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病来如山倒。

三年时间,辰皇仿佛陡然老了十岁。

以至于武瑞安在见到辰曌的时候,甚至都没能认出她来。

辰曌双鬓斑白,病形体虚,分明正当壮年,却有一种老态龙钟之感,连走路都需要一左一右两名侍女搀扶。

与辰曌一比,安素云看上去,却仍是如花的年纪。

如若辰曌没有身穿帝服,如若她的身边没有一众内侍女官,他根本不会承认,这是自己无所不能的母皇。

武瑞安心头一紧,鼻头发酸,直直地跪了下去,叩首到:“儿臣不孝,让母皇失望担心,还请母皇责罚。”

“皇儿快起。”辰曌疾步上前,搀起了武瑞安,怜惜道:“皇儿瘦了。真瘦了。想必这三年,必是在外受了许多苦楚?”

辰皇眼眶发红,让武瑞安也跟着难受。

他连连摇头,否认道:“儿臣不苦,还请母皇宽心。”

“这三年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与朕联系?你可知,朕已经将整个宣武国翻过来,都始终没有打听到关于你一星半点的下落。”

武瑞安看着辰皇沧桑老矣的双眸,心中万分疼惜。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母皇到底也是个普通的女人。

她会老,会生病,她并非无所不能。

“儿臣病了三年,刚醒来,便第一时间赶回太平府向您请安,”武瑞安低下头,道:“是孩儿不孝,让母皇担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辰皇握着武瑞安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安素云见状,立即送来了干净的帕子,为辰皇拭去了眼泪。

辰时,武王府的门槛已经将要被各路访客踏破,其中有市井平民,也有一品大员,但是除了辰曌,武瑞安谁也不见。

今天他只想跟母皇同享天伦,至于旁人,就统统留到改日罢。

武王府冷清三年,武瑞安回府后,老管家刘长庆也从病榻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在他心里,王爷是天,是地,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和意义,还有什么比王爷回来了更好的药材吗?

心药一到,便药到病除。

刘长庆忙里忙外,张罗了一桌上好的美酒佳肴,在湖心亭中设下宴席,为武王爷接风洗尘。

享宴之时,辰曌的身边只跟着安素云一位侍女,辰皇与武王爷久别重逢,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不必要的随行内监太医便都被留在了远处。

从师玉霖这个角度看去,便只能看见辰皇与武瑞安聊天说地,谈笑甚欢的场景。

她还是笑起来比较美。

也只有在她病倒,面对消失多年的儿子的时候,她才能彻底做到放下芥蒂,放下身份。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与儿子聊天。

武瑞安给辰曌说了一路的见闻,其中最令人生气的,莫过于宝光禅寺的酒肉和尚一事。

辰曌惊道:“那和尚当真尘念未消,强掳民女?”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若不是儿臣及时赶到,狄姜就……”武瑞安话到此处,才发现自己话说太多。

在辰皇疑问地目光下,他又道:“总之,被他诓骗迷.奸的女子数之不尽,此等败类,真是有污佛门清净地,不配为人!”

辰皇弯起眉眼,笑道:“和尚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这种事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被原谅。”说完,便对安素云道:“你且将此事记下,回宫后交由八府巡按查办,务必将此等不正之风,彻底取缔。”

“是,奴婢记下了。”安素云颔首。

“皇儿可还有值得开心的事情,与朕咳咳咳咳——”辰曌还没有说完,便大力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声,声声敲击人心。

“陛下,用些水。”安素云端起热水,边说,边一遍遍地轻拍着辰曌的背脊。

武瑞安见状,亦立马站起身,围在辰曌身边,关切道:“母皇,您……”他刚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见辰皇手里的白帕子上,多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迹。

辰皇咳血,这是第一次。

武瑞安颜色大变:“太医,宣太医!”

辰皇咳血之后,便陷入了昏迷,一直到傍晚仍未转醒。武瑞安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寸步不曾离开。

安素云用细小的勺子,将药汤一点点喂进辰皇嘴里后,便与师玉霖一齐侯在门外,打点武王府中事务。

武王府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家丁和围观群众,各大世家官员们,也都奉上了拜帖,要求求见武瑞安。但是武瑞安始终闭紧大门,一个都不见。

临到午夜,辰皇才转醒,当她一醒来,发现这里不是皇宫内院时,便立刻决定回宫。

武瑞安怕她车马劳顿,影响身体,便道:“母皇,更深露重,今夜您就在儿臣这里休息罢。”

辰曌摇头,坚持离去,道:“今日已经休朝一日,明日不可再拖延,否则官员心不安稳,朕何以稳江山?”

武瑞安知道辰曌决定的事情,旁人再是多说也于事无补,于是只得带了一队侍卫,亲自将辰皇送回了宫中。

宵禁时分,一路上就算被巡夜的武侯看到,也没有人敢多加议论。他们只会当辰皇因太疼爱武瑞安,而聊得忘了时间罢了。

辰曌回宫后,喝了安神汤便又陷入了昏睡。

武瑞安侍候完毕,刚要离开,便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前去的路。

师玉霖拱手叩头,道:“王爷,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在宫内歇息。”

武瑞安实在觉得有些突兀。

他一个小太监,怎么敢拦了自己的去路?

武瑞安近两日没睡,加之辰皇身体抱恙,心情更是低落,这会儿小太监自己撞到了枪口上,他实在想找人发泄一番。

武瑞安沉声道:“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师玉霖遵令抬头,但仍低着眼帘,不敢直视武瑞安。

那一副卑躬屈膝,如履薄冰的模样,让武瑞安瞬间觉得,他面对自己时,似乎也不是那么有底气。

“今日你运气不错,本王便饶恕你的大不敬,滚。”武瑞安说完,便是要走,但是小太监却急忙往旁边跪了一步,再次挡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你还想死不成?”武瑞安沉下脸,愠怒爬上了眼角。

师玉霖再次匍匐,叩头道:“启禀王爷,陛下思念成疾,念您多日,想必上朝之时,也希望能第一时间看见王爷,还请王爷留宿宫中,陪伴陛下左右。”

“你……”武瑞安自从有了自己的府邸,便再未留宿宫中。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愿意。

从前,他与辰皇之间总有一些隔阂,如今,辰皇一病,这分隔阂虽然距离缩小,但仍然横梗在那里,他无法逾越。

而且,武瑞安觉得有些奇怪。

这小太监是不是管太宽了?他的年纪看上去并不大,竟会有这样多的心思?而他的模样,却又不像是别有用心攀附权贵之人……真是让人费解。

武瑞安最终还是没有留宿在宫中,也没有惩罚小太监,但是翌日晨,他仍是穿戴整齐,在卯时准时进了宫,参加早朝。

早朝的内容不多,大多数的事情都被恭王爷和公孙渺处理完毕。

期间,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武王瑞安了。

武瑞安失踪三年,再次出现在大家视野里,自然引起了不少的骚乱,但是不等下朝,辰曌便将他召进了内宫,所以群臣并没有机会与他交谈。

下朝之后,公孙渺也被辰曌留下,汇报昨日议会之事。显然,辰曌特地留下武瑞安,也是为了让他参与进来,能尽早熟悉朝堂政事。

公孙渺汇报完公务,见辰曌精神状态不佳,气若游丝,便道:“启禀陛下,有件事,不知下官当讲不当讲?”

辰曌颔首:“爱卿但说无妨。”

“禀陛下,微臣发现,近日来太平府疾病频发,有不少官员病倒,似乎有些流年不利……”

“哦?”公孙渺还未说完,辰曌便是一愣,急道:“还有哪位卿家病了?”

“回陛下,长孙大人卧病在床,已经三月不曾下床。”

辰曌凝眉,陡然一惊。

“为何此事朕不知晓?”

“回陛下,长孙大人怕您担心,便吩咐所有人不得外泄此事,微臣担心,如果再不告诉您,就……”

“就什么?”

“就见不到长孙大人最后一面了。”公孙渺平静说完,但是在辰曌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辰曌微微张着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公孙渺沉默半晌,又道:“陛下,要不要请显深法师来做一场法事?”

一旁的武瑞安听了,疑道:“显深法师是……”

“回王爷的话,显深法师是下官从不周山请来的大.法师,如今已是我宣武国的国师。”

“原来如此。”武瑞安点了点头,道:“中元节作一场法事也是应当的。”

辰曌听着二人对话,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她的脑海里,全部都是长孙无垢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道:“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安儿,你陪朕去长孙府,探望长孙大人。”

“皇儿领旨。”

“微臣领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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