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两字刚刚入耳,顾无忧就变了脸,撸毛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眸看向白露,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奴也是刚才路过外院碰到三少爷和他身边的徐管事说话才知道的。”

白露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低着头轻声答道:“徐管事刚从临安回来,听到三少爷问起李公子的事,便把临安近来发生的事和他说了。”

“他说李公子一个月前和绍兴一家绸缎庄的老板做了一批买卖,要求在四月下旬供上五百匹织云锦,原本都要完成了,哪想到……”她这话说得吞吞吐吐,顾无忧却坐不住了,当下站了起来,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露再不敢瞒,全说了出来,“那批绸缎运送到临安的时候,天气不好,正好碰到巨浪,那些织云锦全部沾了水,不能再用了。”

巨浪?

顾无忧脸上血色消失殆尽,她心跳加速,问得第一句是,“他有没有事?”

白露一愣,等回神后忙答:“看徐管事的意思,李公子应该没受伤,现在已经平安回了临安。”

知道李钦远没出事,顾无忧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那批织云锦,脸色顿时又变得难看起来,瘫坐回软榻上,抿着唇没说话。

身边十五大抵也察觉到她情况不对,不敢再跟以前似的闹她,只把自己的头探过去,用软乎的皮毛去触碰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顾无忧垂眸看它一眼,见它咧嘴笑着,心下的情绪又恢复一些,她勉强也露了个笑,然后哑着嗓音问她:“三哥呢?”

“三少爷知道这桩消息便又出去了,估摸着这会还没回来。”

顾无忧闻言也就没再说话,而是坐在软榻上想起了法子,她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也知晓那织云锦珍贵非常,这是近些年才红起来的布料,因为用料珍贵,加上颜色花样繁复华丽,十分得一些贵人们的喜爱。

不拘是哪家绸缎庄,只要上新了,都是被哄抢一通的。

一匹织云锦一个绣娘得三日不眠不休才能完成,五百匹织云锦……若是时间充裕倒还好,可现在离四月下旬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了,重新弄起来,怎么来得及?

想到前阵子李钦远给她送来的信里就提过这个事。

那会,他字里行间带着藏不住的意气风发,还说若是做成了这桩生意,以后就和绍兴的绸缎铺联系起来了,就不用再做散卖的生意,可以直接供给给绸缎铺,是一桩长久的买卖。

纵使她没有亲眼瞧见,但也能从他的信中知晓,大将军对这桩生意是十分在意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去运送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十五也没再吱声,只有外头暖风轻拍轩窗,发出细微的声响,顾无忧也没有沉默很久,在片刻的沉吟后,她就面容冷静的发了话,“你去把母亲陪嫁铺子里的管事给我请过来。”

王家的生意主要是在琅琊,但在京城也是有涉猎的。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母亲那个陪嫁铺子里,就有几家绸缎铺子,生意还算不错。

白露知晓她要做什么,也没多说,轻轻应了一声就去安排了。

……等送走李管事。

顾无忧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织云锦太抢手,铺子里除了早就预定好的单子外,只留了几十匹,顾无忧让人把那些留住,不许再卖,又遣了人去外头打听,若是有多余的织云锦全部拿下,不拘什么价格。

这样一通忙完,天色也大黑了。

白露看着她一脸疲态,心疼道:“您累了一天了,先去歇息会吧,回头等晚膳好了,我再喊您起来。”

顾无忧哪有心情吃饭,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李钦远,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人身边去,她的大将军骄傲了十多年,恐怕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利,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越想。

她脸上的心疼便愈浓。

白露还要再劝,外头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郡主,三少爷回来了。”

早间顾无忧就朝底下发了话,让他们盯着门房,若是三哥回来,便直接来与她说,不拘什么时候。

顾无忧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尽,立马站了起来。

“郡主……”白露跟在身后,见她这样,一时都有些责怪起自己早间多了那句嘴了,但也知晓主子的脾气,若是她不说,日后再知晓,恐怕更要着急,她没了办法,也只能拿着披风跟着人出去。

四月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顾无忧系着白露为她披上的披风,由人在前头掌着灯,抿着唇,快步朝顾容的屋子走去。

……顾容刚刚回来,茶还没喝上一口,就听到外头的声音。

他是有些洁癖的,每次回来都得先沐浴更衣,这都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可瞧见急急忙忙进来的顾无忧,只好作罢,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指了身边的位置,又倒了盏茶递给她,温声问,“都知道了?”

“三哥,”顾无忧接过茶也没心思喝,放在一旁,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

你有法子吗?”

顾容喝了口茶,叹道:“我让人把几家商铺里的织云锦全都停卖了,但咱们家本来就不怎么涉及布匹这个生意,就算合起来统共也就一百多匹,其他几家绸缎铺,我也寻了几个认识的问了,大多都是被预定走了的,就算卖我一个面子,估计也拿不出多少。”

“那……那怎么办呀?”

顾无忧镇定了一天,又是找管事,又是找亲信,去做这个去做那个,屏着一口气,就算再累也没倒下,可此时听到顾容这番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你也先别急,我已经让人把那些布匹全都收起来了,不拘多少,先给七郎拿去急用。”

顾容柔声劝道:“这离下旬也还有阵子,总有解决的法子。”

他倒是不担心布匹的事,就算再难,搜罗一通,总能解决的,他担心的是七郎就此之后一蹶不振……他刚做生意的时候,也曾失利过,那次差点就没让他缓过来。

顾无忧似乎也想到了,在满室烛火下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问他,“三哥,你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顾容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顾无忧似乎也没想他回答,两只细白柔弱的手交叠握着,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像是自言自语,“他现在肯定不好受,他这辈子恐怕还没碰过这样的事,我原本就奇怪,为什么他这阵子没给我来信。”

从前隔几天,她就能收到临安送来的信。

这次……却迟迟没有收到。

原本还以为他是在忙,可如今想想,只怕是他觉得自己没这个脸面见她,便连信都没来了。

“蛮蛮……”顾容听她的呢喃,刚想出声劝一句,话还没说完,刚才还低着头的少女突然就抬了头,在满室烛火下,她那双尚且还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熠熠生辉,像天上破碎的星辰,闪耀夺目。

“三哥,我要去找他。”

她看着他,语气果断。

……此时的临安。

已经很晚了,德丰总店却灯火通明,徐雍、丛誉并着江南的几个管事、掌柜全都没有离开,正在二楼最大的包厢商量着这件事。

有年岁大的,这会就忍不住抱怨道:“早前就说了,让东家不要做这笔生意,咱们这么多年一直靠得是散卖,他非要和绍兴那边做生意,现在好了,货物全都损失不说,还亏了这么一大笔钱,现在再做起来,哪里来得及?”

沈柏已经被辞去职务,可江南这边还有几个老管事,表面上服李钦远,但遇到事,便只知道推责。

徐雍和丛誉最看不惯这样的人,分红利的时候眉开眼笑,满嘴都是“东家好”,但凡出了一点意外就只知道推卸,一点都不想担责。

“可不是,咱们原本生意虽然不好,但每年至少也是有红利拿的,现在……”那人吹胡子瞪眼,显然气得不行,翻来覆去几句话后又嘟囔道:“还不如沈管事在的时候。”

丛誉是个急脾气,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拍桌骂道:“前几次,东家赚钱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说,怎么,现在出事了,就一个个全是东家的过错了?”

“德丰这么多年一直止步不前,被一些外来的商号压得起不来,现在东家好不容易把德丰的名声重新抬了起来,你们倒好,一个个只会放马后炮,那么不赞同,当初东家问你们意见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反驳?”

“哎,你!”

被骂的几个德丰老管事面子上过不去,刚要回骂,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

李钦远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对峙的一群人,他脚下步子没停,深邃的目光瞥过众人,语气淡淡地问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这屋子里的人普遍年纪都要大于李钦远,有些高出一轮,有些高出两轮,可看着这个年龄只有十七的少年郎,没有人敢小觑他,几乎在他还没进来的时候,原本坐着的那群人就都站了起来。

不管刚才有没有指责李钦远的人,现在全都低着头,恭声喊道:“东家。”

“嗯。”

李钦远随口应一声,他一边解着披风,一边坐到了主位,面对这十来号人,他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不带温度的目光扫过众人,而后才开口,“坐吧。”

悉悉率率的一些声音后,众人全都坐了回去,只是刚才脸红脖子粗争吵的人,此时全都缄口不言。

尤其刚才那个说道沈柏好的管事,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谁不知道现在沈柏有多惨?

从德丰赶出去之后,根本没人敢再用他,欺上瞒下做假账,纵使没有被送去官府,但他的名声在他们这一行也算是彻底臭了。

听说他们现在一家子窝在那个屋子里,整天就知道争吵,前阵子儿女定的几桩婚事,也全都吹了。

他们虽然嘴里说着李钦远不如沈柏,但这也只是私下埋汰几句的混账话,明面上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

李钦远手里握着一盏茶,也没跟他们算旧账,只问,“讨论得怎么样了?”

刚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有些沉稳的少年郎,可如今,他坐在这,没有一个人会真的把他当一个少年看,他就坐在椅子上,纵然不说不做,也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根本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肆。

徐雍低声答道:“之前帮我们做织云锦的绣坊已经在加工了,但现在距离交货的日子就半个多月,就算赶工,最多也只能拿出一百多匹。”

李钦远颌首,又问:“其他商号呢?”

“其他商号……”徐雍突然面露难色,等接到李钦远投过来的目光,立马又低下头,回道:“其他商号都不肯卖给我们。”

丛誉脾气急,忍不住,低声骂道:“那群混账东西,就是不想让我们做成这笔生意!”

好不容易才把德丰打压得起不来,那些新起来的商号自然不希望这个江南的老字号又起来,只要他们这次生意没成,坏了名声,以后谁还会找他们做生意?

对于这个结果,李钦远似乎早就猜到了,脸上的神情始终保持平静。

闻言也只是淡淡道:“临安没有,就去周边城市买,只要质量好,不拘什么价钱,先都买来。”

徐雍和丛誉一向是服他的,听到这话,就连半句反驳都没有,立刻应了是,可其他管事却听得皱了眉,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江姓管事忍不住开了口,“东家,织云锦价格本来就不便宜,你现在突然要去搜罗一通,那些商家又不是傻的,必定是要抬高价钱的。”

“咱们已经损失了一批货物,难不成还要亏本不成?”

李钦远不紧不慢地问他,“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江管事抿了抿唇,“我看咱们还不如和绍兴那边说清楚,这笔生意不做了。”

“哦?”

李钦远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扫过其余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其余人虽然不说话,但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李钦远放下手中茶盏,双手交叉叠放在小腹上,沉静的目光在灯火的照映下熠熠生辉,他这张脸是当真俊美,纵然不眠不休劳累几天,也不损一丝风华,“所以你们觉得钱比名声重要?”

众人不答。

“当初沈家从一家小作坊做起,一路在江南称霸,靠得便是信誉,所以即使是一样的货物,大家最先想到的还是德丰。”

李钦远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是那样的沉寂,他薄唇微抿,冷矜的目光不看众人,“这些年,德丰生意越来越差,不是因为我们的货比别人差,是因为做生意的人一味只知道认钱了。”

“钱可以亏,但名声不能不要。”

不顾那些人难看的脸色,李钦远继续说,“德丰好不容易才能起来,不能败在这几千两银子上。”

“现在……”李钦远扫向众人,身上的气势骤然放开,“你们还有问题吗?”

他身上强大的气场铺天盖地的渗透在屋子里,江管事首当其冲,脸色发白,哪里还敢说什么,瘫坐回椅子上,不敢吱声,室内又恢复成原本的静默,李钦远便直截了当的发了话,“既然没问题了,就去做事。”

“与其在这互相指责抱怨,不如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好。”

他没有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对这些人而言,没有实际的成效,绝对填不饱他们的胃口,如今空口白话,倒不如等以后做出成绩再说。

徐雍和丛誉率先应是,拿着东西走了出去。

其余管事也跟着离开。

很快,这屋子便只剩下了李钦远一个人。

屋子里的灯火经了一晚上已经有些晦暗了,又没人去挑灯芯,就显得整个屋子都变得有些昏暗起来,没了其余人,李钦远的脸色就不似先前那样一直紧绷着了,自从出事后,他没有停下,又是联系绣坊,又是拜访其他商号,不眠不休了好几日。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

但他不能倒下,也不能让别人窥探出他的想法。

倘若他都支撑不下去,那他底下的那些人更撑不了,这是他十七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失利,说不沮丧是假的,可他不能后退,更不能就这样认输。

他垂下眼帘,腰上那只松花香囊在烛光下发出熠熠之光,他就这样一寸一寸,极为珍惜的抚着。

他答应过她的。

他要堂堂正正的娶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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