哭鼻子……

他想着想着,心尖就像被钳子夹住,疼得六根不净,没情没绪。

陈抟和他差不多,主要惦记商怡敏,离山已近两月,虽说当初为师妹留足了三个半月的食物,可到底不忍让她长时间吃那些寡淡的干粮,须在半个月内赶回去。

师徒俩心情奇差,都是少言寡语,打尖住店也不过换个地方坐针毡。

这天傍晚在岳阳城南五十里的黄沙镇吃饭,这一带多是深山密林,其时晚霞收敛,山岚渐吐,风啸山谷,云树苍茫。二人就食的小饭馆里生意红火,七八张桌子围满了人,门外还临时加放一排座位,吃饭的一大半是当地居民,彼此也都认识,不停隔座畅聊,好不热闹。

商荣初时未留心,过了一会儿听出他们在议论同一件事。

“今晚仙人桥又要出现了,你们敢去吗?”

“我想去,上次我大舅哥过了仙人桥,听说第二天骑着白马回家跟家里人说他已在仙人指引下得道飞升,说完眨眼就不见了,我岳父岳母亲眼瞧见的。”

“我隔壁邻居也是,半年前过了仙人桥,第二天也回家报喜,说完话就骑着神龙飞走了。”

“这仙人桥这么灵验?听说过桥的好些是地痞流氓,那样坏蛋的也能成仙?”

“你不知道呀,当初仙人说了,此桥消孽去业,只要上桥时诚心悔罪,成道之念坚决,过了桥都能升天。”

“上次我已经走到桥边了,看对岸红灯笼忽地一闪,心里害怕又退了回来。”

“你真是没福气,那红灯笼就是仙人的接引灯,要是过了桥你现在已经是神仙了。”

“没事,今晚还有机会,待会儿想成仙的都跟我走,我们一块儿去过那仙人桥。”

“等我回去把老婆孩子也带上,成了仙就不用整日受穷受苦了。”

“哈哈哈,你想得倒美,那桥一次只能过一百人,多少人争破头也挤不过去,哪会许你拖家带口去抢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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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也引起陈抟注意,邻座几个外乡人替他发问:“敢问诸位乡里在议论何事?那仙人桥是什么东西?”

七嘴八舌拼凑出完整讯息,人人都听明白了。

原来两年前,这一带闹了场大瘟疫,来了一位面如冠玉的红衣仙人,在松岭岗山神庙设下一口大水缸,说喝了缸里的水病就会痊愈。有人试了试,病真的好了,于是方圆几十里地的人都去抢那神水。每天几千人舀水,那缸里的水永远不多不少,喝过的病人都不药而愈,人人说那神仙灵验。

过了不久仙人又在一次庙会上现身,当众说天庭要在松岭岗架设仙人桥,每月十五的子时桥就会在山腰的断崖出现,过了桥的人都能成仙,但一次最多只准一百人通行。第一次很多人去瞧热闹,到了子时,香风卷地,那仙人桥真的架在断崖上,桥对岸挂着两盏红通通的大灯笼,传来极动听的歌声。

那次人们还不敢轻易尝试,只有七八个胆大好事的过去了,一炷香时分桥便收走,那几人再没回来。第二天他们家中都出现祥瑞之像,比如枯萎的树枝突然硕果累累,或是家养的母鸡变成凤凰飞走,那些过桥者还峨冠博带现身,对家里人说自己已去天宫做了神仙。

有了这些奇景,第二次过桥的人便多了一倍,事后也有不少人家出现吉兆,此后众人便对此事深信不疑,想过桥的人越来越多,每到十五山腰上人满为患,想成仙的老百姓都争着过桥呢。

陈抟深知修道艰难,必须度过重重劫数才能升天,哪是过个桥就能直接成仙的?此事必有古怪。

商荣也觉玄乎,听说那仙人容貌美丽身穿红衣就不由自主联想起赤云法师来,这老魔头一贯装神弄鬼,此事兴许也是他搞出的害人把戏。

他将想法悄悄禀报师父,陈抟深以为然,向旁人打听松岭岗的方位。

那些人戏言:“你一个道士本身就是修仙的,就不要来跟我们抢了吧。”

陈抟笑道:“贫道修道多年还没见过神仙,贵宝地既有神人现世,今日幸得到此岂能错过,还请诸位乡亲赐教,贫道只想前往参拜,不敢掠美。”

得知松岭岗就在南面二十里处,山下就是那供奉神水坛的山神庙。

师徒俩飞奔而往,据说瘟疫过后就没什么人去取神水了,但那口大缸里的水一直不见少,且水质清澈,甘甜可口。

此时庙门已闭,他们翻墙入内,在大殿后的天井里看到那口黑陶大缸,缸底有一小部分埋在泥土中,高约五尺,口径有八仙桌大小,缸内水位距离坛口三寸,水色甚清,捞起一把查看,就是普通清水,无甚特异之处。

天色已晚难以看清缸底的景象,商荣和陈抟稍做商量,脱掉衣衫,潜入缸底查看。那庙祝听到动静,带领几个手持兵刃的火工道人赶来,见状厉声喝止:“哪里来的贼道,这是红衣大仙赐下的圣水,玷污了是要遭天谴的!”

陈抟本想好言解释,那些火工道人看他腰悬宝剑,二话不说挥刀就砍,功夫还都不弱,绝非寻常寺庙的护院。

陈抟越发惊疑,双袖翻飞左扫右旋,顷刻将对手挨个点倒,那庙祝见势不利,掏出一把手\\弩对准他发射,箭矢被陈抟以铁袖功挡回,铛地插在墙壁上,箭头整个没入剩下两寸长的翎花。

庙祝转身逃跑,前脚还未踩稳,腰间一麻倒地不动,陈抟已确定这伙人背景不简单,正待审问,那些硬爪子的火工道人突然一齐口吐黑血,其中一人临死前向庙祝发射暗器,陈抟一脚踢开庙祝,用袖子卷住那枚绿油油的毒镖,好歹留下一个活口。

这时商荣跳出水缸,抹去脸上水珠说:“师父,这水缸被人做了手脚。”

他说话抱住水缸,将其拔出泥土,放到一边,水缸底部喷出两道儿臂粗的水柱,在缸子方才扎根的坑洞里有一股同样大小的水柱源源不绝喷涌,是被一根黄铜管子引来的。商荣扒开坑洞另一侧的土壤,那里有一根相同规格的铜管。

“有人在缸底接了两个管道,一根用来引水,一根用来放水,两边水量相等,所以缸里的水才会取之不竭,缸内还铺了一层白卵石挡住管道口,想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这仅仅是骗局的环节之一,陈抟走过去揪起那哀哀□□的庙祝,逼他坦白实情。

庙祝只是个贪财小人,见眼下一口气连死数人,生怕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一经吓唬立刻一五一十交代了。

两年前有个模样清俊的青年来到庙里,说奉神仙之命来此设一口水缸发放圣水消灭疫情,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又派出这些个武林高手替他看守庙宇,这两年也有一些求真探疑的人上门调查,都被这些人和那青年杀死。也不知道他们把尸体弄去了哪里,总之从未有人发现痕迹。

陈抟再问他仙人桥的事,这厮便一无所知了,看来还得亲身去现场调查方能解开谜团。

二人先将水缸放回原位,将庙祝捆绑,用布团塞住口,连同那几具尸体带到庙外丢进一处隐蔽的灌木丛藏好,动身向山腰进发。

夜瞑四合,月朗星稀,蜿蜒九折的山道上挤满了人,清寂的山野喧哗如市,这些老少男女都是冲着仙人桥来的,巴望成仙的自不必说,就是那舍不下妻儿老小的也想看一看仙人神迹,以求增福添寿。

商荣跟随师父混迹人群,听他们相互讲述关于仙人桥的神奇见闻,越听越觉得是不灭宗捣鬼。赤云法师擅长幻术,能轻松伪造那些祥瑞景象,过桥的人都落入陷阱,多半有死无生了。

月上中天,人群相继爆发呼喊声。

“快看快看!仙人来啦!”

只见群山间升起一层淡蓝色的浓雾,氤氤氲氲覆盖了整座断崖,雾气里混合馥郁的花香,匆促间霸占了人的嗅觉。

陈抟商荣来时事先吃了解毒\\药,鼻子用力一吸,发觉香气里藏着一股腥臭,像阴湿的苔藓和腐肉杂糅成的。师徒交换眼色,运起内力往前挤去,周围人挨着他们便被轻轻推开,且都觉不出门道。

浓雾中出现两个赤红的光团,左右平行,起起伏伏移向断崖。崖下持续响起树木断裂和大地震颤的巨声,而吸入浓雾的人群全未察觉,把那两个光团当做仙人的接引灯笼,一齐大声欢呼。

光团停在断崖前,一根黑乎乎的长地毯似的东西舒卷着搭在崖边,人们兴奋高喊:“仙人桥出现啦!”

排头数百个人撒腿直奔,唯恐抢不上趟。

商荣听到陈抟指示,和他一道高高跃起,踩着快速移动的人头抢先奔到。那股刺鼻的腥臭就来自“仙人桥”,二人足尖点过崖边岩石,飞身前纵,分别挺剑刺向两只光团。红光忽然自上而下消失,像被收进了口袋,陈抟比商荣快了半拍,赶在光团消失前刺中,噗嗤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涌出。商荣未能得手,剑尖扎中一层厚厚的皮革状的东西,身体跟着撞上去,触手摸到大片粗糙的鳞甲。

一声震碎肝胆的雷哮凭空爆响,他们跟随身下的庞然大物直线升高,钻出雾气包围来到了月光充盈的高空,那怪物也因此显出原形,是一只蜥蜴脑袋的狰狞巨兽,外形与牛头山石壁里那只亚龙接近。

商荣曾听“金蝉”说赤云法师总共饲养了三头鼋兽,这想必就是第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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