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嫃被男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几滚,那人始终很有技巧地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小心不让自己压到她,到最后他一手抱着宝嫃,翻了个身,一手在地上用力一撑,滚动终于停了。

头顶雨水瓢泼,地上泥水交纵,宝嫃压在了那人身上,昏头昏脑,几乎分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惊魂未定里头,迷迷糊糊地看过去,在漫天飞舞的电光之中,她终于将面前之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而就在看清男人的脸那瞬间,宝嫃不能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双眼被雨跟泪泡得酸涩,只看见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子晃动,她无法相信,于是竭力眨了一下眼,将泪跟雨水挤出去,重新瞪大眼看向男人。

几乎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宝嫃嘴唇哆嗦着,失声叫道:“……珏哥?”

天色阴暗的像是黑夜,只有一道道闪电,将身下之人的容颜照的雪亮,长眉,直挺的鼻子,朱红微抿的嘴唇,锁着的眉头里却横着威严,而底下一双眸子,被雨水浇泼,像是洗过一样格外明亮锐利。

“珏哥,真的是你?还是我……我已经死了?!”宝嫃语无伦次,几乎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男人望着压在身上的小女人,忽然之间将她一抱,又轻轻地往旁边一放。

宝嫃猝不及防,并未站住,便跌坐在泥水中,男人怔了怔,似乎犹豫了一瞬间,却又极快地一跃而起,往前拔腿就走。

头顶的雷声轰然更响了,本来呆若木鸡的宝嫃在这一刹那却好像反应过来一样,她极快地从泥水里爬起身来,以一种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敏捷向男人扑过去。

从背后牢牢地将人抱住,宝嫃颤声道:“珏哥,珏哥你回来了是不是?”

“你要去哪?”她忽然极为大声地叫起来:“珏哥!你去哪里就带着我!”

男人背对着宝嫃,两道轩挺的长眉微微皱了起来,眼神闪烁,闷闷地说了声:“放开。”

他迈步往前走,宝嫃却死死地抱着他不放,男人皱着眉迈出一步,宝嫃便被他拖着往前。

她半边身子拖在泥水之中,却始终不肯不放手。

男人越发皱眉,停了步子,想去将她的手掰开。

宝嫃察觉,又惊又怕,大哭着叫道:“珏哥,你别不要我,你要去哪……珏哥……难道你是不要我了吗?!”

男人的手一抖,停了停,却又坚定地将宝嫃的手拉开。

他的力气竟是极大,完全不容抗拒,将宝嫃的手掰开,向着旁边推去,顺势松手。

宝嫃猝不及防,身子一晃跌在地上,水花溅起,宝嫃半脸沾了肮脏泥水,她却不顾一切地起身,拼尽最后的力气抱住男人的腿,死死不放,哭着叫道:“珏哥,你去哪,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了,他们还说你死了……不管是人是鬼都好,嫃娘都想跟着你,珏哥……我很想你……”

男人脚步迈动,田宝嫃死死抱着他的腿,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男人看:“珏哥,别走,别再离开我,你要去哪里,都带着我,就算是去森罗殿我也要跟着,不要让我一个人……”

她吓得呆了,哭得傻了,颠三倒四,声音沙哑,泪眼汪汪。

两人身上都全湿透了,宝嫃蜷缩在男人腿边,呜咽着,力气虽小,却仍旧死死地抱着男人的腿不放,雨点打在她的头脸上,溅着冷冽的水花。

因为哭的厉害,她一边哽咽,那娇小的身子也不时地跟着一抽一抽地。

男人仍旧皱着眉,忍不住抬手,在宝嫃的头顶微微一遮,大手将雨水遮了些去。

宝嫃抬起头来看他:“珏哥……”

男人沉默着,目光闪烁,望着缠在自己腿上的小女子。

她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一双眼睛被雨水跟泪冲刷的极明澈,又带着可怜的微红,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如斯弱小,在他眼里,类似那种一根手指便能摁死的东西般渺小柔弱,却又有种柔韧的坚持。

男人俊美的面孔上有几分忍耐:“别哭了。”

宝嫃仍旧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但身体却仍本能地靠着男人,手也未曾放开分毫,似乎怕一松手,他就会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人的目光从宝嫃面上移开,望着周遭黑漆漆的天色,片刻后叹了口气,闷声道:“水里凉,快起来吧。”

宝嫃呆呆地不动,男人又是一叹,稍微用力,在宝嫃的手臂上握着一提,便极为轻松地将她提了起来。

宝嫃身不由己起身,摇晃着站住,雨点打在身上脸上,噼里啪啦地,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望着男人,半是胆怯半是盼望地:“珏哥……”

男人看看她在雨水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眉,无奈地又叹口气,闷闷地张开手臂,将宝嫃护入怀中,像是母鸡把小鸡护在自己翅膀下一样。

宝嫃被男人抱着,感觉他强壮宽阔的怀抱,只觉得如梦似幻,浑身阵阵颤抖,不知是冷是怕,哆嗦着道:“珏哥,珏哥,你不走了是不是?”

男人锁着眉头,闷闷地道:“嗯……”目光四看,想找个地方避雨。

宝嫃听着他淡淡地一声“嗯”,浑身又是一阵战栗,眼泪刷地便涌出来,紧紧地揪着男人胸前的衣裳:“我就知道珏哥会回来的,自你离开后,一天一天,我一直都记着,到现在一共是三年一个月零二……”

她又高兴又伤心,稀里糊涂地,念了几声,手在男人胸前摸了摸:“珏哥,你比以前健壮好多,人也长高好些,我还以为你会瘦……爹娘见了一定会更高兴……你说是吧?”

男人无可奈何地“嗯”了声,天色也越发暗了下来。

“珏哥,珏哥……”宝嫃叫了两声,泪跟雨混合着落下,她忽然用力将男人抱住,脸埋在男人的胸前,“珏哥,我真的很想你……幸好你没死,幸好……不然的话,我也,活不了的……”

呜咽含糊的声音,在他胸前微微响起,她想忍却又忍不住。

漫天雷声轰然里,男人却将这个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找个地方避雨吧。”良久,男人轻轻拍了拍宝嫃的肩膀,原本微冷的声音里,好歹多了一丝无奈的暖意,跟无尽的郁闷。

宝嫃如梦初醒,抬头有些羞愧地看了男人一眼,旋即握住他的手:“珏哥,我们回家吧!”

因为雨一时太大,宝嫃拉着男人的手,踩着满地的雨水跑到打谷场旁边不远的土地庙里,这庙极小,破旧的门扇关着,宝嫃拍了两下,里头毫无声响,大概是一直住在里头的那个癞头庙祝见雨大,便又喝醉睡了,嘈杂的雨声中隐隐听到他的鼾声如雷。

宝嫃无法,便回头看男人:“珏哥……”她方才后退一步,一只脚又踩入水里,半边身子也复被雨水湿了。

男人看看沉沉雨幕,将宝嫃往回一拉,贴近墙根站住。

宝嫃怔了怔,而后心里头甜甜地,就看看身边的男人。

男人却并未看她,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面前漆黑一片的雨幕。

两人站在小庙的屋檐下,身前便是从屋檐上飞流急下的水帘。

虽避开了雨,然而却避不过风,夜的风吹在身上,浑身冰凉。

宝嫃微微发抖,抱了抱双臂,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小心地望他边上蹭了一步,却又羞怯地停脚。

旁边男人察觉,转头看了宝嫃一眼,借着闪闪的电光,可以清楚地看清身边这小妇人的脸,此刻她微抿着嘴角,水汪汪的眸子,有些惶恐地望着前方,嘴角边儿的脸颊上,两个浅浅梨涡若隐若现,毫无疑问宝嫃是很美的,但是在男人的眼里,她浑身上下却只透着两个字:麻烦。

男人沉默片刻,终于有些迟疑地将宝嫃抱入怀中。

他的怀抱宽阔而坚实,宝嫃一瞬间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原本冰凉的脸,也有些隐隐发热。

男人不去看怀中的她,宝嫃却仰头望着,这是“她的男人”,老天爷保佑,重新把他送回到她的身边了,三年,他长高了,健壮了,比以前更好看了,却也沉默了好些,但……他是连世珏,是她的夫君,只要他回来就好。

宝嫃早听说许多传闻,譬如邻村曾回来的几个服过兵役的男丁,缺胳膊断腿,甚至性情大变都是有的……宝嫃也知道打仗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杀人……要被杀……她无数次提心吊胆上香祷告,祈求老天保佑,——只要她的人回来,平平安安最好。

如今,老天爷果真回应了她的祈求。

以往所有的痛楚煎熬,都在瞬间安静下来,甚至连杂乱的雨声听起来都变得欢悦,宝嫃轻声道:“老天爷,谢谢你啦。”小手抓着男人的衣襟,乖顺而满足地将头靠在那结实的胸前,微微一笑。

雨仍旧哗啦啦不停,狂风大作,夜色更深,电闪雷鸣,是再恶劣不过的天气,然而宝嫃心中的欢喜却无法言喻,脸颊上那小小的梨涡里都好像漾着满满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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