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黎明之乡失去联系的一瞬间,苏和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趁着他被困住的这个时间差,他的老师利用黄昏之乡和黎明之乡的联系,暂时夺取了黎明之乡的控制权。

他想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先知曾经对他说过的PlanB,寻找三个以上本源契合的半领域,共同维系黄昏之乡。可这样的传承是有代价的,就像每一位龙蚁女王都会飞快衰竭,先知也将永远与时间本源融合在一起。

这算是永生,还是死亡?苏和也不确定,他对这种形式的“新生”毫无兴趣。

“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惜……”苏和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

困囿他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了,那个人已经死了,他随时可以离开这座地下冰宫,可一种莫名的倦怠感却让他迟迟没有行动,而是坐在椅子上,又给自己倒了杯红茶,物是人非,唯有这红茶的味道,还是昔日的芬芳。

龙蚁女王的尸体已经消失了,这具化身被击杀后,远在地下蚁城的本体也受到了一些创伤,但并不致命。牧羊人的情况更严重一些,可是他的“死亡”本源和特殊的来历让他几乎是个不死之身,现在他也应该回到了亡灵岛,等待积蓄力量复活。先知的化身,这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失去了意识,像是一个人偶一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至于占卜师……

一圈塔罗牌环绕在占卜师身边,飞快地旋转,最后落回了她手中。

“还是找不到地狱权杖的线索,先知把它藏得太好了。”占卜师遗憾地说道,“为了避免先知怀疑,我不敢太刻意地套话,他也许……一直对我有所怀疑。”

欺诈魔王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红茶,对自己从此出工不出力的偷懒行径毫无愧疚之意。

“他怀疑你是正常的,毕竟,最早发现你的人是我。”苏和说道。

占卜师抚摸着那块蒙在眼睛上的布,无数回忆在她的灵魂里穿行,因为一个预言她被剜去了眼睛,从帝国公主变为修女,曾经有人拯救过她,那是一个有着温柔声音的巫医,他将自己的眼睛送给了她,可他的善意却没有换来她的幸福,反而让她看清了自己痛苦的命运,她被亲生父母绑在了火刑架上,用烙铁刺瞎了眼睛,只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诅咒。

失明的巫医听说了这位即将被处死的异端公主,不远千里来救她,将她从绝境中拯救出来,就像当初赠与她眼睛一样,温柔从容。

他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正是她临死前看到的那个世界,现在他要回去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盲眼的巫医问道,“在我们的世界里,我的眼睛可以治好,你的或许也可以。”

她点了头。

于是她被带到了先知面前,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可是那燃烧在她心中的憎恨的火焰,却永远也无法熄灭。

“先知大人他……他总以为,人都是具有神性的,会随着强大而走向伟大,但我做不到。”占卜师幽幽道。

“可能是因为,老师他是个健忘的人吧,他总是很容易忘记,也很容易原谅。”苏和笑道,“这应该是件好事,可他健忘到,都忘了自己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如果我有个宝贝,我就把它藏到那里去。”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先知指着海岸边的夕阳,对身边的人说道。

——“太阳里?”还没找回欺诈魔王记忆的苏瑜不太确定地问道。

——“对啊,永远挂在地平线上,永远不坠落,我每天都能看到它,最重要的是,别人都不知道,哈哈。”

先知已经忘记了,苏和确信这一点,在他检查先知的记忆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个男人忘记了太多过去,一方面是走向本源力量无可避免的遗忘,另一方面却是时间这个本源所自带的负面效应。

就像毁灭本源的主人总是格外强大一样,这个本源也将带着他更容易走向毁灭。

可忘记了,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并不是,记忆不能描绘一个人的灵魂,遗忘了爱人的毁灭魔王仍然能在见到爱人的第一眼坠入爱河,遗忘了记忆的先知在灵魂深处依旧是那个从前的自己。

他仍然会做同样的事,哪怕忘记。

“也许他真的把东西藏在了那里。”苏和轻声道。

“哪里?”占卜师问道。

苏和没有回答,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地下冰宫,回到了衰败的黎明之乡。浮空的群岛已经坠落了大半,他常在的塔楼也从洁白无瑕的纯净变成了一派荒凉。他站在塔楼上,往下看去,穿过一片尸山血海的地狱,他看到黄昏之乡冉冉升起的朝阳。

那样明亮,那样耀眼,充满了勃勃生机。

苏和垂下眼帘,瞥了一眼布满了灰尘的茶几。

他用修长的手指拿起金鱼缸的边缘,将缸中的水倒在了干涸的茶杯里,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嘴角,然后将这杯水倒向万丈深渊。

然后他拿出怀表,按下了时间走动的按钮。

黎明之乡下起了雨,暴雨从天而降穿过洁净的天空,落入地狱之中,化为了一场血雨。血雨直坠天幕,落向下方的黄昏之乡。

一场血腥的暴雨之中,刚从海平面升起的太阳突然被染上了一层晦涩的阴霾,有什么东西在那一轮朝阳之中变暗,如同太阳的黑子。

黑斑扩大,猛然从太阳中飞了出来,海岸边三个领域都因此开始剧烈震荡,强烈的冲击中,正在天空中和理想国的眼球缠斗的魔龙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蔚蓝的眼睛里瞬间袭上了一层血色。

它一口咬住自己的龙翼,强迫自己不要被这股力量吸引。

正在努力吞噬黄昏之乡的权力魔王,被新生的黄昏之乡的力量冲击了一次,正犹豫之间,她豁然看向那一轮朝阳,满目震惊之色。

在那里!

地狱权杖,在那里!

&&&

齐乐人发现自己被送回了避难所前,刚才发生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一切,就好像是他灵魂出窍后的一场幻觉。可是灵魂里充盈着的庞大的能量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继承了黄昏之乡的一部分,和司凛与幻术师一起,成为支撑黄昏之乡的重要力量。

齐乐人摊开手,看着自己干燥的掌纹,上面还有他流过的血。身体里充满了能量,这股力量相当于半领域的巅峰,可仍然不是领域,是因为他并没有真正提升到领域级的关系吗?如果努力去和黄昏之乡构建联系的话,他应该能短暂地获得领域级的力量,然后跌落回目前的层次,陷入漫长的冷却期。

本质上,这仍然是一种力量借用,和先知送给他的先知之心一样。先知希望他们中能有人真正抵达领域级,唯有领域级的高手才能真正撑起这片黄昏之乡。

齐乐人来不及思考多久,他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是去帮助宁舟还是去见吕医生,回想起好友临死前的那一幕,他下定决心,飞快地跑向不远处的避难所。至少要为他收殓尸体,他是这么想的。

避难所里的居民已经被再次疏散了,跑入这座大教堂的齐乐人只看见了满地断壁残垣,一片颓唐昭示了刚才那场惨剧到底有多危急,这里的人活了下来,可是他的朋友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齐乐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齐乐人猛然回过头,几乎是惊骇地看着吕医生朝他跑来。

他个子不高,看起来像是个还在念高中的男孩子,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朝他快步跑来,跑得跌跌撞撞。

齐乐人嗫嚅着嘴唇,颤抖着问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啊?没有啊!哦,我没跟你说过吧,我有一张可以死一次的卡牌,所以那一枪下去我其实没有死。”吕医生开心地笑着,眼睛里亮晶晶的,“你是不是担心死我了?我也好担心你啊,你没事吧?”

齐乐人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吕医生,一时间竟然什么都无法思考。

“前辈!他不是吕医生!!”身后传来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杜越抱着吕医生的尸体从门后走了出来,对着那个“吕医生”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齐乐人猛然清醒了过来,强烈的愤怒之情在他的心中炸裂开来,他脑中理智的弦瞬间绷断了,在极致的怒火中,他抬起手,整个黄昏之乡都在他的指间共鸣,他的从半领域瞬间飙升到了领域级,这股时间的力量瞬间控制住了走上前来的吕医生。

齐乐人的眼睛穿过眼前的这个怪物,看到了它的本质——一个幻化成吕医生模样的恶魔。

被识破的恶魔怪叫着想要逃跑,可是在领域级的力量面前,它毫无还手之力。齐乐人甚至不需要再用时间的力量,他只是将这一片地方的重力十倍百倍地加上去,怪物就在自身的重量下被碾压成了一团肉泥。

领域级的力量衰退了下去,齐乐人感觉到了身体在向他发出抗议,他疲惫地捂住了脸,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回头看向他的朋友。

吕医生被杜越抱着,像是睡着了一样。杜越将他放了下来,轻声说道:“其他人都撤走了,我没找到吕医生,怕他出事,就留下来继续找人,结果在塔楼找到了他……”

“前辈,是他保护了我们,是吗?”

齐乐人鼻子一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跪坐在吕医生的身边,久久地看着他最好的朋友。

要是不把那把枪给他就好了,齐乐人忍不住责怪自己,如果不给他,以吕医生的运气,他大概现在还活着,就像刚才那个怪物一样,慌里慌张地向他跑来,让人生怕他会跌倒。他可以容忍他的胆小,他的软弱,他的不争气,只要他活着,过着幸福的生活,每天去买蛋糕吃,诊所开半天关半天,不思进取地安然度日,什么样都好。他从来也不想吕医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只要他快乐就好了。

齐乐人把吕医生的尸体放置在了自己半领域的花园中,想起之前被放置在这里却因为半领域崩溃而消失的陈百七,他不由心中一痛,用沙哑的声音对杜越说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杜越微笑着看着他。

齐乐人突然从刚才的恍惚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啊!

杀了一个伪装吕医生的怪物,然后呢?

不假思索地相信了抱着吕医生尸体的杜越。

这种不经思考的判断让他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被控制了。

齐乐人竭力冷静下来,可是越来越快的心跳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紧张,他死死地盯着面带微笑的杜越,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我是来执行你违约的惩罚的,乐人。”杜越温柔地看着强作镇定的齐乐人,用一种他熟悉并且害怕的口吻说道。

齐乐人的手脚发冷,嘴唇哆嗦,那种恐惧感再一次席卷了他全身。

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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