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繁华的商业街已经灯火寥落,寂静的街道上时不时有几辆车子开过,更显得这条白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冷清寂寥。

在路灯下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的齐乐人压了压帽檐,拒绝了第三个走向他的流莺。

他不知道宁舟什么时候会来,但他一定会来。

下午那惊鸿一瞥的时间里,两人根本来不及给对方留下什么讯息,但是出于情人之间的默契,入夜之后齐乐人就等在了两人相遇的那家商店的附近,他准备等到天亮,如果宁舟没有来,他就给他留一个暗号。

宁舟现在的身份是杜乔的私生子,年仅七岁,要摆脱家里的管束偷偷跑出来见他一面,这难度不亚于罗密欧去见朱丽叶。所以齐乐人做好了宁舟来不了的心理准备。

这么一对比,齐乐人顿时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挺不错了,好歹是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

可怜宁舟,大概是被他的幸运值传染了,竟然附身在了一个七岁的小鬼身上。

哪怕战斗意识再出众,一对一地和一个成年人近身战的时候,短手短脚的,那可真是被一力降十会了。

树荫中传来了一声口哨声,齐乐人立刻意识到这是宁舟,他时常用这个声音召唤语鹰。可惜在这个副本里,所有来自道具和物品都无法使用,自然也无法召唤语鹰了。

齐乐人回过头,隐隐绰绰的公园树荫中,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灌木丛中挤了出来,一身行头让齐乐人目瞪口呆。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齐乐人震惊地问道。

身上背了一个大双肩包,手上还拖着一只大行李箱,面无表情的金发正太板着脸,一脸不高兴地说:“因为不能收进道具栏里。”

齐乐人明白了什么:“你不打算回去了?”

所以才带上了这么多东西,这是要打包来投奔他啊!

宁舟幽幽地看着他,那神情无端让齐乐人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把无家可归前来投奔的女朋友赶出家门的人渣。

可是,可是,可是……真的太可爱了啊!!!

七岁的金毛小正太!蓝眼睛!身高只到他的腰!还有点婴儿肥!最重要的是!这是宁舟啊!

齐乐人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萌到晕厥是什么体验。

“走吧走吧,回家了!”齐乐人果断抢过宁舟身上的背包和手上的拖箱,宁舟可能抗议了一下,但是七岁小孩的力气不足以和一个成年人抗衡,他身上的行李都被缴械一空,只剩下一只空空的左手,被齐乐人的右手牢牢包裹住。

齐乐人一手拖着拖箱,一手拉着宁舟的手,一边走一边和他说话。

宁舟用平静的声音讲述了他进入这个副本后的遭遇——上学,上课,吃饭,睡觉,在家庭教师的监督下弹钢琴——差点因为不会弹这个世界的曲目而露陷。

齐乐人却觉得,宁舟的心情有点悲愤。

试想一下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独立生活多年,各种风风雨雨都见过了,一朝进入副本竟然过上了小学生的生活,出入都跟着保镖,去哪都不自由,可以说是过得很憋屈了。

“我的公寓有点小,不过装下你没什么问题……呃,等等,万一薇洛来了怎么办?”齐乐人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宁舟默默地看着他:“是下午的时候和你一起逛街的那个人吗?”

这……这该怎么回答?

齐乐人手心发汗,莫名紧张。

“我跟她不熟!我现在的身体是爱尔兰帮的杀手,和薇洛从小认识,但我只见过她两次。”齐乐人紧张地说道。

“嗯。”宁舟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路灯昏暗,齐乐人很难从这张婴儿肥的正太脸蛋上看出太多情绪。可能是这份迟疑太过明显,宁舟问道:“我们不走了吗?”

“哦,走了,走吧。”齐乐人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以他对宁舟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那种会吃没来由的飞醋的人,他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因为这个时间也没法去给宁舟找新的住所了,所以齐乐人做贼一样偷偷把人带回了家,准备第二天就去附近找个地方给宁舟安顿下来以免被盖文和薇洛发现——拐骗了意大利黑帮大佬的独子,说出去都可以算绑架了。

天公不作美,下半夜下起了雨,没带伞的齐乐人摘下了帽子戴在宁舟的头上,宁舟摇摇头,表示不要。

“戴着,小孩子容易感冒。”齐乐人说着,还敞开外套把宁舟罩了进来,以免他被淋湿。

宁舟明显地表现出了不乐意,被齐乐人连哄带骗地说服了,等回到了停放在附近停车场里的车里的时候,他还有点闷闷的。

齐乐人开着不太趁手的车回到了家中,先把宁舟塞进了浴室:“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找件衣服。”

“行李箱里有,我自己拿。”宁舟说,委婉又坚定地表示了自己并不需要齐乐人提供的衣服,毕竟身体缩水,穿不上大人的衣服了。

趁着宁舟洗澡的功夫,齐乐人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又烤了土司。厨房里的声音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还有远处隐隐的雷声,这个午夜静谧又温暖。

齐乐人端着准备好的宵夜准备往餐厅走,一转身才发现宁舟不知道何时笔直地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他。虽然身体变成了七岁的小男孩,可是站姿还是他自己习惯的那样,站得笔直,从来不会像齐乐人一样懒散地靠在门上。

“来吃点东西吧。”齐乐人说着,把宵夜放在了餐桌上。

两人安静地吃起了东西,齐乐人吃得不多,但宁舟看起来饿了,他斯文优雅地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得干干净净,像极了一个教养良好的小绅士。齐乐人一手托腮,看着宁舟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笑意,这份笑意在宁舟放下牛奶杯之后加深了,他拿过手帕在宁舟沾了牛奶渍的嘴唇上擦了擦,忍俊不禁道:“牛奶胡子。”

“我没有胡子。”宁舟说。

这份一本正经放在成年的宁舟脸上,只会加深他身上严谨冷肃的气质,可是放在七岁正太的脸上,却只能显突出小孩子模仿大人时的可爱,齐乐人必须暗中狂捏自己的大腿才能强迫自己不要被男朋友可爱到晕过去,心中的小恶魔还在疯狂蛊惑他:捏他的脸!婴儿肥的脸!错过这一次,后悔一百年!就捏一把!捏了不吃亏,捏了不上当!

轰隆一声,远远的雷声近了,这一下竟然劈中了供电设施,这一带夜灯都灭了。

齐乐人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要出去看看情况,手却冷不防地被宁舟拉住了。

黑暗中,一个稚气的声音用成人的语气说道:“别怕,只是打雷。”

齐乐人猛然想起了前一阵子他在宁舟那撒的小谎,正犹豫着要不要坦白,宁舟又说道:“我陪你睡吧,雷雨很快就过去了。”

不坦白了,这辈子都不坦白了!

于是这一晚,齐乐人得到了从前没得到过的待遇——雷雨天有人陪/睡。

因为供电设施损坏,家里的灯都无法点亮了,只有窗外时不时亮起的闪电照亮这间狭小的卧室,齐乐人激动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感到了一丝困意。

宁舟好像睡着了,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熬夜到凌晨足够他在沾到枕头的时候立刻沉沉睡去了,哪怕他的身体里暂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雷雨已经远去,闪电也逐渐不再亮起,齐乐人心中的温柔却满溢了出来。

他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丝变化。如果说今晚以前,他对宁舟的感觉是一种激烈的爱,有一团火在他的灵魂里不断燃烧,又有一只爪子在他的心脏里不断抓挠,让他坐立不安地焦灼着,哪怕他们已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过分关注宁舟的存在——因为他是他生命中的闯入者,他们在谈一场恋爱,却不是建立一个家庭。

可随着这个不期然的雷雨夜,随着宁舟的变化,这份爱意里有了一种脉脉的温情,仿佛忽然之间,宁舟成为了他的家人。

家人。

齐乐人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虽然他的童年里,母亲常年在外面拍戏,父亲也时常忙碌,但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仍然能感受到记忆里那种温暖的力量。

他也想起了宁舟的童年。

那并不是一个快乐的童年,只存在于只言片语中甚至不知道姓名的父亲,缠绵病榻随时都会撒手人寰的母亲,宁舟的童年在他十三岁前往永无乡的那一年就结束了。

七岁的时候,宁舟在做什么呢?

向老师阿诺德学习剑术?照顾病中的母亲?向上帝祈祷母亲能够恢复健康?

那总不会是多么快乐的回忆,因为那些记忆永远笼罩在一层注定会陨落的落日余晖之中——死神终将会夺走他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这是一个孩子无论多么虔诚多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齐乐人凝视着熟睡的宁舟,他再不想伸出手,偷偷去捏他的脸蛋,他怕吵醒他。

他忽然间失去了情人间任性妄为的冲动,变得患得患失,多愁善感,一些柔软的、温暖的,却又是刺痛的情绪在他的心脏里来回流淌。一种使命感和保护欲充斥在他的胸口,让他迫切地想要把自己拥有过的温暖和爱送给宁舟。

宁舟拥有过的、不曾拥有过的爱,他全都想带给他。

齐乐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黄昏下的沙滩,他偷偷怀揣着那枚漂亮的蓝宝石戒指走向宁舟……

就在那夕阳下的海岸边,他们有了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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