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

顾家的主子们全都待在顾老夫人的屋子里,一群人神色各异,就连一向沉稳的顾老夫人和顾无忌,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没人在这个时候说话,只有顾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看到常山进来,一群人纷纷看了过去。

顾老夫人也停下转动佛珠的动作。

“怎么样?”

顾无忌问他。

常山摇摇头,声音有些低,“四面全都被人包围了,属下偷偷出去看了下,咱们府还算好的,其他府邸都是直接上门拿人,半点情面都不留,就连那几位尚书大人的府邸也没能躲过去,有些脾气硬的,那些将士当场……就把人给杀了。”

众人听到这话,神色又是一变。

柳氏心惊胆战,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利索了,“晋王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他想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这事是昨儿夜里发生的。

他们半夜睡得正香,突然听到隔壁几个院落发出惨叫声,一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披着衣裳起来了,有人想出门看看却发现外头站满了穿着铁甲的将士,各个拿着佩剑,不准他们出去。

后来顾无忌私下派常山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宫里出事了。

“杀了我们倒不至于,这么多人,他也杀不尽……”顾容坐在圈椅上,修长的手指轻叩桌案,眉心微拧,“只怕是要拿我们威胁旁人。”

他生平头一次后悔自己从商。

若是在朝廷当官,也不至于这么迟才发现不对劲。

短短几日,先是陛下中毒,然后又是宫里下了旨意把各家命妇请进宫,这一件件紧凑巧妙得让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怀疑,等命妇在宫里留了几日,等到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顾无忌听常山说完这番话,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宫里怎么样?”

“命妇们全都留在承安殿,倒是无碍,只是……”常山说到这,突然有些犹豫,眼见顾无忌看过来,这才垂下眼,低声说道:“属下打听到,晋王殿下正在追查郡主的下落。”

“蛮蛮?”

屋子里一众人都愣住了,顾无忌更是直接问道:“怎么回事,她不是也在进宫的名单里?”

“起初是进了宫,后来估摸郡主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就……”常山抿唇,“拒属下打听到的情况,晋王等人追查郡主,恐怕是郡主带走了玉玺,如今晋王有这番举动,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什么?”

不等屋子里其余人有什么反应,顾无忌直接站了起来。

先前说起别的时,他尚且还能沉稳应对,可如今听到这话,他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她一个人带着这东西出去,那晋王来势汹汹,怎么可能放过她?”

“不行!”

“我得出去!”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常山忙拦住人,“国公爷,现在外头被包围得水泄不通,您怎么出得去?

便是您一个人出去了,如今城门也关了,您怎么出城?

而且郡主都已经出去几天了,现在晋王这般慌张,可见是还没找到郡主的下落。”

“您现在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让郡主担心?”

顾老夫人到底经历的事情多,气息在短暂的不稳后又恢复如常,她握着佛珠,看着顾无忌说道:“常山说得对,蛮蛮若是出事,晋王也不会有这般举动,他如今这样可见是狗急跳墙,坐不住了。”

“蛮蛮自小聪慧,她……”顾老夫人声音哑涩,“她不会有事的。”

顾无忌咬牙顿足,脸色几经变幻,他想出去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家中还有这么多人,若是让旁人知晓,只怕他们的处境……他咬了咬牙,最终又退回到椅子上,手重重拍在茶案上,厉声道:“若是蛮蛮出事,我一定要了萧恪的狗命!”

……“将军。”

李钦远身边的将士上前禀报,“晋王关了城门,派人日夜在城门看守,还把留在京中的大臣全都抓了,若有反抗者,统统砍杀,现在大部分朝臣都被押进宫,也有些府邸被人重兵看守着。”

李钦远一听这话,脸色难看,声音微沉,“顾、李两家如何?”

“定国公府和魏国公府倒是无碍,定国公府外头有重兵看守,大概是受了嘱托,没人过去为难,至于您家里,因为只有妇孺幼童,也只是派了人在外看守。”

知道家里无事,李钦远稍稍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听亲信询问:“将军,现在京城都在晋王掌控之中,我们这点人马只怕不够,不如……您先拿着玉玺去几个大营,等凑齐兵马再进城?”

其余将士虽然没说话,但面上表情也是赞同的。

唯独李钦远不曾说话。

如今已是夜里,未免城门口的守卫发现,他们并未燃起火把,只有月色打在李钦远的脸上,他很年轻,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年轻,可他也很沉稳,少年将军手握缰绳,一双沉静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城门口巡逻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城中人是什么人?”

众人一怔。

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问题。

“他们都是大周的百姓,是我们的手足,我们大周将士手中的剑只能对准敌人,而不应该用来杀害自己的手足!”

李钦远语气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而后直接踢了踢马肚,往城门口的方向奔去。

众人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李钦远往前去。

守在城门口的人突然听到这番动静,心下俱是一紧,有人握着火把探身看去,在看到这几千人马时,颤声道:“来,来了……李将军带着他的部下回来了!”

“快,快去禀报卫将军!”

等到卫旭走到城楼上的时候,李钦远等人都已在城门口。

“吁……”李钦远牵住缰绳,抬头眺望城楼上的男人,辨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他朗声笑道:“卫将军。”

卫旭听他言语如常,一时心生复杂,半响才朝人拱手,“李将军。”

看着底下这些人马,他抿唇半响,沉声说道:“李将军,你还是离开吧,如今禁军和城中兵马全都落于晋王手中,您这些人根本不够,而且……我也不想和您为敌。”

“趁着还无人发现,您带着这些人走得越远越好。”

李钦远笑道:“这里是京城,是大周的国都,我们都是大周的子民,卫将军让我们去哪?”

他一边说,一边卸下身上护甲,然后敛去面上笑意,沉声一句,“卸甲!”

他身后众人无不服从,便是在这生死关头,也仍旧遵从他的指令。

很快。

几千将士全都卸了身上盔甲,把自己的软肋曝露给城门上的那些人。

“这……”城门上的众将士不知他们为何这么做,一时都有些愕然,就连卫旭也怔住了,须臾,他拧眉沉声,“李将军这是做什么?”

李钦远仰头道:“有人要我去联合其他几个大营召集兵马,我不愿意,这城门里的人都是我们的手足兄弟,甚至有不少将士曾跟我们一起上过战场,我不想拿剑对准自己的人。”

“卫将军。”

他看着人,突然沉声,“现在陛下被害,太子、皇后等人全部被软禁,大臣、命妇生命危在旦夕……我知道卫将军有苦衷,可你难道真的相信萧恪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一个弑兄杀父的人,为了登基,可以枉顾人伦、枉顾百姓性命,这样的人,你对他抱有多少期待?”

卫旭神色微动,嘴唇翕张,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

……而此时的皇宫。

众大臣全都被困在一个宫殿里,有不少年龄较大的,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又受了这般惊吓,一个个又气又恨,却又碍于外头的守卫,不敢出言辱骂萧恪,生怕落得跟之前几个大臣一样的情况。

可那些呢喃声还是不曾间断的,“真是,真是混账!”

“早就觉得他狼子野心,没想到行事竟然这样狠毒!”

京逾白也在其中,却没有像他们那般辱骂晋王,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兄长扶着父亲坐在较为舒适的一个地方,温声问道:“父亲,您还好吗?”

“我没事。”

京阶摇头,但气息还是有些不稳,他平日就有用药的习惯,今日出来匆忙,还没来得及用药,又被群臣吵得头疼,这会就有些不大舒服。

京逾白见他这般,眼眸暗了暗,起身往外走去。

众臣见他往外走,也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京阶更是皱眉,刚要说话就被自己的大儿子京长恩拦住了。

外头仍有重兵看守。

眼见京逾白出来,两人直接拿出佩剑,挡了他的去路,“你要做什么?”

京逾白声音平缓,“我父亲有哮喘,得用药,劳这位大人帮忙请个太医,又或是准我去一趟太医院,那里有我父亲的脉案。”

侍卫没好气地说道:“现在什么处境?

哪有药给你们?

进去进去!再敢折腾,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京逾白笑笑,还是那副世家公子的好模样,“既如此,那劳烦两位大人帮忙请赵大人过来一趟。”

“赵大人?”

两人一愣,脸上的凶样也有些维持不住了,对视一眼,问京逾白,“你说得是赵承佑赵大人?”

“自然。”

“你跟赵大人是什么关系?”

其中跟一个将士问道。

京逾白却没有回答,只笑道:“我父亲是当朝首辅,如今晋王把我们困在这边,却也没有要对付我们的意思,若是里面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两位大人,”他顿顿,眉目十分温和,“也不好交代吧。”

“这……”两人面露犹豫。

的确。

王爷虽然让他们把人看守起来,却没有要他们动手,就连那几个杀鸡儆猴的也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官,而且这个人面色坦荡,一副和赵大人关系密切的样子,也让他们不敢像对待旁人那样对待他。

“你等等。”

其中一个侍卫开了口,而后拉着另一个人走到一边,“赵大人现在事务繁忙,肯定没空搭理他,让人过来也不好,不如我带他走一趟,反正太医院离这也不远。”

“他父兄都在这,想必他也不敢怎么样。”

也没有其他法子,另一个侍卫也就点了头。

“走吧,我带你过去。”

那侍卫开了口。

京逾白朝人拱手一礼,然后转头看了一眼京阶,见他摇头,也只是温声笑道:“兄长照顾好父亲,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顾旁人是何目光,直接面色坦然地迈出门槛。

侍卫在前头领路。

京逾白一路观察着四周,眼见此处守备并不森严,想来他们是把兵力都用来对付七郎了,便收起眼帘,袖手问人,“这位大人也是禁军。”

“自然。”

“大人不像是京城人士。”

“我是通州人,几年前才进京。”

侍卫张口说完发觉不对,立马沉了脸,冷声,“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别想有的没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想什么诡计,我就要了你的命!”

京逾白笑笑,“大人何必如此,我一个文臣,既不会武功也没刀枪,不过是同大人闲聊几句罢了。”

他神色温和。

那侍卫打量了他一会也就收回视线。

“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次禁军这么多人,便是日后晋王登基,恐怕大人也分不到什么好处……背负这样的骂名却还是没有办法加官进爵,大人不觉得可惜吗?”

这话恰好戳中侍卫的弱点。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他只在乎地位和利益,握着佩剑的手收紧,他抿唇,“你什么意思?”

京逾白温声,“在下没什么意思,只是为大人觉得可惜,也为宋大人可惜。”

宋大人便是晋王萧恪的舅舅,也是禁军统领。

察觉到侍卫看过来的视线,京逾白继续徐徐说道:“明明宋大人才是晋王的舅舅,也是在这件事情上出力最多的人,可晋王殿下却只同赵大人商量,如今需要宋大人时尚且如此,大人觉得日后等晋王登基,你们又会如何呢?”

“你……”侍卫张口想辩,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停下步子,眼看四周无人,到底按捺不住,问道:“你想做什么?”

京逾白闻言,终于敛了面上的表情,低声道:“我要见宋大人。”

……宋致此时心绪也不稳。

李钦远已经兵临城下,他是跟人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人虽然年轻,但论作战,绝不输他的父亲。

他本来就是因为陛下亏欠他姐姐才谋了这个官职,平日懒散闲适惯了,根本不知道怎么作战,只要想到李钦远和他手里那支军队的威名,他就急得不行。

尤其这样急的时刻,他的好外甥还把他放在最前面,让他守卫宫城,却半点想法也不同他说。

又恨又急,在殿中踱着步。

听到外头有人禀告有要事说,他也没有收敛脾气,沉声道:“进来!”

很快,就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大人。”

其中一个侍卫朝人问安。

宋致没理会他,坐在椅子上淡淡问道:“有什么要说?”

那人却没有回答,而是朝已经扮作侍卫模样的京逾白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让宋致看到,他皱了皱眉,握着茶盏,抬眼看去,在看到京逾白的面容时,他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立刻站了起来。

“你……”“你是京家那小子?”

京逾白面色不改,客客气气地朝人问了安,还颇有礼貌的喊了一声,“宋伯父。”

“你来这做什么?

居然还这幅打扮……”宋致虽然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也知道京家这小子是个狡诈的,沉了脸,“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死,居然敢穿成这样来找我。”

“来人!”

京逾白温声笑问,“宋伯父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找你吗?”

外头立刻有人回应,“大人怎么了?”

宋致看着京逾白,抿了抿唇,却没再喊人进来,“没事,你们先出去。”

又重新坐了回去,问京逾白,“你想说什么?”

“我听说李将军已经到城门口了。”

京逾白问。

“到了又如何?

他不过三千兵马,能抵什么用?”

宋致虽然这样说,但表情明显不怎么稳当。

京逾白只当没看到,抿唇笑道:“那大人可曾想过,若是李钦远带兵进来,您会如何?”

不等宋致回答,他便继续说道,“您在前线,这里都是您的人,而您的外甥身为皇子皇孙,便是犯了滔天大罪,碍于身体里那点血脉,只怕都能保下一条命。”

“可您呢?

深受陛下信任才统管禁军一职,如今却做出这样的事。”

“您说,您会如何?”

这就是宋致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所以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宋致咬牙:“我是他舅舅,只要晋王登基,我,我就是最大的功臣!”

“是吗?”

京逾白似乎不以为然,轻笑道:“他真的把您当舅舅吗?

您为了他在前头披荆斩棘,可他呢?

躲在后头,只顾着和外人商讨,他有为您考虑过一丝吗?”

宋致想反驳,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还要再说的时候,外头突然闯进一个侍卫,苍白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城,城门开了,李,李钦远现在正在往皇宫赶来了!”

“什么!”

宋致脸色一白,起身又往后摔去。

原先神色自若的京逾白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终于定了心,悄悄松开负在身后紧握着的那只手。

宋致余光瞥见他,再不复先前那副模样,走过去,握着京逾白的胳膊,近乎恳求的问道:“你,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我都听你的!”

京逾白垂眸看着男人,须臾,轻笑,如朗月清风,“自然是勤王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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