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旭狄姜皆是一愣,二人相视一眼,都觉得这话并不可信。

若孟老太爷真的死了,那或许真是他在作祟,但她口中的老太爷分明还在虚弱的活着。

他没有法力,气息微弱,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又拿什么去诅咒他人?

狄姜忍住心中疑惑,向妇人走过去,道:“夫人您好,我是城南钟家棺材铺的伙计,这是我家掌柜钟旭,亦是青云山白云观第二十七代掌教真人。”

“第七十二代。”钟旭咳嗽了一声。

“是第七十二代,将才是我口误,请夫人不要在意,”狄姜面不改色,清了清嗓子,道:“我家掌柜一生降伏恶鬼无数,今日见您府上有大灾之相,故来解救,敢问夫人府上可发生过什么灵异之事?”

妇人闻言抬头,似是看到了救星,她连忙点头:“自从新媳妇进门,咱家就没一日消停日子好过!她还打碎了封印老太爷的瓷瓶,她定是受了老太爷的蛊惑,来找咱们报仇了!”

“新媳妇?”狄姜蹙眉,想了想才知道,她口中的新媳妇,应当就是工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张思瑶。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道长,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呀,我还不想死!”中年妇人绕过狄姜,径直抓住钟旭的手臂,接连哀求道:“我们的老太爷就是这样死的!他死得好惨呀!一定是他回来报复我们了!”

“住嘴!”一声疾言厉喝打断了妇人的话。

下一刻,便见假山后匆匆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亦是一位中年妇人,跟在她身边的,就是此前狄姜曾见过的凶巴巴的老管家。

在管家的身后,还跟着三名小厮,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与刘四的一般模样,想来是同一级别的家丁。

“去把他解下来,抬到后山的暗房去!”妇人说完,几人得了令,一人便迅速攀上了树干,在上割开了绳子,两人在下方稳稳地接住刘四的尸身。

随即管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白布盖在了刘四的面上,扬了扬手,让他们抬了刘四从后门出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的动作和深色皆没有一丝迟疑,显然已经驾轻就熟,见怪不怪了。

等他们抬着刘四离开后,妇人才看向钟旭与狄姜。老管家的目光也从狄姜身上扫了过去,却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

狄姜心中微微有些惊讶,她自诩气质上佳,没道理他昨日才见过自己,今日就将自己忘了呀?

“钟道长,又见面了。”只听妇人微微欠身行礼道。

钟旭立即双手抱拳,亦有理有节的回了一揖:“见过大夫人。”

“妹妹她行事莽撞,胡言乱语,还请道长不要见怪。”大夫人说完,又对管家点了点头。

管家明白大夫人的意思,便走到吓得不轻的中年妇人身边,道:“二夫人,有钟道长在此,您不必惊惶。老奴先带您回去休息。”

“……”二夫人本还想说什么,却直接被管家捂住嘴拖了下去。

二夫人的婢女见状,若有似无的看了狄姜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求救的意味,但她到底只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小婢,看那模样,也是个胆小怕事的。

果不其然,她未置一词,只颤悠悠地跟着二夫人离去。

花园里,一时间便只剩下大夫人与钟旭,还有狄姜三人。

“钟道长,之前嘱托的事情可有答案了?”

钟旭摇了摇头:“仍是未解之谜。”

大夫人很有些失望,垂下眼帘,长叹了一声,道:“您也看见了,这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教我身心俱疲,若再找不出真凶,只怕我整个阳春府都需得为思瑶陪葬。”

“大夫人请放心,钟旭能力范围之内的必当倾全力去办,可是……”钟旭顿了顿,又道:“若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只怕就要上报官府了。”

“道长的意思是……”

“钟旭的意思是,这些事件恐怕并非鬼怪作祟,要知道,人心亦是同样可怕。”狄姜一脸淡笑地看着大夫人,大夫人这才留意到一旁的她。

“这位是?”

“我是钟道长的婢女,您可以叫我狄姜。”狄姜笑盈盈的与她打招呼。

大夫人见钟旭不否认,便信了她的话。只当她只是一名婢女,便将她划作了下人的范畴,自当区别对待。此时她眸子里散发出的神色,便更加轻视起来。

狄姜见了也不生气,仍是一脸淡笑。

钟旭觉着此二人之间气氛似乎不大对劲,但凭他的眼力见却也看不出来具体哪里有问题,于是话锋一转,问道:“将才二夫人所说的老太爷惨死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妹妹见识寡薄,轻信了下人之间的流言蜚语,钟道长不用放在心上。”

“这样啊……那她所说的这是第四个又是怎么一回事?据我所知,死去的只有少夫人与刘四才是。”

“想是道长听错了,她说的是刘四,不是第四。”大夫人颜色淡淡,打定了主意守口如瓶。

这点狄姜看得出来,钟旭却看不出来。

“二夫人该是吓得不轻。”钟旭想要安慰几句,憋了许久却只憋出了这样一句。

狄姜捂着肚子,强忍笑意。

大夫人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叹道:“妹妹出生在小门小户,没见过什么世面,心性有些沉不住气也在情理之中,钟道长不要见怪。”

“不会,只希望两位夫人保重身体,不要再教凶手钻了空子。”

“多谢道长关心。”

狄姜见二人说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不禁提醒道:“寻常人看见这般形状的尸体,不管出自朱门还是小户,都会接受不了罢?大夫人心气平稳,倒教我好生佩服。”

狄姜一脸崇拜,面上露出的钦佩之情,若现在面前有面镜子,她见了怕是连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的话了。

但她明显是在说反话。

大夫人挑高眉毛,端着一份修养,剜了狄姜一眼,又自持道:“钟道长的婢子真是不懂事,主人家在说话,哪轮得到你评头论足?”

“倒是狄姜唐突了,狄姜这厢给您赔不是了。”狄姜躬下了身子,嘴角却带着笑意。

大夫人身在豪门大院,早已饱经世故,自然看得出来狄姜也不过是面上客气,心中对自己怕还是疑虑为多。尤其她那双眼睛滴溜溜转动的模样,活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大夫人冷哼一声,对钟旭道:“钟道长,我们去茶室详谈,闲杂人等就留在外头罢。”

“狄姜并非闲杂……”

钟旭才说到一半,狄姜就打断他,笑道:“奴婢见这院中桃花开得极艳,老早就想四处去看看了,您不必担心奴婢,奴婢自会照顾好自己。”

钟旭看了她半晌,见她神色笃定,便点了点头:“……好吧,你不要跑远了。”

“奴婢遵命。”

狄姜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直到他二人进了里屋才又重新走到吊死刘四的那颗桃树下,仔细观察起周边的环境来。

这里是大夫人的院子,昨日来时没能入内,今日从高处一看才知道,这个院子与其他的院子有些不同。

其他的院子都是典型的院中院,以中线为轴,东西厢对称,而这一处院子,却在西北角上又多出了一个院子,从半山上能瞧见,但从狄姜现在站着的角度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那个院子的门开在哪里,她不得而知。

狄姜收回目光,将注意力又集中到这株桃树上来,只见桃树下桃花散落了一地,树干上还有许多错综复杂的划痕。

狄姜对比了一下高度,发现这些刮擦很有可能是刘四垂死挣扎之时,双脚乱蹬所致。

这说明,他并不想死。

可那抹笑意又如何解释呢?

他的脸上,分明带着一副“我等着你们变得和我一样”,“我在地狱等你们”这般的神色,笑容里写满了阴森可怖,教人背脊发寒。

这时,另一个东西却吸引了狄姜的注意。她俯下身,拨开了地上的桃花,沿着那一抹光亮开始清理,却发现地上有一小片血渍。

狄姜伸出手,发现血渍猩红温热,显然是刚刚才落下去的!

狄姜豁然起身,四下寻找,却连半个鬼影都没见到。

院子里,安静得有些怕人。

这血从何而来?

它是谁的鲜血?

它平白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想对自己说什么?

一团一团的迷雾像山呼海啸一般袭来,狄姜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不够用,这其中的阴谋诡谲,自己竟连枝叶末节都还猜不透。

这种如坠云雾的感觉,并不好。

她喜欢一切尽在掌控中,可事实却不尽人意。

狄姜左手撑着头,右手抱着左手肘,正低头沉思,忽觉有人捋了捋自己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抬头,却没见着身前有人。

“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恍恍惚惚的……”狄姜摇了摇头,不自觉的来回踱步,谁知她刚一转身,便见到眼前陡然多了一方玄色的衣衫。

她定睛一看,便见一个小童子正站在自己跟前。

“你是何人……”狄姜怔怔道。

小童子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狄姜,他的眼中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森然与阴冷。

狄姜突然觉得,这眼神好熟悉!

果然,下一刻便听他冷哼一声,声色俱厉地大喝道:“你盗取本君的织梦铃,烧毁本君的寝宫,本君几次三番提点与你,你竟毫无所觉!此番本君显身,你竟还认不出本君来。狄姜啊狄姜,你让本君说你什么好?”

狄姜长大了嘴,“啊”了一声,咧嘴一笑道:“原来那个纸人是你!我说怎么那么丑呢!”

“你!”小童手指着狄姜,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狄姜又是“嘿嘿”一笑,满脸委屈道:“早就跟你说了黑纱幔帐太阴森,人在里头待久了会心理变态的,我是在为你着想,你竟然还怪我……”

小童又是一声冷哼,知她虽然长着一张天使的面庞,心里装的却是黄鼠狼。但是只要她肯放软姿态,他便不想与她计较。

“那织梦玲你又当如何解释?”小童板起脸,森然道。

“您有那么多宝贝,何必老盯着这一只铃铛?我见着那铃铛好看,便借来赏玩几日,等玩够了便会还给你,你就放宽心罢……”狄姜嫣然一笑,凑近了他,指着地上一滩血迹道:“这也是你的杰作?”

小童一脸茫然,像看怪物似的盯着看了狄姜半晌,随即摇了摇头:“不是。”

“这就奇怪了……竟还有旁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怪……”狄姜正沉思着,却听身后传来钟旭的疑惑声。

“狄姜,他是谁?”

狄姜回头,便见钟旭抬手指着自己身边的小童。

狄姜一愣,发现自己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两相比较之下,她索性又玩起老把戏,装作一副看不见的样子,一脸怔忡道:“掌柜的,您在说谁呢?”

“他呀……”钟旭说到一半,见身旁的大夫人亦是一脸疑惑,才惊觉这个小童子似乎只有自己看得见,狄姜和大夫人却都看不见。

那必是鬼魅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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