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明艳, 晴云丽天,四面山色苍润欲滴, 清风拂过碧荫婆娑,山花乱舞, 端端一幅“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茂林美景,却被玄真观前的骚动抹上瑕玷。

唐门和玄真派都是术有专攻的武林大家,两派交集甚少,鲜有正式比斗。今日双方打擂,对阵者皆是众所瞩目的少年英秀,一场比试可预见未来二三十年的实力消长, 因此观者无不见猎心喜, 数十人围住半亩空地,眼睛擦得锃亮,关注程度不啻当年的武林盟主选拔会。

商荣和唐辛夷分立东西两方,间距三丈, 擂场外设锣鼓一副, 锣声一响,鼓点相随,待鼓声响过一千下,示为终了,届时若还未分出胜负就算平局。

开场后唐辛夷飞身后跃,他的强项是远程攻击的暗器,对方的兵器却必须近身作战, 距离越远对他越有利,商荣也明白这点,不等他作动已先发制人。他来势极快,剑芒奔驰,登时劈下唐辛夷一截袖筒。唐辛夷退势不减,随手撒出一把无影针,寒气如盖,光怪烛天,商荣闪身躲过那片噬人的光影,翻飞的衣摆霎时被射成筛子。

唐辛夷手指快若飞天扫弦,接连发射铁橄榄、如意珠、飞蝗石,攻势如潮,风卷云涌,商荣不停歇地跳跃躲闪,眼看已被他拉开十丈远。

唐辛夷获取地利,刻不容缓地放出杀手锏,五道白光宛如彗星连珠冲出袖口,来势仿若鹰撮霆击,瞬间分散包围了商荣。

赵霁见他居然用上了“五鬼劫道”,目的明显不是单纯切磋,这独门暗器经多次改良,威力巨大,已稳稳占据唐门暗器谱首位,他自己也曾在信中写道:“易伤人命,不可轻用”,此刻拿来对付商荣,杀意一望而知。

他惧急交加,想冲入擂场阻止唐辛夷,那死人脸的唐潇倏地钻出来阻断前路,从速度动作不难判断,这人一早便盯上他,有如不散的阴魂,相机而动。

“你干什么?让开!”

赵霁粗声呵斥,拳头也跟着低吼。

唐潇嘴唇呆板开合,话音像迂夫子照本宣科,又僵又木。

“两派比武,非同儿戏,赵少侠若是技痒,在下愿意奉陪。”

赵霁不知他是否是照章办事,唐辛夷如此痛恨商荣,真是他始料未及,场上已接连上演好几出生死接壤的惊险场面,那五只飞盘神出鬼没地追着商荣四处飞奔,场外惊呼阵阵,各大高手纷纷设身处地分析情势,假设自己遭遇这邪门暗器该如何化解。

能得出破解方法的寥寥无几。

这是商荣第三次见识飞盘的威力,这玩意相比去年猎杀大黑熊时速度更快,角度转换更灵活,五鬼劫道,名副其实。唐辛夷初入山门就抬出绝招压人,明摆着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其实唐辛夷的心思比他想象的更凶狠,他依恋赵霁,中断联系的这半年里整日与苦雨孤灯为伴,此番聚首,再不能忍受商荣对他的欺压霸占,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残这绊脚石,把赵霁抢过来。见商荣凭借绝佳轻功屡屡躲过追击,又急躁地放出另外两只飞盘,这是他尚未在江湖上亮相的新杀技“七煞夺魂”。

七煞上阵,攻势密集了数倍,外界只听得风声呼号,人影光影乱做一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战况。这时连陈抟也坐不住了,知道唐辛夷这般逼杀,爱徒性命堪忧,正想出面叫停,商荣突然纵身冲出擂场,如舞鹤游天向玄真观内奔去。

众人以为他力战不敌,露怯出逃,心中已判定唐辛夷获胜。唐辛夷却志不在此,操控飞盘穷追猛进,观众们也跟随他移动,各施轻功高高低低蹦窜着进入玄真观。

唐辛夷跳上屋顶搜寻敌人,忽见商荣托着一只大铁锅飞檐而上,用木勺舀起锅里的液体泼洒飞盘,是金黄明亮的菜籽油。

其余人不明所以,唐辛夷却一惊非小,商荣此举表明他已看出暗器的弱点,这一反制,自己必败无疑。

他急忙召回飞盘,想改用别的暗器进攻,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商荣泼完菜油,拿出插在腰带上的木柴,在油锅里沾了沾当做火把,举起火焰游龙戏珠似的引逗飞盘,须臾点燃了其中四个。

四团火球如同遭受火刑的厉鬼痛舞挣扎,全部乱了轨迹,很快越飞越慢,越飞越低,拖着四道黑烟断气绝命地坠落下来,一只不巧落在偏殿上,引燃了屋顶。

谢渊亭急喊救火,道观内房舍紧凑,都是木质结构,火势蔓延极快,稍慢一步周围建筑都不能幸免。

他身旁的广智大师微笑安慰:“少侠莫慌,待贫僧助你灭火。”

老和尚说罢好似金雕展翅,跃上偏殿,双掌结做莲花印劈向火光,蓦地狂风肆虐,劲气如湍,仿佛巨人鼓腮吹气,屋顶上的瓦片齐齐揭走,大火也被扑灭了。

少林七十二绝学之一旋风掌名扬天下,能练到此种出神入化境界的也只有广智一人而已。

但是人们顾不上称颂这位大师的神功,因鼓点未息,两个少年的比拼仍在进行。商荣破解了飞盘绝技,七煞只余三枚,继续缠斗只会全军覆没。

唐辛夷怨敌狡猾,又心疼这些制作不易的飞盘,登时出离愤怒,一双大袖翻云泼浪地鼓起,袖口飞出两道红光,在半空炸开大片火树银花,这些火花像有生命的活物,渴骥怒猊地扑向商荣,赵霁大惊失色,这是唐海月曾为他们展示过的唐门必杀技“星尘喷流”。

在场人不少认得这武林中人闻之色变的功夫,唐家人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也不会动用此招。

陈抟看透唐辛夷的杀心,在他出招前已顺手拆下一根檐柱,折为四段,封堵暗器的进攻路线,可是星尘喷流的攻击点是无缝的,四块木桩根本堵不死,有十分之一命中,商荣便有死无生。

十几道人影已冲上去营救,前方疾风乍起,商荣被一片金光包裹,暗器如附骨之疽撞在这堵光墙上,铿然悚心,如哭如号。

“琉璃魔封!”

有人叫出了这个同样遐迩著闻的名称,两大门派的最高武学正面碰撞,声势惊心动魄卷荡四方,这世所罕见的壮观场面想必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会为人津津乐道。

暗器和陈抟投出的木柱都被剑气粉碎,飞旋的金色光团冲向唐辛夷,空气搅成的气旋先扯散了他的发髻,发丝像要逃离似的张惶乱扬,遮迷他的双眼,而那团致命的光已扑到身前。

“荣儿住手!”

陈抟这时反过来担心唐辛夷,“琉璃魔封”杀伤力太大,很难做到收放自如,假如商荣失去理智杀死唐辛夷,让两家结下死仇,必定引发毁灭性的血腥杀戮。

他全速奔近,两三丈的距离被时间定格成万里屏障,就在唐辛夷即将被剑光吞没的前一刻,一道黑影率先插入狭窄的缝隙,蜂鸣般的金属撞击声后,光团烟消云散,相思剑的光芒湛然潺动,恰似流淌在商荣右手和唐潇额头间的河流,现场人声阒寂,白衫黑衣隔剑对峙,片刻后,三行血瀑分别从唐潇的额头和双手虎口中迸出,斑斑点点滴落在地面已断为数截的短刀上。

雪亮的刀刃映出少年们各异的表情,商荣怒目圆瞪,唐辛夷意夺神骇,唐潇仍是麻木,僵死的不止是面部肌肉,眼神也是结冻的冰河,估计广智大师的旋风掌亦不能在上面劈出裂痕。

不久,碎片上多一个少年的脸,是失张失志的赵霁。

“商荣!糖心!”

他慌得六神无序,担心却剖分得很均匀,故而两边各喊了一声,无视了中间那个真正受伤流血的家伙。

商荣本待在最后关头收招,好好吓唬一下唐辛夷,不料唐潇突然杀出,螳臂当车地以短刀挡驾,亏得商荣撤力及时,否则他额头那道小口子早成了劈开身体的裂缝,到阎王爷那儿去治面瘫了。

胜负已分,商荣还剑入鞘,向唐辛夷拱手称谢:“唐堡主,承让了。”

讽刺无遮无碍地洋溢出来,唐辛夷怔怔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棵能让眼睛流血的仙人掌,一败涂地的惨况令他脸色灰败,就像削去紫皮的茄子,心情变得和烧毁的房屋一样破败了。

不理会任何人,他拔腿疾走,逃离这个令意志黑暗的场所,唐潇也不理会流血的伤口,紧紧追随。陈抟担心此事会使两派失和,搭住赵霁肩膀低声吩咐:“快去劝劝唐堡主,务必留住他。”

尽管不大清楚这三个孩子间的纷争,他仍能看出唐辛夷和商荣交恶的由头在赵霁这方,心病还须心药医,也只能靠他缓和矛盾了。

赵霁下巴急点,眼睛却系牢商荣,怕补了西墙,毁了东墙。

商荣分得清轻重缓急,眼下闹出难看局面,万不能因私废公,焦虑满面地向他扭头示意,赵霁得了许可,双脚翻飞,蜥蜴渡河似的追出去,在山门口拦住横冲直撞的唐辛夷。

“糖心糖心,你别走啊!”

唐辛夷见了他,赤红的脸转为紫胀,气哼哼埋头绕行,赵霁张开臂膀阻拦,二人左窜右突地对持数回,唐辛夷羞得甩袖叫嚷:“你让开!”

赵霁先还怨他迫害商荣,等到他饱受惊吓,碰了一鼻子灰,恼怒便消失了。一为完成师命,二来不忍见他难过,抓住他的双臂劝说:“糖心,先别急,我们到那边说去。”

他搂着唐辛夷的肩膀,又求又哄地拐进路边树丛,扭头阻止跟过来的唐潇:“老兄,你就别来了,我跟你们堡主有要紧话说。”

唐潇充耳不闻,直到唐辛夷亲自发话才停下脚步,目送他们掩入密林。

走出一段不远的距离,赵霁仍怕那跟屁虫悄悄尾随,回头打量时唐辛夷冷不丁扑到他肩上嚎啕大哭,活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见着娘家人,迫不及待寻求安慰。

赵霁不敢说他自讨苦吃,一面拍肩抚背一面微吐怨责:“糖心你干嘛跟商荣作对啊,我都叫你别惹他了你偏不听,真想吓死我吗?”

他刚才真被吓得死去活来,不管是唐辛夷用飞盘追杀商荣,还是商荣以剑气还击,都让他心胆欲裂,一边是相思泉,一边是桃花潭,手心手背都是肉,伤着哪一方都不行。

唐辛夷揪住他的衣衫抱怨:“我想帮你啊,他像地主管长工一样压迫你,我把他打残了,你就不用再跟着他受气了。”

赵霁早知道他没城府,依然被他这种幼稚粗暴的想法惊呆,急得摇头苦叹:“糖心你好糊涂啊,别说商荣没欺压我,就算真对我不好也是我的师父。你若伤了他,咱俩就成了仇人,往后再难相见了。”

唐辛夷自知理亏却不甘心,赌气道:“那就让他打死我,这样你也不会为难了。”

赵霁苦笑:“你在说什么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看在我的份上也不会杀你啊,刚才不是及时收招了吗,不然你那个木头跟班哪有命在。”

重提落败情景,唐辛夷羞愤欲死:“你还说,我的脸都丢尽了,往后江湖上的人肯定都会笑话我,堂堂唐门掌门,还打不过玄真派的小徒弟。”

赵霁拿好话和稀泥修补他的自尊,柔声道:“你刚才够威风啦,那些前辈看到你的暗器功夫都唬得愣住了,让他们跟你交手,兴许没几个人能赢你。”

“那又怎样?我还是输给了商荣。”

“……其实输给他也不丢脸,他的剑术很强,现在玄真派除开太师父,就数他和我谢师伯最厉害,上次昆仑派的高手上门论剑,他一个人连挑对方三名剑客,那些人年纪都比他大得多,有一个做他爷爷都太老了。”

“你的意思是,他本来就比我强了?”

“不是,你俩的功夫路数不同,各有所长不是挺好么?何必非要争输赢?”

赵霁赔上所有耐心哄慰,说来奇怪,他和商荣相处时心眼狭小,受到忽视慢待便会怄气,为获取关注,老爱跟对方抬杠吵架,得不到重视就号天叫屈。换到唐辛夷这里情况便完全颠倒,对方的要求他都愿意无条件配合,任性使气也尽可容忍,自觉迁就谦让,哪怕吃亏受气也不在乎。

这大概就是爱与情的微妙差别吧。前者患得患失,大悲大喜,渴望将对方的一切占为己有;后者风和日丽,四季如春,相聚则喜却无意相守。

唐辛夷的眼泪不一会儿便被这阵春风吹干了,赵霁等他用手帕抹完眼泪鼻涕,帮他拿到一旁的山泉里洗净,拧得半干,抖匀了交还到他手上。体贴殷勤像一颗蜜糖喂到唐辛夷心里,他甜丝丝羞答答说:“小霁,其实我也不看重强弱输赢,你知道我原本就对这些没兴趣,当初是为了你才做这个掌门的。”

“啊?”

“你那会儿说我太弱小,不做掌门性命难保,我俩当时都孤苦无依,我准备和你相依为命,想做你的靠山,好好保护你才勉强自己参加掌门人竞选。可事后你却临时变卦投入玄真派,我收到消息难过得要命,觉得自己再做掌门也没有意义,想退位来峨眉山找你,被三叔公关了三个月禁闭,期间生了场大病,差点死掉。”

赵霁初闻此事,像一只跌进蜜罐的苍蝇,惊慌远超喜悦,结巴道:“糖心,这件事你以前怎么都没告诉我?”

唐辛夷声音小得有如蚂蚁爬树,脸换了个红法,好似白腻的宣纸着了桃花胭脂,渗出甜香。

“我不好意思啊,又怕你知道了会内疚,后来听你说你要学成武功回来辅佐我,我就又放心了。你想成为大侠,那我就要努力当好唐门掌门,为你的理想修桥铺路。往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你走到哪儿,我也就跟到哪儿。小霁,我这一生都会牢记这个约定,你也不可以忘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唐辛夷轻轻握住了赵霁的手。赵霁并不迟钝,脑袋比西瓜还圆,岂会听不出言外之意,仿佛当头淋了泼滚油,心情贴上了衰神画押的符咒,糟糕无比,暗自咆哮道:“何故如此!”

他和唐辛夷亲密无间,但从没动过非分之想。

他和唐辛夷肝胆相照,但从没想过共度一生。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是在哪个环节施错肥浇错水,才让他们友情的秧苗畸形生长?

“小霁,你怎么了?”

发现他脸上似有一群受惊的鸭子扑腾飞过,唐辛夷捏了捏他的手背,赵霁慌促回神,错乱的目光又在他脸上扫出一笔绯色。这半透明的表白已是他目前能达到的极限,余下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苦恼化作黑色的刺藤环绕赵霁,空气紧张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来个一箭穿心。他绞尽脑汁思索对策,藏满鬼点子的脑子却缺页了,怎么也翻不出答案,只能找到权宜之计拖。

他抹了抹汗湿的脸,间接稳住乱跳的心,笑着说:“来日方长,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今天是代表唐门来参加庆典的,提前出走,别人定会说闲话,传出去你我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得顾全大局,你还是留下吧。”

唐辛夷也已回心转意,可仍放不下难堪。

“我不想看到刚才那些人,你要我留下,得另外给我安排住处。”

“这个好办,今晚你别去山下的客居了,就在玄真观住宿吧,我这就回去帮你收拾屋子。”

赵霁完成任务,急于带唐辛夷返回,到了人多的地方方可逃离窘境。

他们走到树林边缘,唐潇还在刚才的位置等待,衣衫上沾了几点枝头落下的鸟粪,可见一直文风不动呆在原地。

先前舍命掩护,此刻尽职守候,这份忠诚很像经得起烈火的真金,赵霁却不敢掉以轻心,仍把他定性成唐静安插到唐辛夷身边的眼线,生硬警告道:“兄弟,我事先给你提个醒,回去以后可别到处散播今天比武的事,乱嚼舌根不是男人所为。”

见唐潇漠然不睬,他准备加重语气,唐辛夷劝道:“算啦,他不说,其他人也会说,反正已经丢过一回脸了,再多的我也不怕了。”

此时他方才留意到唐潇的伤势,见他额头的伤口血液凝固,血痕划破面堂尚未擦拭,便递上准备丢弃的半湿的手帕:“拿去擦擦吧,再上点金疮药,我们今晚去玄真观歇宿,你可得把自己收拾体面点,别给我丢脸。”

唐潇双手接过手帕揣进怀里,解下背上的包袱说:“堡主的衣衫破了,换一件吧。”

唐辛夷换好衣服,撒娇让赵霁帮自己梳头,赵霁心虚烦恼,又有唐潇这个兵马俑在一旁瞵眈,一举一动犹如做贼,真是哑子漫尝黄檗苦,难将苦口对人言。

玄真观里秩序已恢复正常,商荣将那些急于恭维笼络自己的人群丢给师长们应付,回到厨房继续忙活。

“恭喜商少侠比武得胜,快来喝碗水解解渴。”

一个高挑窈窕的布衣女郎捧着一碗冰镇蜂蜜水走来,嗓音如新莺初啼,笑容比糖水还甜。

商荣接过碗,礼貌道谢:“谢谢蝉姐。”

这名叫蝉姐的少女是他们从山下雇来的厨娘,约莫二十来岁,生得梨花袅娜,雪貌孤凝,性情非常活泼爽利。来观里这几日干活得力,菜蔬酒水安排得齐齐整整,更有一个妙处,擅长做各种冷食,听说她家里筑有大冰窖,这几日带伙夫背了好些冰块上山,每天做出很多美味的冰镇酸梅汤、凉糕、冰粉,让观里人大饱口福。

只两点不好,她一个妇人家竟如男子般好酒好色,腰间常挂酒葫芦,一喝酒便喜与少年男子亲热,整天嬉笑不断,一同干活的山民背地里都骂她放荡淫、乱,这个说她是城里的妓、女,那个说她是远村的寡妇,言人人殊,莫衷一是,都闹不清她的来历。

商荣自幼离群索居,少受世俗影响,不苛求女人三从四德,觉得蝉姐能言善道,笑不离口,便没有什么恶感,一直客客气气对待她。因他生得俊美出挑,蝉姐最爱找他搭话,偶尔会借玩笑之便搭肩捏脸,商荣想她不过在这里呆几天,没必要为小事闹出不快,便不计较她的愈礼之举,自己端正言行,对方也不好太过放肆。

有的苍蝇偏爱叮无缝的蛋,他这小君子的做派逗得蝉姐心痒难耐,逮着机会便来夹缠,这次商荣斗败唐家堡堡主,正好套近乎,她先巧言令色地给商荣戴了顶大大的高帽,问他:“那唐掌门使的兵器好生厉害,我们只当是天下无敌的玩意儿,怎么用火一烧就报废了呢?”

不止她,很多人心怀疑问,商荣记恨唐辛夷嚣张跋扈,存心揭他的短,把那“七杀夺魂”的弱点公诸于众。

“他的飞盘上镶了许多磁石,全靠磁性牵引飞行转动,磁石一遇高温磁性就会消失,所以着火后便失效了。”

听者啧啧赞叹,夸他心思灵巧,蝉姐拍着手,花枝乱颤道:“商少侠智勇双全,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要是能长大成人,不知有多少女人会为他着迷呢。”

一个村汉笑谑:“你说话太不吉利,什么叫要是能长大成人,这不是存心咒人家短命吗?”

另一个光棍拈酸吃醋:“这婆娘尽会揩商小哥的油,见了人家便眼放绿光,商小哥你得当心点,你旁边这只女妖精可是会吃人的。”

蝉姐立刻与那两个男人笑骂打闹,追着他们花蝴蝶般荡来荡去,伙房里正热闹,谢渊亭走来说:“蝉姐,又有贵客到,麻烦你准备些精致茶点,尽快送到大厅去。”

来人是诸天教掌堂薛莲,她代表蓝奉蝶前来观礼,送了很多珍贵的丹药做礼物。

宾主在厅上相谈甚欢,不一时蝉姐来送茶点,当她走到身畔,薛莲神色微凝,接着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待她走后玩笑似的问陈抟:“多日不来,陈真人这里何时多了位捣药添香的仙娥?”

陈抟笑道:“薛掌堂误会了,她是我临时雇来的厨娘,本门人丁稀少,置办大型宴席,不雇人不行啊。”

薛莲莞尔应和,低下头,目光流转似有若思。

陈抟会意,不露声色地应酬其他宾客,准备等到无人时找她细问。

明日即是庆典,当晚门下弟子个个忙到半夜,赵霁安顿好宾客的食宿,回茅屋后只见乐果儿,知道商荣今晚睡在观里了,那边人多眼杂,去了也说不上悄悄话,不得不暂扣心事,等料理完公务再慢慢整顿手里的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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