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害□□名叫香秀, 乃翠香楼花魁,年方十八, 色艺双绝,在风月场中八面玲珑, 峨眉县的富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噩耗传开,那些公子老爷愤愤不平,要求县令严惩凶手。

慕容延钊是最大的凶嫌,因为现场发现的玉佩确系他所有,许多人都曾见过,师兄弟们还知道那是他弱冠之年时父母送他的礼物, 并且千里迢迢送去杭州灵隐寺开过光, 背面刻有他的名姓,即开光日期,世上找不出第二块。

还有一点,这人案发后失去音讯, 此情大异往常, 更多了畏罪潜逃的嫌疑。

门下大弟子奸杀人命,无疑将重创玄真派声誉,最愤怒的莫过于段化,他将所有弟子召集到一处痛骂,还当着他们的面指责陈抟,说:“教不严师之惰,慕容平日就放浪形骸, 行止不端,你明明知道却一直放任自流,如今犯下重罪,累及师门,都是你的过失!”

他是玄真派的老古董,别人总要让他三分,赵霁见陈抟唯唯诺诺自疚忏悔,心下很不以为然,在玄真派,他第一厌恶的是那寡廉鲜耻的韩通,排在韩通后面的就是这位曾太师叔。

这老头儿武功平平,一副腐儒德行,成天督促他们背诵之乎者也,将圣贤文章解读得味如嚼蜡,没什么真才实学,还偏偏好为人师,逮着谁教训谁。赵霁入门不过一年半,耳根子却被他骂痛无数回,因段化脖子上天生长有一个酒杯大小的肉瘤,便偷偷给他起了个“段瘤子”的绰号,私底下都这么称呼他。

这会儿正默默慝怨,身旁的商荣公然出列为陈抟辩护:“太师叔,师父对弟子们向来一视同仁,并没有刻意偏袒谁,大师兄自己不受劝诫,怎怨的了师父?再说案情尚未明了,人是不是大师兄杀的还不确定呢,您现在就认定他是凶手,倘若大师兄是清白的,岂不要莫名含冤了?”

耿介直言换来段化两个大大的耳刮子,老头儿眼似铜铃,声如洪钟,当场给陈抟加了条罪状。

“看看,看看,这也是你惯出来的好徒弟,本门上下就属这小子最不懂礼数,真像…真像…”

陈抟恐段化一时失语漏出口风,忙上前谢罪。

“师侄御下不严,今后定会规正,请师叔息怒。”

厉声喝令商荣跪地认错。

师父下跪,赵霁这个徒弟也只好跟着跪,心情和商荣半斤八两,都烦透那倚老卖老的段化。

当晚,他们在大堂里跪到膝盖发青,半夜腰酸背痛地回到小茅屋,都身冷如冰,心似火炭。

赵霁先发牢骚:“商荣,你以前是不是跟曾太师叔结怨太多?我怎么感觉他在所有门人里面最讨厌你,动不动破口大骂。”

商荣郁闷:“你也看出来啦?我从小就不受他待见,小时候要没师父护着,可能早被他打死了。”

“他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他老说我像一个人。”

“谁啊?”

“江湖传闻玄真派在师父那辈出了个孽徒,此人目无尊长,武功高强,在武林中很干了几件大事,得罪的人太多,给师门惹下大祸,后来失踪,就此生死不明。”

赵霁兴致勃勃追问此人名姓,商荣看他跟自己当初一样好奇,就把那时收到的失望转赠给他。

“不知道啊,师父和太师叔从来不说,连问都不许我们问。但是……”

话锋一转,拨亮赵霁眼中的灯盏。

“但是什么?”

“有一次,大师兄跟武林人士闲谈,得知那位被除名的师叔是个女人,武功还在师父之上。”

“女人?本门不是不收女弟子吗?”

“以前男女弟子都收,就是从这位女师叔开始才有了这种禁令。”

一人犯事,就改变了一个门派延续多年的门规,可见这女弟子当年惹出的风波之大,必是惊世骇俗,震动四方。赵霁自行想象,竟有些悠然神往,真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前辈。

同样的念头在商荣心里转了若干年,已不新奇,此时更惦记翠香楼的命案,试问赵霁:“你觉得那个叫香秀的妓、女真是大师兄杀的吗?”

赵霁早就郑重考虑过,已得出肯定答案。

“不会,大师伯那人自由散漫,可脾气好心肠软,跟谁都和和气气,不像随便行凶的人。而且他是逛妓院的老手,常说烟花场中萍水相逢,合则聚,不合则散,最不宜纠缠吵闹。又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凭这一夜的恩情就该善待那些委身的妓、女,绝不能对人家做昧良心的事。”

“他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只对我一人说过,大师伯性子跟我差不多,我俩很谈得来。”

商荣见赵霁向慕容延钊学了些乌七八糟的理论,心里很是不快,冷声嗔怪:“是吗?我也觉得你今后会跟他一样不正经,可惜一穷二白,没本钱风流快活。”

他俩相处一年半,争吵仍是盘中餐杯中水,天天离不了,但今日情况特殊,外患之前不能内乱,略略挖苦几句便打住,接着商讨关键问题。

“大师兄没杀那个妓、女,玉佩却在死者手中,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妓、女和大师伯相好,玉佩是大师伯送给她的,昨晚正拿着玉佩睹物思人,就被杀死了。”

“笨啊,她被凶手袭击必然挣扎反抗,怎会抓住玉佩不放?我看是凶手栽赃嫁祸,故意将玉佩塞到尸体手里。”

“嗯,你说得有理,那凶手会是什么人呢?”

“会不会是最近那个四处奸杀少女的淫贼?”

“那只大马猴?”

“傻瓜,你还真信这事是猴子干的?”

“不,我知道凶犯肯定是人,还是那种和挖心贼、飞头煞一样,比妖怪还坏的坏蛋。”

“官府已在通缉大师兄,师父也领着二师兄三师兄下山找人去了,我们在这儿讨论不出个名堂,反正已经答应帮那些猎户抓淫贼,明早就去县城看看吧。”

商荣的想法与赵霁不谋而合,他和慕容延钊感情不错,不能坐视对方蒙冤,估计此去得在峨眉县呆上几天,忙动手收拾行囊,扭头看到在自己床铺上酣睡的小猴子,笑着拉住商荣。

“咱们下山也得带上这小家伙,先来帮我给它取个名字。”

商荣满心喜欢这小猴,但没露在脸上,之前声明猴子是赵霁讨来的,饮食清洁都由他一人打理,别指望自己帮忙,这时便不肯接受他的请求。

“说好了猴子的事全归你管,起什么名儿随你高兴。”

赵霁爬在床边,轻轻抚摸猴子溜圆的小脑袋,看那形状酷似山里的猕猴桃,灵光乍现,脱口笑道:“我养过一只喜糖儿,这只就叫乐果儿好啦,往后好好训练它,把它教得像喜糖儿一样聪明。”

乐果儿原本就很聪明,知道赵霁是它的救命恩人,十分温驯听话,赶路时乖乖窝在他衣襟里,到了城里也不乱叫乱嚷,师徒二人在路边吃汤饼,赵霁递给它一块发糕,它便规规矩矩坐在长凳另一端捧着发糕香甜地吃着,吃完仍旧钻回赵霁怀里,静静听他们讲话。

商荣见这峨眉县人潮攒动,漫无目的地寻找只是徒劳,便用心整理出一条线索。

“我们应该先去看看那妓、女的尸体,至少弄清她是怎么死的。”

赵霁吸着面条说:“刚才不是问过了吗?都说是被捏住喉咙掐死的。”

商荣白眼:“掐死的也分很多种,一般人和会武功的人下手能一样么?蠢材。”

赵霁顿悟:“是啊,只要瞧瞧那妓、女的死状,没准就能找到线索。那我们吃了饭就去吧。”

商荣又讽讪:“你说得轻巧,以为是去市场上买猪肉?那妓、女停尸在翠香楼,人家看我们年纪小,会放我们进去吗?就算进去了,也不会打开棺材让我们验尸。”

“那怎么办?”

“等天黑,偷偷摸进去。”

“还得等好几个时辰天才黑呢,再说了,灵堂上都有守夜的,我们手边又没麻药迷香,夜里去也会被发现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你有主意?”

“当然有,就看你肯不肯听我的。”

“那得看是不是馊主意。”

“真是馊的我自个儿留着下饭。”

“噗嗤,要是好主意我就奖励你吃糖炒栗子。”

“师父金口玉言,可别骗人。”

“徒弟休要贫嘴,快说。”

赵霁生来惫懒,从他脑子里出来的主意总有那么点刁滑,第一步竟是要商荣去皮货庄偷两件合身的皮袄,美其名曰乔装。

商荣跟他性格不合,却很能通时合变,心想只是借来穿半天也算不得盗窃,饭后便潜入一家皮货庄偷来一件狐裘袄,一件貂毛袍,二人穿好皮衣,赵霁教给他一套说辞,又花了二十文钱,将乐果儿寄放在一家相识的杂货铺,然后来到邻近翠香楼的香粉店。

赵霁进门后见这家店不仅卖胭脂水粉,还出售折扇、书画、古玩,就知道来对地方了,径直走到柜台前,笑嘻嘻向掌柜问好。

掌柜见两个少年粉妆玉琢,又穿着昂贵的皮草,想必出身富贵,以为财神爷来敲门,忙掬了满把的笑容涂在脸上,哈腰问:“二位少爷有何贵干?”

赵霁说:“我们不是少爷,是中书令韩保贞大人家的家奴,我家公子昨日专程从益州前来拜访翠香楼的名妓香秀小姐。因这姐儿是远近有名的花魁,我家公子不愿唐突佳人,先派我二人打探她的性情喜好,见您这家店毗邻翠香楼,出入的人又多,必定消息灵通,想向您打听打听。”

他出生富户,气质与小户人家的孩子大相径庭,自小头脑伶俐,能说会道,如今长到半大不小的年纪,脸皮也愈发厚实,胡诌起来以假乱真。

掌柜看他言谈举止的确像高门里出来的,他这店铺与城中妓院多有生意往来,平时来他这儿搜罗艳闻逸事的人不少,因此不疑有他,遗憾地说:“你家公子晚来一步,那香秀姑娘前儿被人杀害,如今只好去灵堂祭一祭她的芳魂了。”

赵霁故作震惊,走过场似的问了问案情,也假装惋惜地叹气:“我家公子对香秀姑娘慕名已久,没想到竟无缘得见,他是个多情种子,遇到这种红颜薄命的佳人就会写祭文吊唁,这次少不了又要洋洋洒洒写上好几千字了。我还是事先在您这儿买些纸笔备着吧。”

说罢选了卷金花罗纹的薛涛笺,一管上等狼毫和一块松香墨,共售纹银二两。

来之前商荣已听他说须暂时破费些钱钞,没料到数额这么大,掏钱时不住肉痛,心想若赵霁的计策不成功,定要结结实实揍他一顿。

掌柜做成买卖,热情里又添了把火,主动说:“写祭文须知晓亡者的生平,你家公子与香秀素不相识,该如何动笔呢?”

赵霁得计,忙问:“您老若是知道,还请略说一二,回头我们得了公子的赏,定来答谢。”

掌柜一心巴结权贵,将往日积攒的情报尽数抖出,并且替他们去粗存精,去伪存真,尽可能地还原了香秀的身世。

此女本姓方,原籍洛阳,八年前辽兵入关,洛阳沦陷,她一家随难民南逃,路上与父母兄弟失散,被人贩子拐到蜀地发卖,从此流落烟花。

赵霁听后细问:“她有兄弟吗?都是什么年纪?”

掌柜哪儿猜得到他心里的小九九,据实说:“有一兄一弟,哥哥比她大七八岁,弟弟比她小五六岁,她思念亲人,雇人找了好几年,可惜到死都没找着。”

赵霁见事情凑巧,自认计策必成,他这里暗喜,一旁的商荣却同情心大盛,忿懑道:“原来这香秀姑娘这般可怜,那凶手竟忍心杀害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被我抓到非把他大卸八块!”

他一不留神露出侠客口吻,赵霁见掌柜愣神,连忙掩饰。

“我这兄弟的父亲是我家老爷的侍卫,武家出身,难免带点江湖习气。香秀姑娘死得这么凄惨,我家公子知道后不晓得会有多伤心呢,要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掌柜再次信以为真,并从他的话中觅到生财良机,小声说:“活人是看不到了,若你家公子真想一睹芳容,我这儿倒有个移形借影的法子。”

赵霁忙问:“什么法子?”

掌柜嗓门又低了三分,凑到他耳边叽咕:“去年有个江南来的文人在翠香楼盘桓了一个月,很得香秀爱重,那人雅善丹青,为香秀画了幅春宫图,临行前缺少盘缠,将画卷抵当在我这里,你家公子对香秀如此情深,何不买回去做个纪念?”

赵霁心思活络,想那图画必然有用,要求先验货色,掌柜只许他一人跟到里厢,取出秘藏的画轴,轻手轻脚摊开来。

画上一位绿鬓朱颜的美女正在莲花池畔裸浴,肢体丰腴,肌肤若雪,情态婉约柔媚,香艳感呼之欲出。右下角还题有一首小诗:“光阴起怨慕,晓风动芳馨,倚阑看月晕,春光容相亲。”

掌柜嘿嘿笑道:“你年纪小,还看不出妙处,若是你家公子瞧见,定要当做宝贝供奉呢。”

赵霁确实体会不到特别的美感,但仍看得十分仔细,牢牢记住画中女子的容貌特征,见她左边臀瓣上有一颗小黑痣,也用心记下来,随后问掌柜:“这画您准备卖多少钱?我好回去禀告公子。”

掌柜张开右手,赵霁以为是五十两,结果他的要价高出十倍,还口口声声说成贱卖。

“方圆百里谁不晓得香秀的名气,单是这峨眉县里就有一大群富人迷恋她,她韶年夭折,日后更要身价陡增,现在不买,过不了一两年,拿着五千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赵霁觉得这奸商已没有利用价值,随口敷衍过去,出店后商荣拿着那卷昂贵的纸笔数落他:“本来只是装样,你选便宜货不行么?非买这么贵的,那二两银子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就被你这败家子一下鼓捣光了。”

他在钱财上的小气最与赵霁?i格不入,深究必起口角,赵霁与他朝夕相对近两年,摸索出以柔克刚,消极应对的法门,讪笑道:“你别急嘛,咱们为大师伯忙活,花的钱肯定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回头只管问他要,他不会不给的。”

这明明是挤兑,商荣却认为理所当然,点头说:“也好,那咱们这次出来的食宿费也一并入账,到时连本带利找他讨还。”

赵霁真想学他的习惯翻个白眼相赠,暗自贬讽:这人幸亏是男的,要生做女儿身,将来出嫁治家也这般悭吝,可不把丈夫憋屈死。只盼他以后娶个挥霍无度的师娘,给他来个以恶制恶,狠狠地败家。

这想法流于阴损,他借两声咳嗽吹掉良心上的灰尘,说:“有了这些情报,接下来咱们就能正大光明地去翠香楼验尸啦。”

“你想冒充香秀的弟弟?”

被识破心机,赵霁有些丧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商荣嗤笑:“你那点伎俩还想在关公门前耍大刀,我听你向掌柜打听香秀身世就知道你这小流氓在敲什么鬼算盘啦。”

赵霁已学会忍让,但依习惯跟他抬杠,当场还以颜色:“太师父说过,对徒弟要时常鼓励,可你只会贬低我,说我在关公门前刷大刀,我肉是小流氓,那你岂不就是大流氓?”

说完敏捷避过商荣的巴掌,捂住最常挨打的脸颊躲到远处。

商荣怒道:“师父还说严师出高徒呢,你怎不过来领罚!”

赵霁见硬碰硬没好处,便换上笑脸,施展无赖绝技,小心翼翼靠上去求饶:“荣哥哥,我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又当真了?咱俩都相处这么久了,你还不清楚我的脾气?怎么老跟我计较呢?”

“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许这么肉麻兮兮地称呼我!”

商荣说着又是一巴掌抽到他手臂上,却只使了三分力道,赵霁情知奏效,没羞没臊地挽住他的胳膊不放,继续用甜言蜜语善后。

“咱们名分上是师徒,但情分上却是朋友啊,你长我一岁,小弟叫你一声哥哥才不失礼数嘛?”

他一贯用这赖皮方式修好,商荣心里接受,面子上却绷得死紧,推开他,掸惮弄皱的衣袖说:“什么哥哥弟弟的,你先想好怎么去见你那香秀姐姐吧,要是穿帮了,我也没脸向大师兄要那二两银子了。”

赵霁跟他打了包票,要求他配合自己见机行事。

二人来到翠香楼,被守门的龟奴挡在门外,赵霁水到渠成地拿出编撰好的谎话来开路。

“我叫方来顺,从益州来找姐姐,她名叫香秀,听说是你们这儿的姑娘。”

翠香楼大部分人都知道香秀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正好是赵霁这个年纪,那龟奴忙跑去报知老鸨,老鸨赶来绕着赵霁不住打量。

世间丑八怪千姿百态,美人却多有相似之处,秀眉俊目,肤白神清,看起来便有五分挂相,况且赵霁只有十一二岁,五官尚未长开,连火眼金睛的鸨儿也吃不太准,问他:“你真是香秀的弟弟?老家在哪儿?父母姓甚名谁?家中都有几口人?”

赵霁将掌柜提供的讯息记得烂熟,一字不差报给她听,为打消对方疑虑,率先说:“当年我们全家离散,我得一位善心官宦收养,一直住在益州,最近才听说姐姐的下落,得养父母恩准,赶来这里寻亲,进城后就听人说她前日惨遭横死。此时来只为在她灵前上一炷香,以尽手足之情。”

说着眼圈一红,揉着眼睛嘤嘤嗡嗡哭起来。

他已不是第一次当着商荣的面做戏唬人,每次都令商荣叹为观止,认定他就是个天生的无赖骗子。

老鸨看他衣着确像富人家的孩子,管他是不是香秀的弟弟,先说断理不乱,也假惺惺拿手帕抹一抹鼻尖,长声哀哀地叹气:“你姐姐十岁上就进了我的门,我给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又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花钱如流水,好不容易把她调、教成才,后半辈子正指望她呢,谁想她竟一撒手走了。这亏本的买卖可把我的棺材本都赔空了。”

峨眉县谁不知道香秀是炙手可热的花魁娘子?每月光靠贵客打赏就有几百两银子进账,是翠香楼最大的摇钱树,手边的私房钱不下千金,老鸨唯恐她死后有亲戚上门争夺遗产,故而睁眼说瞎话。

赵霁早听慕容延钊说过,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天下老鸨无不唯利是图,避开她的忌讳才好办事,再次明确表态:“妈妈帮我家照顾姐姐八年,恩深义重,只恨我年纪小,尚无力报答。求您好人做到底,领我去灵堂拜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老鸨想香秀不过一个妓、女,虽得乡绅们抬举有了些名气身价,但终究不是什么高贵人物,这少年既非冲着钱来的,让他去拜一拜也使的,便说:“我这儿是生意场所,哪有设灵堂的道理,你姐姐的丧事都在后面那条街上的一处院落里操办,我派人领你们去。”

回头随便叫来一个跑腿的,命他为两个孩子带路。

来到灵堂上,赵霁的戏正式开演,商荣见他一进门便扯嗓哭号,一步一嚎啕,直如弄假成真,上香后又扑到棺材上,抱住盖板痛哭,周围人见了哀怜动容,各自陪他落了几滴泪。

赵霁见火候差不多了,向众人央求:“我三岁与姐姐失散,不知她如今的相貌,请你们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今后若能与我父母哥哥团聚,也好说给他们知道。”

人之常情,谁忍拒绝?马上就有几个热心人上前帮忙。

一名一直冷面旁观的姐儿出来拦住,说:“棺材哪有说开就开的理?倘若这孩子是冒认的,岂不惊了香秀姐姐的魂儿?”

质问赵霁:“你说你是香秀的弟弟,可有凭证?”

若非那幅春宫图,赵霁这时就被问住了,当下有备无患地凑到那姐儿跟前,请她低头附耳,悄声说:“我记得姐姐左边屁股上有一颗黑痣,就长在靠近腰眼的位置。”

那姐儿与香秀是一块儿长大的手帕交,知道她身上果有这么一颗痣,这少年从外地来,年纪尚小,若非亲生骨肉,怎知这种隐秘。于是疑窦顿去,不再阻拦。

众人七手八脚搬开棺盖,赵霁一面保持悲态,一面招呼商荣。

“荣哥哥,我姐姐就是你姐姐,你也过来见见她吧。”

商荣镇定趋前,走到棺材边,赵霁已揭开尸体的盖面,那香秀面部肿胀,额头、脸旁、嘴角有多处淤青,嘴唇也干瘪塌陷下去,看来扭曲狰怖,找不出半点绝代佳人的影子。

赵霁觉得这死尸和春宫画上的美人完全两样,见她的嘴着实古怪,问旁人:“我姐姐怎么这幅模样?她的嘴为何凹下去了?”

对方哀叹:“那凶手弄死你姐姐,还把她满口牙齿全敲碎了,我们找了块银箍子勉强撑住,不然更吓人呢。”

这时商荣已看清死者脖子上一圈紫黑色的伤痕,喉软骨处散布着十几个绿豆大的出血点,喉头两边各有一个深深的拇指印,可见杀人时费了不少力气。

习武者能干脆利落拧断人的颈骨,这凶手杀人拖泥带水,定是个普通人。

他有了定论,假意问众人:“诸位知道是谁杀了方姐姐吗?”

人们抢着说:“凶手就是峨眉山上玄真派的大徒弟,名唤慕容延钊。他向日与香秀交好,常来常往,前些天二人不知为什么事大吵一架,那厮被香秀撵出门去,谁知前天夜里偷偷溜回来,把香秀奸死在床上。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香秀临死前从他身上抓落一块玉佩,上面正刻着慕容延钊四个字,我们第二天就拿着这铁证去县衙报官,定要抓住这畜生给香秀抵命。”

有人接话:“听说县太爷怀疑慕容延钊就是近日在城内流窜作案的采花贼,已上报刑部,准备联合各地府县通缉他呢。”

商荣和赵霁惊讶对视,忙问:“这采花贼又是怎么回事?”

人们又一顿七嘴八舌:“大约一个多月前,我们这里出现一个淫贼,到处劫掳妙龄女子,奸杀后弃尸荒野,一连害了十几口人,坊间先说作案的是只猴子,县令差了全县的猎户围捕,都没见着那猴子的影子。前天香秀的事闹出来,就有传言说那些姑娘都是慕容延钊弄死的,他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从深宅大院里偷个人出来根本不费力气,看他对香秀下手这样毒辣,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也不奇怪了。”

商荣估计慕容延钊是藏起来了,这大师兄或许大限遇煞,不然怎会刚惹出一桩血案,又背上滔天罪名?想他生来一帆风顺,富贵安闲惯了的,在这水深火热的关卡上会是个什么状况?师门和官府都在追捕他,他能躲到几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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