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洪点兵十八万,安王十五万,济王二十五万,王吉八万,还有并州诸中小势力十数万,人人倾尽能倾之力,全力赴此一战。

可见北方诸侯对齐王之忌惮。

盟军已陆续南下,逼近豫州,从豫州下邑至兖州谷平一线,汹汹而来。

哨马快如流星,在平阳城四门疾驰进出,传递前方哨报及魏景军令。

一切在密锣紧鼓布置着。

魏景再次调动南方守军,驻与司州东南接壤的豫州、荆州防线。

据闻安王曾借周洪之手,向皇帝试探合兵伐齐。然皇帝固然欲除魏景而后快,但和叛军联手?天子尊严何在?将来人痛斥一番打了出去。

朝廷虽被济王桢泉军打得节节败退,司州防守都绷得极紧,但兵力还是有的,魏景大战之前,少不得先解决后顾之忧。

他忙里抽闲出城迎接妻女,回来后不得不再次投身军务,通宵达旦。

邵箐也是,备战紧急,她和寇玄等人一抵达,立即各自忙碌开来。

等将手头的事堪堪理清,王经告诉她,魏景半个时辰来过,见她正在议事就先回去了。

诸事已大致议定,五更点兵,他将离开平阳,率军迎敌。

此时夜色沉沉,已是子末时分。

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就出城了。

邵箐疾步往回,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了,越跑越快。

进了早收拾好的正院,忽听见一声“哈哈”的笑声,稚嫩欢乐,夹杂着男人低沉笑语:“姁儿在家,要听阿娘的,可晓得了?”

魏景回来时,姁儿半夜醒了刚吃饱肚,他舍不得闺女,抱着逗着哄着,反倒越哄越精神。

他躺在榻上,白嫩嫩的小女娃坐在他的胸膛,小脚丫就搁在他下巴旁,他作势凶狠,轻轻咬了一口,姁儿怕痒,哈哈大笑。

一身玄衣,黑豹般矫健有力的男子,就这么眉目含笑哄着他的小女儿高兴。

慈父柔情。

邵箐漾起笑意,见父女看过来二人面露欢喜,她挨着坐过去,一人亲了一记,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又摸摸孩子爹,柔声问:“怎地不歇一歇?”

魏景精力充沛,笑:“我不困,也不累。”

他坐起,将闺女抱坐在左臂弯,右手拥着妻子,“委屈你和姁儿了。”

邵箐携女北上,何尝不是渴望和他小聚,可惜不过短暂几天的各自忙碌,他就得离开平阳。

邵箐头挨着他的右肩窝,姁儿偎在另一边,这种和母亲同时相依的经历让她很惊奇,瞪大眼睛挨挨蹭蹭。

摸了摸闺女柔然的发顶,邵箐低声说:“这如何就委屈了?”

她只期盼他平安。

每次出征前,都是这个不变的朴质念头。

盟军势大,来势汹汹,她更忐忑,搂着他窄腰的手臂收紧,她抬起头:“我和姁儿在家,静候夫君凯旋。”

魏景如何不知她?

薄唇覆盖两瓣樱红之前,他低低应道:“好。”

五更出城,魏景还得披甲。

邵箐唤来乳母接过姁儿,亲自伺候她的夫君沐浴梳洗,束发更衣,披上一身边缘已微微泛红的明光环锁铠。

“等我回来。”

有力的臂膀,将母女二人锁进胸膛,隔着冰冷的铠甲,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最终他松开手,转头大步离开。

邵箐急追几步,看他英武身姿消失在忽明忽暗的月亮门中。

誓师祭旗,大军开拔,戈旗如林,沉沉的声浪撼动人心。邵箐伫立在城头,久久凝视,黑压压的海潮漫过原野,往东北方推移开去。

……

过黄河,入兖州,浩浩荡荡八十万北方盟军,驻下邑谷平一线,虎视齐王刚取下的豫州四郡。

墨蓝天幕明月高悬,平原上营帐篝火望之不绝,安王登上瞭望塔,环视己方大营,最后将视线投向前方。

魏景率大军应战,驻崎岭扶昌一线。

“敌我兵力悬殊,此战必能击败齐王。”

安王缓缓地说。

他一身锃亮乌金锁子甲,腰悬宝剑,目光湛然,意气风发。

他也确实该意气风发。

既是结盟共同抗敌,那战策及行动必须保持一体化,这是共识。强敌在前,诸侯摒弃前嫌,有商有量。只是人多了,总需要一个中心者互相协调。

作为联盟发起者的安王,很自然就充任了这个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隐隐有八十万盟军统帅的趋势。

他在洛京夺路狂奔,如丧家之犬时,谁又曾想,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能重攀巅峰。

安王冷冷看了司州方向一眼,昔日之辱,他必如数奉还。

“洛京至今,不过年余。”

不管是皇帝,还是那魏景,只怕都始料不及吧?

玄衣广袖,衣带飘飘,皎洁的月光下卫诩眉如墨画,面似冠玉,他笑:“确实如此。”

安王闭目,长吁一口气,睁眼看卫诩,目带感激:“得谨之为挚友,此生足矣。”

卫诩并不是投他的谋士,而是安王数度拜访,二人观感颇佳互为挚友,这才出山相助的。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的不懈努力,方有今日的生死之交,全力襄助。

卫诩看安王,微挑了挑唇。

“甚是。”

……

兖州平原,豫州中东平原,而平原极不利于防守,五十万对阵八十万,魏景率军驻太行支脉崎岭与蛟山相夹之地,不再推进。

此一战非同小可,季桓肃然:“交战之地,西北扶昌一带最适宜。”

崎岭,蛟山,盘水沅水,高山丘陵平原流水,扶昌一带俱有,地形复杂。

己方兵力正处于劣势,盟军士气高涨,军心空前一致,大战前期极不适宜打硬仗。

魏景十分沉着,按兵不动。

盟军亦然。

双方遥遥观望,长达一月,最终还是盟军先动了。

盟军由多达十数股势力组成,粮草起初各出的各的,但时间一长,囊内不丰的小势力就吃力了,为军心稳定,干脆混合在一起。只是这样的话,诸如济王周洪几人是肯定吃亏的,若长久下去,难免微词。

况且联军,一开始那股子心气很重要,体现在凝聚力上面。此消彼长,盟军耗不过齐军的。于是安王等人商议过后,当机立断,开始进攻。

这进攻也不是盲目进攻,试探性地迂回交战,引魏景不得不出。

魏景毫不犹豫出兵。

几番试探,一触即离,战事逐渐升温,或大或小,或进或退,最频繁时,有五处战事同时进行。

两军狠狠地搏杀在一起,阵法、计谋、冲锋陷阱日夜不歇,崎岭延伸至豫州平原上的黄土地上遍撒热血。

不得不说,联盟诸侯大败齐王之心还是足够坚决的,在目标空前一致的情况下,互相配合很到位,并未出现任何可乘之机。

兼又挟人数优势,战意高涨,鏖战半月,双方互有胜败,战局一直持平,谁也无法压制谁。

这并非魏景想要的。

如何打破这个平衡,乃他及一干臣将连日商议的唯一重点。

“主公,若要打破僵局,……”

季桓坐不住,站起踱了几步,蹙眉道:“某以为,恐怕唯有将盟军引向扶昌一带一途。”

扶昌一带,西北方向,就是先前宾主臣将俱看好的交战之地。

这半月交战,他们也一直试图将盟军引导过去。

可惜盟军中也非只有庸才,平原交战,正面硬战,才是对己方最有利的,不管胜败,盟军总会绕回去。

“他娘的!”

季桓一语罢,众人沉思,张雍左想右想不得法,气得一击面前方案,霍地站起来猛踱几步。

他差点把提着药箱的老军医撞翻,还好陈琦敏捷,及时扶住。

魏景受了点小伤,手背被流箭擦伤,流了点血,他并不放在心上,但诸臣将坚持让包扎。老军医这是包扎好了,刚要退下。

“若要盟军大动,除非乘胜追击。”

那只能是己方大败了。

佯败?

魏景摇了摇头,卫诩杨舒等人并非庸才,五十万大军佯败,很难天衣无缝。

一个弄不好,佯败还容易变真败。

不妥。

那在没有兵败的情况下,如何能引诱盟军追击?

魏景沉吟,收回刚包扎好的左手,视线在那圈白中微微泛黄,紧紧缠绕他伤处的麻布上一掠而过,忽一顿。

他抬目,恰好与转过身的季桓对视。

“若我此时重伤,营中大军当如何?”

季桓一怔,一个念头忽然涌起,战策呼之欲出,他立即道:“当秘而不宣,并立即安排退军,退回豫州四郡,退回南方,紧守关隘再不应战。”

退回豫州四郡,扶昌虽略绕远路,但胜在地势复杂,利于阻追击之敌。

宾主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

又战了两日,硝烟越来越浓,战事爆发了一次小**。

张雍小胜后回师,谁知路上遭遇伏击,敌众我寡,魏景接报立即命人增援。

盟军也援。

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参战人数达二十余万,盟军嗅到战机,紧急增援二十万大军,欲先速战速决全歼张雍等将士,再痛击齐营援军。

好在魏景料敌先机,亲自率十五万大军增援。

一场大战激战毫无征兆展开,直杀得日月无光。魏景一贯先身士卒,率骑兵营亲兵营如尖刃般直刺敌军密集出,刀锋所过,无人能挡。

其实,他并不是毫无目的冲杀的。

他知道周洪帐下,有一名神射手孔威,号称箭贯百丈,虎威强弩,其箭术之高明,北地如雷贯耳。

盛名之下,应无虚士。

他就是专门冲这人来的。

左右睃视,他很快锁定目标,不着痕迹往那边杀去。

“那位,就是齐王?”

孔威未见过齐王,但他已能笃定。刀势纵合,如猛虎出闸,所向披靡,除了齐王还能有谁?

他心脏一阵狂跳。

天赐之机。

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接近齐王。

目测一下距离,他立即扔下大刀,取出特制的乌金大弓,拉弦搭箭,瞄准目标。

拉开弦,他也成了一张强弓,气场立变,危险到极致。杀敌中的齐王并不好瞄准,而其身边众多亲卫拱护,他始终沉着,终于找到一个可乘之机。

手一松,暮色中三道红芒一掠而过,箭矢声势如闪电,瞬间已袭至齐王身前。

齐王果真身手了得,然孔威却预料过对方发现并躲闪,一切都和他预测并无二致,齐王避开前两支利箭,“濮”一朵血花溅开,最后一只利箭正中对方右胸位置。

齐王身躯一顿,“砰”一声栽下马。

“齐王右胸中箭!!”

孔威左右爆发出一阵欢呼,与其同时,敌军一黑脸大将怒吼杀到,“主公!”

亲卫骑兵营迅速涌护,护着齐王紧急后退。

“快,快回去禀报主公!”

孔威等人立即打马飞速回奔。

……

齐军借暮色且战且退,其阵势变化极迅速,酉时,顺利脱身,退回大营。

染得一身殷红的魏景早被抬回中帐,亲卫急急奔走,军医们匆匆来去,热腾腾的清水抬入,紧接着一盆血水被抬出。诸文臣已焦急进了外帐,先后回营的大将们一身脏污急急奔来。

气氛如此紧绷,帐内“重伤”的魏景却一跃而起,随手将紧夹在肋下一路的利箭扔下,解开铠甲搭扣,把怀里那个血囊扯出来,最后“锵锵当当”一阵乱响,他从胸腹背部扯下十好几块厚厚的乌金厚铁片。

说片可能不大对,这足足有半寸多点厚。

魏景有妻有女,如何肯让自己冒生命之险去设计诱敌?莫说季桓等人赞不赞同,他本人就不会干的。

实在不行,退回南方,静待下一次机会就是。

他不是一个人了。

魏景既然用了这个策略,自然是要确保自己无虞的。即使身手绝佳,他也一点不轻忽,身上缠的这些乌金铁片,是几把乌金大刀临时改截的,莫说一箭,就算十箭也射不穿。

安全倒安全了,就是重极,饶是魏景这般体力,缠着它大半日,也汗流浃背,喘气急促。

他精赤上身,猛灌几盏茶,看向季桓:“稍候,传出我轻伤消息,而后立即准备拔营。”

季桓应是,与诸人一起落座,魏景随手披一件素绫里衣,手一点地域图。

“盟军必定急追,待退至扶昌,需被追上;且战且退,待崎岭佯作不敌,开始停滞。”

“张雍听令,你率八万精兵绕至钧丘,携箭矢火油,多举旌旗,火攻追军后军!”

“标下得令!”

“陈琦范亚,你二人率十万左翼军,且战且退,将追击之敌引之崎岭西麓,调头急攻。”

“标下得令!”

“范磬陈泗,……”

……

终于诱敌军急追挪动,如此良机,魏景的目的当然不仅仅转移战场。

大挫盟军,一举将其人数上的最大优势消削殆尽。

……

然此时的盟军中帐,诸侯齐聚一堂,周洪再问一次:“你确定没看错?!”

孔威等六人笃定:“禀主公,确无差错!”

他们亲眼看齐王右胸中间,一蓬鲜血溅出,清清楚楚,绝对不假。

事实上,现场不仅仅只有这几人,安王济王和几个小诸侯也有人在,命人寻出来,细细问过了。

众口一辞,结果一致。

诸人一阵激动。

右胸!

孔威名气在座的几乎都听过,箭术也当场演练过一次,果然名不虚传。

正中右胸,鲜血喷溅,这意味这什么,大家都懂。

真这么幸运吗?

众人大喜鼓噪之余,又不敢置信,这时,安王身处齐营的眼线有消息传回了。

“齐王轻伤?”

寻常兵卒之类的眼线,其实大家都彼此互放的,济王王吉等,又连续几份消息传回。

结果都一样。

安王“腾”一声站起,面露喜色:“看来,这魏景确实是重伤了!”

若消息是重伤,他反有疑虑,但轻伤之言,必定为了安抚军心。

“不管魏景是否身死,今夜,齐军必定拔营急退。”

安王目光灼灼:“趁机追击,若顺利,当一举歼灭齐军主力!”

“没错!”

“正是!”

“好,我们当马上传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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