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中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圣诞节,一九八二年没剩几天就该过完了。虽然并没有人催促这件案子,但中村自己,已经暗暗焦急起来了。

说起来,这实在是个极难处理的案件,既有可能潜藏着巨大的阴谋,也有可能只是一起单纯的一般纵火案,目前可供判断的线索寥寥无几。万一自己判断失误,最后发现,并非什么恶性事件,那这一番辛苦,最终就只能成为笑柄了。

而不下全力把它弄个水落石出,心里又有所不甘。况且,其中的疑点,确实无法解释。并不是中村天生喜欢侦査取证,也不是被唤起了强烈的责任心,只是无法下决心,轻描淡写地草草结案,总觉得有必要继续深挖下去。

中村吉造回到了警视厅的办公室,主任叫他过去一趟。

“这段时间,你还在追查四谷失火楼房里,发现尸体的那桩案件……对吧?”

主任直奔丰题,中村点了点头。

“你认为他杀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认为这就是一起谋杀案,这点我毫不怀疑。”中村回答得特别坚决。

“我想你也知道,年底这段时间,总是事情多,加上人手紧,小谷先生那边,已经忙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些中村怎能不知道,大家也都看到了,因为自已埋头一心调査这件无头案,导致本该由自己和小谷搭档,去做的不少事,现在只能让小谷刑警一个人扛着。

“而且,我看不太像啊。”

“不太像……”

“发生火灾,不幸死了个人,不就是这样吗?我看没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是。”中村小声应道,虽然他很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有力的理由。

况且,此案从表面上来看,确实如此,但他心里,就是有些说不出的不甘心。最终他说道:“死者死前服用过安眠药,并在他包里,发现了装有安眠药的瓶子,这点非常可疑。”

“你的意思是,死者有可能長自杀身亡的?”

“不,我觉得他是被人杀害的。”

“畜生!……是谁那么大胆,敢跑到保安的值班室放火?”

“不,火是从地下一层烧起来的……”

对了,还有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仍无法说服自己。如果犯人的目的,就是要杀害土屋昌利,那何必跑到地下室去放火,直接烧了值班室,岂不更干脆利索?

“土屋平时,从来没有服安眠药的习惯。”中村加了这么一句。

“中村先生,照你这样,每件小事都追查,那是会误事的,你不觉得吗?即使一个人平常不喝酒,你能肯定,他到死都绝对不会碰一滴吗?”搜查主任严厉地对他说道,“正是因为平时不会出现的不利因素连续发生,才会酸成各种事故,这个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懂?不论是交通事故,还是其他意外,不都是这样发生的?”

中村暗想,你说的这些大道理,原则上都没错,可单就这件案子来说,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轻易放过。

“总之,你看着办吧,那件案子弄得差不多,就该放手了,如果光凭兴趣,就不管不顾地埋头去做,会影响其他人的积极性的。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正忙着,能放的就先放一放吧。”

“知道了。”中村只好无奈地应道。话虽这么说,可隐藏在心里的那份疑惑,却始终无法忽略。

另一方面,案件的调査,已经无路可走,怎么都无法査到那位神秘的“由子”,土屋昌利的朋友实在太少了,工作时的同事、住处旁边的邻居,甚至连高中时代的同学,都被纳入了调查的范围,但得到的有关那位女子的情况,却少得可怜。见过那位女子的,除了住在同一幢楼的住户,目前知道的,就只有久松和今野两个人。然而从这两位口中,连那位女子的姓名、出身地等个人基本信息,中村都没有问出来。

中村反过来一想,又觉得这很自然,正因为没有人认识她,那位女子才会想到失踪。她在决定消失以前,肯定充分考虑了这些情况,认定和土屋有关系的人,几乎没有人见过自己,更无法提供找到自己的线索。不然她不会如此大胆。

目前拿握的线索,只有很少的几点:这位女子说话带有东北地区口音、老家大致在越后方向、年纪很轻、身体个头儿不高、长相相当清秀、名字的简称类似“由子”、夏天时不知为何,被土屋一度叫做“寒子”。想来想去,也就这些了。姓什么不知道,照片也没有,仅凭这些,就要从一千万东京市民……不,应该是要从全日本的国民中,找出这位失踪女子,可能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答案就一个字——难。

其他辅助性的线索还有几条,一个是他们俩相识的时间,大概应在三月十九日到七月八日之间;其次是八月十四日以前,土屋对这位女子的称呼,已经非常亲昵了。可单凭以上几条线索,还远远无法从人群中找到她。和那件撞人后逃逸的交通事故一样,此案已经完全陷入了僵局,一直毫无进展。

投入的精力不断增多,案件的调査,却没有特别明显的进展。在那以后,类似的纵火案件,也再没有发生过。中村现在正面临艰难的选择:要么就此罢手,停止侦査;要么不顾领导的不满、同事的指责,硬着头皮査下去。说实话,这两个选项对于中村来说,都相当不易。稍微有调査价值的线索,就只有“寒子”这个称呼,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刻在了中村的心里。而其他几条线索都太模糊,个子不高、长相清秀、名字简称似乎是“由子”、东北地区人……符合这些条件的女人,在东京不知道有多少。

名叫“寒子”却十分少见,这几乎等同于长着和常人不同颜色的毛发,这条线索最有力,极具深挖下去的潜力。这个呢称——姑且就当做呢称吧——实在独特,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叫出口的,而是有什么原因。最可能的解释是,两人在那次旅行途中,经历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最初见到纸片上写的这两个字时,中村还以为是冷的意思,最简单的联想是,女人是从寒冷的东北来的,因此被土屋称为“寒子”。但在知道了发音后,中村就推翻了这一猜测,因为东北人是不会把这两个字读成那个样子的。

如果这两个字是在旅行中得来的,那么,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地名了。

中村踱到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日本全国地图前面,用手指着新泻县靠近日本海一侧,开始逐一寻找可能和“寒子”有关的地名来。但找来找去,一个也没有发现。

接着,中村又思考起地方特产、民俗和民谣中的句子来。由于自己对这方面知道得不多,中村还特意找来一位老家在那里的同事,向他请教了一番,但也没有什么收获。

如果这个称呼,真的与地名有关,最自然的联想,就是那名女子的出生地,和“寒子”发音相近的,只有北海道的阿寒湖,这一点已经和久松讨论过了,与之前关于这位女子的老家,可能在越后的推测不符。而且久松说,土屋提过女子的老家在海边,极有可能是在日本海附近。

中村找来列车时刻表,翻到第一页的全国铁路图。他从新泻算起,把连通日本海沿岸的越后线,从北向南逐站数了一遍。白山、关屋、小针、寺尾、内野……这张全国铁路图上,标出了所有列车停靠站,连很小的车站都有。然而,无论怎样绞尽脑汁,都无法将这些地名,和“寒子”联系到一起。

再试试另一条,新崎、早通、丰荣、黑山、佐佐木……中村在地图上慢慢地移动着指头,逐一念着地名,打算一直找到男鹿半岛上。经过村上站以后,有几个小站紧紧地排在一起,看着看着,中村的食指突然在其中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越后寒川。

越后寒川?这里不是有一个寒字吗?……中村吉造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歪头思索,难道……是这里?

难道说,那名女子是来自越后寒川,因此,土屋开玩笑地把她称作“寒子”?……

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值不值得自己专门到那个日本海沿岸的小镇跑一趟?

如果能到那里看看……中村想到这里,翻到上越新干线时刻表那一页,同时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一张清晰的照片,就插在相册的最后一页,土屋缩着肩膀,站在海边,唯一不同的是,土屋的脸变成了那位从未见过的神秘女郎。不知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想。

也许事实就是这样,两个人在夏天,来到那个偏僻的小镇,“由子”因为觉得冷而缩着肩膀,看到她这样的土屋,在一旁打趣道:“没想到你这么怕冷。”然后就用这个镇名的独特发音,给她起了个有些别扭的外号。

“喂,你可是‘寒川’人啊,还这么怕冷!”

“就因为我是‘寒川’人,所以才特别怕冷,本来我就是‘寒子’嘛。”

于是,“寒子”也就成了两人之间的爱称。回到东京后,也一直这么叫着。

中村觉得,这些场景和对话的想象,极为合理,便立即做出要到那里一探究竟的决定。哪怕出差申请得不到批准,要自掏腰包,也―定要去那儿看一看。

没想到,一直持反对态度的主任,竞然法外开恩,什么也没说,当场就批了申请。第二天,也就是圣诞节的早晨,中村坐上了刚开通不久的上越新干线。中村坐在座位上,在心里感叹,别看主任嘴上说得难听,其实,心里还是理解我这个固执的部下的。这算是今年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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