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冬了。

这天也变得越发峭寒起来。

前几日下着雨,顾无忧便一直待在家里,哪里也不曾去,平日不是挑挑花样扎几根针,就是逗十五玩,日子过得清闲也自在,这日好不容易放了晴,傅显那处也递来了帖子,邀他们去宝宾楼吃饭。

早在之前……顾无忧就从顾瑜的口中知晓此事,后来李钦远又派人过来递了信,她也没推诿,换了一身新衣,便和顾瑜出门了。

到宝宾楼的时候,正好是饭点,楼上楼下宾客络绎不绝。

这里平日来往的都是京中名流,自然有认识她们的,瞧见她们进来便都看了过来,即使不说话,也能从他们的目光中瞧出他们在打探什么。

还不是先前赐了婚。

如今瞧见正主,便忍不住看上几眼。

顾无忧大约是习惯了,被这么多人看着也面不改色,可顾瑜一向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忍不住皱了眉,她默不作声地斜了半边身子,把顾无忧遮挡住,又同来问话的小厮,不耐道:“傅显在哪?”

小二恭敬道:“傅公子在二楼梅香居,小的迎你们上去。”

“不用,我们自己上去。”

顾瑜说完便直接牵着顾无忧的手上楼了,等她们走后,楼下这才窃窃私语起来,说得大多都是顾无忧和李钦远的事,不过并不是什么坏话,她也就没发作。

等到梅香居,她直接推开门。

包厢里的几个人正说着话,听到声音皆看了过来。

这也是自从当初码头一别后,顾无忧第一次看见傅显和京逾白。

京逾白还是从前那样,一身青衣,握着酒盏,唇边泛笑,看着依旧是不动声色、温润如玉。

傅显的变化就有些大了,从前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现在坐在那边,看着竟也变得沉稳许多。

她早先和李钦远待在临安的时候,也曾接到过傅显的来信,知道他这一年跟着自己的父兄打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战役,也从一个小小的校尉成了如今的武德将军,不过还是没有前世后来的沉稳、内敛,大约还是因为年纪小,即使如今经历了一些事,他身上那股子跳脱劲也还是没有全部消磨掉。

看到她们进来。

他直接站了起来,不满道:“你们怎么那么慢啊,再不来,我们可就先吃了。”

“谁不让你吃了?”

顾瑜这几天在家被她娘烦得要死,火气大的不行,看到傅显就直接怼了过去,“你要吃就吃,合着我们拦着你一样。”

傅显也不气,就跟从前在书院里似的,不被人说几句就不痛快,这会听到熟悉的口吻,双眼清亮,小嘴叭叭地又开始说起顾瑜,没一会功夫,包厢里便又响起了他们的争论声。

顾无忧看着他们这样,忍不住摇头失笑。

她也没说话,率先坐到了李钦远的身边,由着他们折腾。

“冷不冷?”

李钦远一边说着话,一边十分自然的去握她的手,等察觉到那手上的凉意又皱了眉,双手握着她的手,给她取暖,“怎么也不知道带个手炉?”

两人平时再亲密的动作也曾有过。

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身边还都是自己的至亲好友,顾无忧不由有些羞赧,尤其是看到对面京逾白看过来的眼中带着一些趣味的笑意,更是忍不住红了脸,轻轻挣了挣,没挣开,只能压着声音说,“就是下马车的时候吹了会风,等坐一会就好了。”

“那先吃菜。”

李钦远紧锁的眉头还没松开,握着她的手倒是放开了,给她夹了一堆她喜欢的菜,又去招呼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傅显,“行了,过来吃饭。”

说着又训人,“昨日傅大哥还跟我夸你了,如果看到你现在这样,指不定该怎么训你。”

傅显和顾瑜吵够了,舒坦了,也不去争辩,高高兴兴地吃起了菜,吃到那道齐序最喜欢的松鼠桂鱼时,不由叹道:“就是可惜小序这次没能回来。”

顾无忧问道:“他去哪了?”

“去苏州了,”傅显如今也没再跟从前似的,那么针对顾无忧,甚至还和人好声好气地说起话来,“说是那边开了一家酒楼,有几道菜特别出名,就巴巴的跑过去了。”

“不过他说了,等你们成婚的时候,肯定赶回来。”

顾无忧正在喝果酒,一听这话顿时咳了起来,李钦远看她这样,连忙放下筷子,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去瞪傅显。

“哎,我可什么都没做。”

傅显说得一脸委屈。

他也没想到现在小辣椒这么不经逗啊,不过……小辣椒这个称呼,好像是不太适合了,当初咋咋呼呼,看谁不爽就叭叭吵的小丫头现在居然也变得温婉端庄起来,还要嫁人了。

还真够神奇的。

顾无忧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心里羞得不行,脸也有些红,握着帕子拭了拭嘴唇,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说起来……”傅显握着酒盏,问道:“你们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东山许得愿望吗?”

他这话直接把一群人的思绪都带到了一年前,他们在东山一边喝酒一边烧烤时许得那些愿……京逾白笑了笑,声音也变得越发清润:“怎么不记得?

那个时候小序说得便是要做天下最有名的食客,这一年,他到处遍寻美食,还写了一本珍馐集,的确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你也上了战场,杀敌虏立战功。”

“七郎,”他说着又回头去看李钦远,笑道:“也保护了许多人。”

李钦远似乎也想到了去年的自己,那个时候,他其实对未来还没有很明确的目标,只是一心想保护身边的这些人,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目光扫过屋中众人,最后落在顾无忧的身上。

这一次,反而是顾无忧先朝他伸出的手,一如去年在东山的时候,纵然心中再是羞怯,可她还是偷偷握住他的手,给予他力量。

笑着握过她的手,藏到自己的掌心中。

他的眉眼温柔,嗓音温和,“是啊,没想到这一年的变化竟然会有这么大。”

想到京逾白去岁许得愿望,问他,“我听京伯父说,你有意转向大理寺?”

“嗯。”

京逾白笑着点头,“翰林本来就不是我的目标,我早先已经和柳学士说过了,他虽然劝过我,但也没有阻拦。”

他从小到大看似循规蹈矩,一步一步好似走得都是旁人想要看到的样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都是那个想要什么便去争取什么,从来都没有变过。

即使前路荆棘坎坷,他亦无所畏惧。

他们说着话,傅显倒是分神看了一眼身边的顾瑜,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样?”

顾瑜皱眉,“什么怎么样?”

“你去年许得愿望啊,”傅显瞪大眼睛,“你不会自己都忘了吧?”

“我……”顾瑜抿唇,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

去岁她在书院,活得恣意自在,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如今……当初一道读书的好友全都回家备嫁了,就连顾无忧也快成婚了,她自己也从书院离开了。

每日待在闺阁之中,竟然也被那四方天地困住了自己的心。

想到这,她心中除了烦躁之余又多了一些苦闷,给自己又倒了一盏酒,低着头喝了起来。

傅显看她这样就皱了眉,刚要说话,那边李钦远已经开了口,“干一杯吧。”

看着顾瑜先抬起胳膊,他也只好先压抑住内心的想法,举起酒杯,众人就如当初在东山许完愿时,喝酒聊天一样。

等这餐饭结束,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们聊了许多,也喝了许多,傅显的酒量还是不太好,喝了几壶就醉得不行了,这会被李钦远扶着坐上马车,握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嘟囔道:“七郎,我真希望能和你一起上战场,我们小时候说好的,要一起上战场,一起保卫大周,一起领兵打仗当大将军。”

“你怎么就说话不算数呢。”

听到这话,李钦远倒是也想起从前,他跟傅显穿着小盔甲拿着木剑带着一帮子人演习打仗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一直当得是统帅,和他的父亲一样。

他还和傅显说好,等长大后一起上战场,杀敌虏,护山河……可谁能想到,后来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呢。

“带你家主子回去,路上慢点,别让他颠着难受。”

京逾白就站在李钦远身边,听到这话先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这才和傅家的车夫吩咐。

“是。”

等到马车离开,京逾白这才拍了拍李钦远的胳膊。

李钦远看他一眼,笑了笑,“没事。”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家马车,和人说,“我先送她们回去。”

“嗯。”

京逾白点点头,在李钦远要走得时候,沉吟一会还是开了口,“七郎。”

“嗯?”

李钦远停下步子,回首看他,“怎么了?”

“你要小心赵承佑。”

京逾白压着声音和他说,“他这一年变了许多。”

“赵承佑?”

要不是京逾白提起,李钦远差点都要把这个人给忘了,“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京逾白少见得皱了眉,“以前的赵承佑擅长伪装,虽然也让人捉摸不透,但至少还是能瞧出一些的,可如今的赵承佑……”他抿了唇,“让人更加看不透了。”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顾无忧的马车,低声,“我看他还是没有放下,不管如何,你们小心些。”

李钦远和京逾白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很少见他这样评价一个人,一时也抿了唇,他拍了拍京逾白的肩膀,点头,“我知道了。”

京逾白见他上心,便也没再说,重新笑道:“去吧,她还在等你。”

李钦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顾无忧掀了车帘朝他这边看过来,脸上的神情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回头和京逾白说了一句,“嗯,走了。”

而后便朝顾无忧的方向走了过去。

等走到那,看了眼马车,发现顾瑜醉得不省人事,低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她醉了就喜欢睡觉,等休息会就好了。”

顾无忧一样压着声音,又问,“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她瞧见京逾白说话的时候,朝她这边看了几眼。

李钦远恐她担心,自然是没把赵承佑的事和她说,只笑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

说完也没再说这事,“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顾无忧自然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应了声“好”。

……后头几日。

顾无忧还是待在家中,临近年关,在给外祖母和舅舅等人准备年礼的时候,她便把自己定亲的消息一道送了过去,“也不知道外祖母会不会说我。”

“自然是要说的。”

白露就在一旁替她研磨,闻言便笑道:“老夫人一向疼您,若是让她知晓您为了李公子跑到临安,如今还说也没说就跟人定了亲……估摸着,不用等到婚期,她就得过来了。”

“唔。”

顾无忧揉着自己的小脸,唉声叹气。

白露看她这样,又笑道:“不过老夫人一向疼您,不拘您做什么样的决定,她还是会由着您去的。”

听到这话,顾无忧的脸上便又泛了一些笑,刚要说话,外头红霜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小脸苍白,气喘吁吁……“怎么了?”

“主子,”红霜跑了一路,喘得不行,这会双手按在膝盖上,等匀了气便说:“边关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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