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很快便来临了,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凉,狄姜和问药一路顺着泷江南下,一路行来,两岸的光景可说是风急天高猿啸哀,无边落木萧萧下,比任何地方都要荒芜凄凉。

二人送亲这几月来,已经习惯了与几千士兵一同踏马挥鞭的日子,这一会突然到了人烟罕至的境地里,倒有些不大习惯了。

“掌柜的,云梦泽在哪里呀?”问药问道。

“云梦泽在泷江的尽头,宣武国的腹地,”狄姜弯起眼睛,带着些许憧憬道:“那里是千江汇流之地,碧波万顷,湖面上岛屿星罗棋布,有水乡泽国,人间小蓬莱之称,风景不尽瑰丽。”

“真有那么美?”问药眼放精光,突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狄姜笑着点头:“只会比我说的更美。”

“您去过那里吗?”

狄姜摇了摇头:“没有。”

“那您如何而知?”

“从一位旅人口中得知。”

“这样啊……真想快些去到云梦泽啊!”问药被狄姜三两句勾引得玩心大起,‘云梦泽’三个字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成了她继续前行的动力。这会不管是什么王爷啊公主啊还是留守太平府看店的书香人等,都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后。

可是任凭再大的动力,如果远在天边,那么也救不了近火,二人又行了半日之后,傍晚时分,问药实在累极,便连连抱怨道:“再这样走下去,我就算不饿死,也得无聊死。”

“真有那么累?”

“您不累么?您的鞋都磨破了!”问药指着狄姜的鞋面,蹙眉道:“平时您比我更懒散娇贵,可这会儿怎么连脚都磨出血了还浑然不觉?”

狄姜停下步子,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底已经磨破,若在平时,她早就坚持不住了,可如今,因为心中想着钟旭,便忘了身体上的不适。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便细想了想,然后随手捡起地上一枚枯叶,扔在了左侧地泷江滚滚河水之中。

枯叶翩然翻飞,本是不起眼的一片巴掌大的枯叶,落在河面却激起了千层细浪,浪花翻腾过后,江岸便出现了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画舫之上不止装饰豪华,就连生活用品皆一应俱全,冬日所着的衣物亦在船舱内摆放得齐整。

“哇!”问药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忍不住欢呼雀跃道:“掌柜的您也太厉害了,这是如何办到的?”

“你想学么?”

“想啊!”

“回去问书香吧。”

“为什么?”

“他可是百科全书呀。”

“书香远在太平府,咱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了……”问药埋怨了一声,却也不打算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一步跨作三步,率先登上了画舫。狄姜也紧随其后,走上了船。

画舫装饰豪华,船舱四角皆挂着粉红色的大灯笼,在傍晚的暮色,散发着诡异暧昧的光晕,看上去虽然华美,却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与普通的船只很是不同。

“掌柜的,这船是不是太花哨了?”

“是有一些。”狄姜点头。

“从哪得来的样式?”

狄姜想了想,怔道:“从前武王爷喜欢领着姑娘在太平府的瑞湖上泛舟,远远瞧见过几次,便记下了。”

“唔,原来如此……武王爷坐的船,也难怪它这般……缤纷了。”

问药在船舱里走了一圈,发现船里空无一人,便嚷道:“掌柜的,还差一个撑船人。”

“你呀。”

“我?”问药一惊。

“不然是我吗?”狄姜冲她眨眨眼,然后顾自在船头坐下,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由谁来摇船这个问题。

问药本以为可以乘船休息了,却不料还要一路做个撑船人,顿时有些泄气。她耷拉着脑袋去了船尾,却发现船尾处的撑船位置左右各有四枚宽大的船桨,就算左右手共用,也只能撑得住两根,而这根本控制不了船身。

“掌柜的,咱能不能换一艘小点儿的船?”问药坐在船尾,扯着嗓子要喝。

“为什么?”狄姜则坐在船头,一边感受着耳畔徐徐吹过的秋风,一边看着暮色下波光粼粼的江面,显得惬意又舒心,与卯足了劲摇桨的问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任凭问药怎么努力,这艘船对她而言还是太大了,除非动用法术,否则根本无法摇动这艘船分毫。

“它太大了,我摇不动!”问药泄气道。

“这样啊……”狄姜在船头坐了许久,发现画舫似乎确实没有挪动过几许,便趴在船舷上,对着远处平静的江水,划出了一个‘一’字。

很快,随着她抬手放手的瞬间,河面被划出了一道缺口,河水像是被切开来,下一刻,便从缺口里头乘风破浪,横生出了一叶扁舟。

扁舟不大,只能坐下十余人,船尾上挂着一盏泛着幽幽绿光的灯笼,灯笼边站着一撑船的老者。老者身形佝偻,满脸皱纹,显得老态龙钟,而他见了狄姜却朝她深深的鞠了一礼,躬身幅度之大,额头险些要磕到脚趾。

“我的船缺了一位掌舵人,麻烦您了。”

随着狄姜的微微一笑,老者的扁舟便突然消失在了江面,而他本人却骤然出现在了问药身边。

“你是谁!”问药被吓了一跳,跳开了三步远。

狄姜来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肩道:“给你找一个撑船人而已。”

老者闻言抬头,咧嘴给了问药一个微笑。

“他?撑船?”问药见他老得连牙齿都掉光了,不禁狐疑道:“我都撑不动的船,他如何能撑得动?”

“撑船不一定要用蛮力,从这岸到彼岸,行船只需要靠明灯。”狄姜说着,从老者手上接过绿灯,将之挂在了画舫的尾部。幽幽的绿光萦绕在船尾,画舫便如得到了无限的动力,缓缓地向前行驶起来。

问药瞪得溜圆的双眸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刚想要说话,却闻岸上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达达达达——”马蹄践在枯草堆上,扬起一阵沙尘,伴随着马蹄声的还有一声连着一声的马鞭声在空气里呼啸,可见骑马之人心中之急切,似乎是不要命一般的向前疾驰而来。

“狄姜——问药——”

随着马蹄声的由远及近,一声声呼喊声也随之出现,狄姜心一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听见了吗?”狄姜对问药道。

“听见了。”

“难道是……”

不等狄姜说完,问药便点了点头,抓着她的双臂,兴奋道:“是王爷!是武王爷呀!他来找咱们了!”

此时,正逢夕阳西下,残阳在河面洒下一层光晕,薄雾笼罩在江面,天地变得妩媚又朦胧,武瑞安就这样骑着脖间系着红璎珞的白马,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稳稳地停在了河边。

武瑞安骑在马上,与画舫上的狄姜四目相对,这一刻,仿佛天地间便没有了别人。

对武瑞安来说是再看不见旁人,可对狄姜来说,却似在看一个大麻烦。

“王爷怎么来了?”狄姜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当然是来找你们了!你们不辞而别,倒还问起本王来了!”武瑞安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重逢喜悦里抽身而出,佯装怒道:“若不是我发现及时,你们现在怕是已经乘船离开了?”

“……”狄姜一时失语,不知如何作答。

“为什么不辞而别?”武瑞安接连问道。

“我……”狄姜蹙眉,在他目光灼灼的拷问之下,竟发现自己有些心虚。

可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既不偷也不抢,自己要去哪里,与他何干?

狄姜想明白了便是要回敬他,可还没张嘴,却又听武瑞安道:“算了,本王原谅你了。”

“诶?”狄姜一愣。

武瑞安又道:“本王心胸广博,不与你计较了。”他说完,便翻身下了马,自顾自牵着马儿上了画舫,然后找了一个木桩拴好,做完这一切后,才笑道:“不管你去哪里,本王都要陪你去。”

“王爷此话当真?真太好了!”问药喜上眉梢,却被狄姜狠狠瞪了一眼,不得已只能禁声。

狄姜嫣然一笑,淡淡道:“王爷不需要回太平府向陛下复命?如今龙茗大将军辞了官,您又离开了军营,将士们岂不是群龙无首?”

“本王已经将他们妥善安置,母皇那边也已经修书一封,你就放心吧,”武瑞安说完,就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般熟悉,笑道:“从哪找来的画舫?工艺水平之精良,竟不输于太平府。”

“是啊是啊……”狄姜心不在焉,勉强点头称’是’,心中却叫苦不迭。

这武瑞安怎么就似一块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本王知道你要去哪,”武瑞安将头靠在船舷上,侧头看向狄姜,眼角带着十分的笑意。正在狄姜疑惑时,他又接道:“你不就是去青云山寻钟旭么?本王让你去,但是有个要求,必须让本王陪你一起去。”

“诶?”狄姜又是一惊,再看问药低头心虚的模样,便知道肯定是这小蹄子将自己出卖了。

“本王不是小气的人,你且放宽心吧。”武瑞安满脸堆笑,可狄姜怎么看都觉得他在说反话。

不是小气的人?

那跟着来做什么?

狄姜叹气,知道自己是甩不掉他了,便只能认命了,对撑船人点了点头。

此时,就连撑船的老者亘古不变的冰山脸上也出现了些许笑意,与狄姜对视的片刻眼睛里似乎在说:“您似乎红鸾星动了。”

狄姜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此番怕是要名誉扫地了……她不忍再与他们纠缠,索性一人钻进了船舱,闭目养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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