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日子过得格外快些,宝嫃给凤玄又缝制了两件棉衣,凤玄穿上身,里头都是厚厚地棉花,手一按又渐渐地弹起来,凤玄大笑:“娘子,我不冷的,不必弄这么厚的棉衣。”

宝嫃给他抻抻衣角,又拈去衣裳上沾着的一丝棉絮:“不行的,这几天风都大了些,过两天或许会下雪,总要准备两件棉衣裳。”

凤玄穿着这样厚实的棉衣,还别说,浑身暖融融地,他随意活动了一下手脚,又问:“那娘子的棉衣呢?”

“在做,就要做好了。”宝嫃笑眯眯地。

凤玄见她应答的倒是痛快,他心里反而存了疑惑,趁着宝嫃去厨下忙活的时候,把她的针线包袱找出来,放在炕上打开,果真见里头有一件浅蓝色没做完的棉衣。

他瞧那布料倒是新的,心里有些安慰,正要放下,忽然间目光一动,望见底下露出的一丝棉絮。

凤玄把那棉絮一拈,掀起一角布料看了眼,顿时呆住,他回头,把方才宝嫃从自己身上拈下的棉絮捡起来,两下儿对比,一眼就看得出,他衣裳上的雪白又轻,乃是新的,宝嫃自己的衣裳里的颜色却黑些,又沉,显然是旧棉絮。

凤玄一怒,扬声叫道:“娘子!”

宝嫃忙着从厨下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凤玄捏着她那件衣裳,不由地呆了呆:“夫君?”

凤玄把衣裳一丢,赌气道:“为什么我的是新的,你的是旧的?”

宝嫃见是这件事,倒是不慌,只是忙把衣裳收起来,一边说:“夫君,这虽然是去年的棉花……可是我已经重新拆洗了一遍,跟新的一样的。”

凤玄道:“那怎么不给我用?”

宝嫃见他有些气恼,便把棉衣放下,将他拦腰抱住,仰头看着他,柔声说:“夫君……真的没什么大差别,不过新的稍微能暖和些,我想冬日里我一般不出门,穿旧的也没什么,夫君要去县衙,一路上风大,见的人也多,当然要穿新的,夫君……你别生气嘛。”

凤玄见她居然不怕,反而抱着他撒起娇来,心里又气又笑,她不似先前那样一看他面露恼色就畏缩起来,可是也不似是原先那样一味地听他的话了,他也不知自己是该欣慰好呢,还是……

凤玄便斜睨着宝嫃:“那好吧,你是不是就这一件儿,——给我说实话。”

宝嫃无奈:“是啊。”

凤玄便道:“那这件就这么做……不过你要再做件新的,要新棉花,也要鲜艳点的颜色。”

宝嫃为难:“夫君……”

凤玄捏住她的下巴:“不听话了是不是?”

宝嫃索性鼓起腮帮子,眼睛乌溜溜地,却不答应,很有点“消极抵抗”的意思。

凤玄见她居然大胆到还想“蒙混过关”,比之先前果真是“大有长进”,他心里好笑,低下头来,额头在她额上蹭了蹭:“真不听话了,嗯?小东西……”手在她腰间一抱,就把人抱到炕上。

这当儿,宝嫃才怕起来,连声嚷:“听话听话!夫君我听话了……”

凤玄嘿嘿笑道:“现在已经迟了!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夫君不要,我得做饭啦……”

“我要吃娘子……”凤玄哼着,却不肯放人。宝嫃先头还笑叫着求饶,渐渐地那声音却也变成呢呢喃喃的呜咽。

冬至之日,宝嫃起了个大早,跟姜家娘子和大妞儿一块去赶了个集,买了点肉跟菜,回来后和好了面,又拎了颗白菜出来,剥去外面的菜叶子,把白菜跟肉剁好了,拌在一起,便包起饺子来。

宝嫃包了五六十个饺子,分了二十个出来,给连家二老送去。

连婆子正在家里同连老头哼哼叽叽,今儿是冬至,人人家里都包饺子,连婆子被宝嫃伺候惯了,不爱自己动手,连老头吃了好些日子的咸菜干,自然不干,就小小地吵吵起来。

宝嫃进门的时候,连婆子正说:“你自己无能,把个儿子放出去……现在又赖我……”

见宝嫃进来,连婆子急忙就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

宝嫃把篮子放下,把饺子拣出来:“婆婆公公,今天过节,我今天包了些饺子,给你们送点过来。”

连婆子打量她,也不做声,连老头听闻有吃的,就伸长脖子看,又瞅宝嫃一眼,却也不做声。

宝嫃也不在意,只说道:“刚包好的,婆婆你煮一煮就行,是白菜猪肉馅的,估摸着夫君快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说完之后,挽着篮子就往外走,连婆子望着她的背影,想叫,又悻悻忍住。

宝嫃出了连家,才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往家里去。

自从那次她被土匪掳走的事故之后,连老头连婆子两个前所未有地老实起来,甚至更没有在宝嫃面前再提生孩儿的事。

宝嫃自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从姜娘子的嘴里知道内情。

姜娘子也是从秦氏那人的嘴里听说的,原来凤玄把她救回来之后,去了一趟连家,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两个老货又滚地大哭,可最终又安静下来。

秦氏借着来“劝架”的由头探虚实,却只听连婆子哭唧唧地说了句:“真是养大儿子不容娘。”

秦氏又问,连婆子大概是太伤心了,便说了实情,原来凤玄来后,同两个说:有宝嫃在,就有他在,宝嫃若是不当他娘子,那这世上就再没他这个人。

凤玄的原话大概并非如此,连婆子有些添油加醋地,可是也不差多少。

两个老东西一听这个,又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再怎么想闹,也不敢再闹。

何况他们又知道,连东山的贼人都被“儿子”带着捕快给剿灭了……这么能干的儿,可是得罪不得。

且就在那消息传开之后,村里村外,不知多少人见了他们两个老人都“热情”有加地,连村长族长见了他们都很是敬重,这一切可都是瞧在“他们儿子”的面儿上。

再怎么也不能跟儿子撕破脸……两人只好认命,只求神拜佛,希望儿子有朝一日能够反省过来……别贪恋着宝嫃那“小妖精”了。

但他们背地骂宝嫃虽然骂的欢,可是宝嫃对他们却是没话说,偶尔改善个生活什么的,都会记得给他们送点好吃的……

两个老东西吃惯了宝嫃做得,当然照收不误,比如今天,虽然嘴里不服地骂着,中午吃上了热腾腾香喷喷地饺子,连老头心满意足,也不骂人了,看天色好,就哼着小曲儿拍着肚皮出去转悠了。

且说宝嫃回到家里,先把灶膛内点了火,将水烧开,就等凤玄回来好下饺子吃。

见他还没回来,就去又剥了蒜瓣,把蒜捣好了,如此万事俱备,凤玄却还是没回来。

宝嫃望眼欲穿地,就出了门,不敢远走,只站在门口上左右张望。

你道是凤玄因为什么还没回家呢?原来是县衙之中,来了一位大人物,不是别人,却正是知府大人廖仲吉。

廖仲吉的来到,并非是突然而至的。在此之前,府衙同赵瑜曾有过许多次文书往来,其中两次,涉及两边的案犯交接。

按照府衙的要求,是让县衙这边派出捕头,押解着犯人前去府衙。

然而一连两次,“正牌”捕头却从未出现过,头一次来到的,是差人李明,领着几个捕快。

廖仲吉没见到人,以为是赵瑜大意,便又借口传了一次,没想到再来,仍旧是李明。

廖仲吉这才觉得不对,把李明亲自问了一番,才知道李明已经是乐阳县名义上的捕头大人了。

廖仲吉也算是有些城府,细细想了想,也猜到这其中必有蹊跷,——不是乐阳知县故意而为,就是那位叫做连世珏的捕头故意避而不见。

自他的爱女从乐阳县仓皇回来之后,整个人便失魂落魄地,且夜夜噩梦。

廖仲吉问起来,廖涟泽却总不肯说发生什么。

廖仲吉倒是不愿意跟个区区小捕头计较,甚至也有些觉得到底是女孩儿家,有些小题大做不堪一击……然而他心里也有些怀疑,——廖涟泽的性子他也是知道,自小见多识广不是个不开眼的,更不像是普通高门贵女那样懦弱一吓就倒的。

再加上廖涟泽先前对“连世珏”大为推崇……廖仲吉暗中派人往乐阳县查探,却查不出个虚实来,而且还有几人竟无端端的没有回来复命……似是失踪了。

廖仲吉暗怀疑惑,一直到那晚上廖涟泽发了狠,引得他终于也动了气,才想将“连世珏”召来府衙,好借机摆布给女儿出气,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上钩。

廖仲吉冷笑:“只要他还在大舜,我便能见到他。”

正好眼看冬至将到,廖仲吉身为知府,便亲身往辖下各个县衙走动一番,按照惯例,是为了审查各位官员的政绩,二来显示一番廖知府的事必躬亲以及同辖下各位官员的关系之亲密友好。

冬至这日,“恰好”就走到了乐阳县。

原本乐阳县得到的消息,却是知府两天后才到的,赵瑜乍然听闻知府已经进城的消息惊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穿好官服,这功夫正好凤玄也在县衙。

赵瑜怨念不休:“这廖仲吉怎么神出鬼没,不是说人还在安泰县要两天后才到吗?”

赵忠笑道:“也许廖知府想早点见到大人您。”

赵瑜道:“是想找我麻烦才是吧……”

他倒是不傻,心里暗暗提防着,就出外迎接廖仲吉,本是叫着凤玄的,一转眼的功夫却不见了凤玄人影。

赵瑜便问:“连捕头呢?”

赵忠道:“方才还在呢,大概是先出去迎接廖知府了吧。”

赵瑜笑:“这可不是他的性子,先前廖仲吉发帖子来,说要让捕头押解犯人去府衙……你说他何必指明要捕头呢?我看必有玄机,本是要让他去的,没想到他执意不去,最后宁肯让李明顶着他的名儿……”

赵忠若有所思:“我说大人,捕头是不是跟廖知府有什么过节?”

赵瑜说:“他们见都没见过的,有什么过节?”

赵忠眼珠子转来转去,就笑:“这可保不准,大人你想……如果他女儿对捕头有那种意思,捕头却不喜欢,廖大人自然觉得颜面无光,前两次他急着召捕头前去,也许是想亲眼见见未来女婿呢?”

赵瑜吓了一跳:“你这狗头,胡说八道什么!连兄是宝嫃的丈夫,我瞧他对宝嫃好得很,怎么会当廖家的女婿。”

“大人您说的可真好,”赵忠感叹,“话说要是寻常其他男子,听闻有机会当知府大人的女婿,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儿,自古以来那陈世美还少吗?可连捕头真是个难得的奇男子。”

赵瑜哼道:“除了他,这儿还有个奇男子呢。”

赵忠忽然腼腆起来,道:“小人不敢。”

赵瑜呸地吐了口:“滚你的!哪轮到你,若是你,定是第二个陈世美,——说的是你家老爷我!”

正同赵忠斗嘴,外头衙差进来通报:“大人,知府大人将到了县衙门口了。”

赵瑜便喝赵忠:“快去看看连捕头去了哪里。”自己整整官服,赶紧正色出去迎接。

廖仲吉从轿子上下来,一眼先见了赵瑜,眼前的人物倒是让他颇为惊艳了一番,惊艳之余,心里又念了几声可惜。

——可惜如此人物,却似是个不开窍的,总不会顺着他的心意行事,让他内心颇为不喜。

赵瑜上前见礼,廖仲吉微笑着示意免礼,两人寒暄着往县衙内而行。到了堂下坐了,赵瑜就说:“听闻知府大人要在安泰县盘桓两日才能到敝县,不知竟这么快来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廖仲吉笑道:“听闻赵知县政绩突出,本府急不可待地想来看看,便把一些应酬给省下了。”

两人一问一答,说了几句,赵瑜敬茶,廖仲吉举手端茶,这一沉默的功夫,廖知府便扫了一眼堂内,似无意般地说道:“听闻这一次剿灭东山贼人,有位姓连的捕头立下大功……不知,这位连捕头可在县衙内吗?”

赵瑜见他忽然说起凤玄,心头一动想道:“他果然还记得此事,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瑜一踌躇:“人是在的,不过方才有事,出去了。”

廖仲吉便笑:“出去了?这么巧,难道是听闻本府来到,刻意走了?”

赵瑜忙道:“大人这话是从何而来呢,乃是县衙之中有要事……”

廖仲吉哼了声,忽然语声一变:“可不知这位连捕头有什么要事?上两回本府让他押送案犯前往府衙,都不见人……这位捕头当得可真是清闲,还是说,他因立了功,故而有些居功自傲呢?”

赵瑜见他语声不善,便说:“大人,这件事跟连捕头没有干系,是因为……”

“住口!”廖仲吉忽地皱了眉,喝道,“赵知县不必为他遮掩,身为一县的捕头,居然不肯尽忠职守,上回有个囚徒半路逃脱,正是因为他玩忽职守所致!”

赵瑜瞠目结舌:“知府大人,这件事……”

“有功必赏,可是有罪也必罚,”廖仲吉望着赵瑜,“这位连捕头人在何处,赵大人,请他出来吧。”

赵瑜目瞪口呆:“知府大人,你听我……”正说到这里,就见门外有人喝道:“什么人?!”原来是廖仲吉的手下出声。

两人齐齐往外看去,赵瑜便望见赵忠被两人拦着,探头探脑、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赵瑜忙道:“大人,那是本县的贴身仆从。”

廖仲吉一挥手,两个随从退下,赵忠踌躇不知要否进来,廖仲吉道:“赵知县的仆从像是有话要说。”

赵瑜皱着眉,正要暗中示意赵忠退下,廖仲吉却看着他:“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

这功夫赵忠进来,看赵瑜一眼,又看廖仲吉,望着对方傲慢神色,只好硬着头皮说:“回大人,方才小人……看到连捕头正要走呢。”

这一耽搁的功夫,外头也有廖仲吉的随从来报,说门口有人欲离开。

廖仲吉听了这个,冷笑道:“这件事真是有趣极了,赵大人,你这位捕头可真是神秘之极,刻意避着本府不成,真是不治他个怠慢之罪都不成了!”

赵瑜心里咯噔一声,就瞪赵忠,心想:“来的真不是时候!”

赵忠面露无奈之色。

廖仲吉便对门口的随从说道:“去!务必把这位连捕头拦下!哼,真是好大的颜面,不过他既然不来见本府,那么本府不妨就多走几步,去见一见他!”他说着,便把茶杯放下,起身往外而去。

赵瑜想拦又拦不住,就冲赵忠瞪眼不休,两人跟在廖仲吉身后,你推我我让你地往外而行。

廖仲吉生怕“连世珏”又跑了,故而特意又让两个从人去拦下,他在后,从县衙往外,走到门口,果真看到两个随从拦住了一个身形魁梧之人。

从背后看,只觉那人生得高大,只不过一身布衣……看来倒不怎地突出。

廖仲吉负着手,下巴微扬,盯着那人往前而行。

此刻赵瑜赶上来,碎碎叨叨道:“廖大人,此事大概有些误会……”

廖仲吉边走边哼道:“误会?且让我看看赵知县这位了不得的捕头再说。”

他说着,便又扬声道:“如何……难道赵知县的这位捕头大人见不得人吗?怎么连本府到了,都还不肯见礼?!”

廖仲吉说完这句,便见身前那人肩头微微地一挺似的。

廖仲吉见状,知道他是要回过身来了,面带冷笑,一眼不眨地看着,倒是要看看,这位了不得的人物生得是何模样,是否三头六臂手眼通天。

那人果真转过身来,可是却也不曾见礼,只仍旧端然淡然地站着。

而四目相对,廖仲吉望见眼前那人容颜的时候,脸色乍然就变了。

廖知府脸上傲慢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地惊慌失措,本来是负着手迈着官步往前而行,这功夫双手却从背后撤了回来,整个人反而慌里慌张地倒退了一步,那原本挺得直直地腰也伛偻下去。

廖仲吉浑身发抖,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凤玄,声音颤抖着叫道:“王、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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