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后,一束灯光打在观众席上。安娜面带酒窝地站起来,跳跳蹦蹦地走上舞台,像个小明星一样接受了观众的瞩目及掌声。

谢菲尔德坐在台下,轻拍了拍手。她演出成功,他既像一个父亲那样欣慰无比,又像一个情人那样,反感和厌恶那些朝她投去的爱慕眼神。

安娜并没有在台上待太久,和剧组成员合唱完一首歌后,她就跑到后台,急匆匆地卸掉了脸上的妆容,用手敷衍地一抹水珠,就想回到观众席去找谢菲尔德。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下台以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和他分享喜悦——她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事和他分享了!

临走前,安娜看了一眼梳妆镜,想了想,还是掏出口红,涂抹在撅起的嘴唇上。

合上口红的盖子,她上下唇相互磨蹭了一下,打开化装室的门,却正好对上谢菲尔德灰蓝色的眼睛。

他手臂上是折起的深灰色薄外套,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对她微微一笑:“今晚想吃什么,小明星?”

听见这句话,她眨巴眨巴眼睛,头脑间有片刻的空白——这老家伙在勾引她!

刚好剧组都在舞台上接受采访,化妆师是老师从校外请来的专业团队,已经离开。现在,化装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想到这里,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用力扯住谢菲尔德的领带,把他拽了进来。她把他推到化装室的门上,跳到他的身上,双手捧起他的下巴,急切地吻上他的双唇。

谢菲尔德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托住她的大腿,以防止她滑到地上去。她额上还残留着一点儿香皂泡沫,口红涂得不算完美,鲜红不小心跑出了嘴角。洗掉粉底和腮红后,她的面色反而更加红润娇嫩了,大眼睛闪烁着一层喜悦、娇媚的光,是尝到禁果的夏娃,引诱他一起步入**的泥潭。

她吻了他一下,就离开了他的唇。呼吸交错,她的鼻尖顶着他的鼻尖,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的眼神太炽热了,充满足以瓦解道德的危险魔力。看着她的眼睛,他差一点就沦为了**的奴隶。

谢菲尔德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想把她放在化装室的椅子上。她却用两条腿缠紧了他的腰,淘气地往上挪了一下。他顿时眉头微蹙,停下脚步,无法再往前一步,怕她做出更多出格的动作。

与此同时,她扣住他的后脑勺,又吻了他一下。她鲜红的嘴唇就像她的肌肤一样温热,如同象征着惩罚的烙铁,在他的灵魂上烙下一个滚烫的印记。他的呼吸不禁乱了一下。接着,她又吻了吻他的下巴,一路吻到他的耳边,带着热气地咕哝道:“真的好喜欢你呀……”

他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就被她用一根手指蛮横地堵住嘴。她欢快的声音在他的头上响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不能在一起……没关系,等你觉得我们能在一起那天,再来讨论这事儿。现在,我只想和你分享喜悦!”然后,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听得出来,她的文学功底约等于没有,能把跌宕的经历讲成流水账,然而,她那眉飞色舞、娇憨可爱的面容,又让那些无聊的叙述变得生动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孔,竭力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却被她玫瑰色的嘴唇、沾了口红的牙齿,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奇怪极了,他明明想把她放到沙发上,却不知不觉间抱了她那么久。

说到最后,她用劲搂着他的颈项,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热烈、狂热、接近深情的声音说道:“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我会爱你一辈子。”

话音落下,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安娜”,她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匆忙而缠绵地吮了一下他的唇,轻盈地跳下来,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许久,他才找到离开躯体已久的灵魂,缓缓地坐在椅子上。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似乎体内有一个天平,一头是六十五岁灵魂的重量,另一头是爱情的重量。它们并不相等,时而灵魂战胜了爱情,时而爱情压倒了灵魂。而他作为天平的所有人,则在这种七上八下的震颤中饱受煎熬。

有时候,他不仅受到爱情与**的折磨,也受到安娜的折磨。她太年轻、太娇嫩了,眼睛、嘴唇、肌肤、心跳都焕发出一种蓬勃的青春活力。每次她主动亲近他时,他都会在她充满生气的皮肤上,感受到自己的可耻与邪恶,似乎下一秒钟,她的人生就会因他而毁。

他其实问过自己,假如他们在一起,他真的没办法给予她幸福吗?

这个答案似乎是否定的。毫无疑问,以他的地位与财力,他有能力给她最优越和最幸福的生活,但他却没办法陪伴她到永远。

尽管,以安娜的性格,就算他没办法陪伴她到永远,她应该也不会太伤心。她是个乐观的孩子,懂得怎么疏导自己。是他无法面对最终被她遗忘的结局。

说到底,都是他的占有欲太卑劣和太强盛的原因,再加上无处不在的道德桎梏,才导致他无法接受她纯真而热烈的爱意。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底线,正在一步步崩塌。或许有一天,当他无法再压抑内心的情感时,就能越过那条线,和她一起沉沦,一起融化。

——

安娜觉得,谢菲尔德可能喜欢上她了——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她不敢说“爱”,因为爱情都带着矢志不渝、奋不顾身的气质,谢菲尔德却从未承认过喜欢她,肯定还没有达到爱情的程度。但没关系,他能喜欢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安娜走在前面,感受到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这种感觉奇妙极了,比和他接吻还要刺激,让她回想起了短暂的初恋——当时,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同学们都对她很友善,她也认为自己和其他女孩没有什么不同。那时的她,是一个真正的天真少女。

她和一个高大英俊、体格健壮的金发男孩相恋了。那个男孩经常痴迷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引起周围人的调侃和哄笑。当时,他们都很腼腆,很少面对面说话,甚至连看对方眼睛都不敢,更别说牵手和接吻。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课堂上无意间对视几次。每次对视完毕,她的心都会怦怦狂跳。

那个男孩教会了她什么是心动,然后,毫无征兆地转学了。安娜并不遗憾他的转学,甚至有些庆幸——他转学的第二天,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就曝光了。

现在,那种朦胧而炽热的相恋感觉又回来了。可能那老家伙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和年轻男孩看恋人没什么两样了。感受到他的视线克制地扫过她的后颈、背脊和手臂,她一颗心变得软绵绵、热乎乎的,不断膨胀的爱意几乎要把她融化了。

回到别墅,安娜本想上楼梳洗一下,再和谢菲尔德聊演出时的感想,却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她的母亲,布朗女士。她原本计划用零花钱去打听布朗女士的下落,但排演太忙,再加上没有找人的门路,就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演出结束后,谢菲尔德的眼神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现在请他帮忙找母亲,应该不会遭到他的拒绝。不过,之前不敢找他帮忙,并不是因为怕被他拒绝,而是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世。但这会儿不一样,她不再是那个服务生安娜,而是一个有价值有天赋的安娜,他就算知道了她卑微的出身,也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瞧不起她。

这么想着,她握住他的手,把他拽到沙发上坐下,用大眼睛恳求地望着他:“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谁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谢菲尔德点点头:“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妈妈。”说出这句话,安娜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她叫玛丽·布朗,1934年出生,生日是3月17日……”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瞟谢菲尔德的表情。奇怪的是,他陷入了沉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沉思的时候,喜欢用两根手指把玩那个红木烟盒。那是她见过的最精致的烟盒,上面镌刻着一个深蓝色的雄狮。说起来,他好像一整天都没有抽烟了,这太反常了……刚想到这儿,她就看见他抽出一支香烟,咬在嘴里,划燃了长柄火柴。

火光闪过,烟雾冉冉升起,模糊了他的五官与轮廓。这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显得有些冷峻。安娜不由忐忑起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露出这个表情……她说错什么了吗?难道她的母亲曾经得罪过他?或者说,他曾经是她的母亲的客人?还是说,他仅凭这一句话,就看透了她卑贱的身世,感受到了她的粗鄙和下贱?

冷汗大颗大颗地流下,有那么一刹那,她似乎又回到了七年级的课堂,被同学鄙夷,被同学讥讽,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老师在旁边冷眼旁观。好不容易筑起的尊严垮塌了,她又变回了那个自卑的服务生安娜。她想不通,为什么连l先生都看不起她的出身?

就在这时,谢菲尔德单手掐灭了香烟,扔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又似乎只是吐出烟雾:“这件事以后再说。”

果然,他就是看不起她的出身。安娜迷茫又愤怒,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眼圈已经红了,生气地质问道:“为什么?”

谢菲尔德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在她看来是无声的鄙夷。她愈发生气,提高了音量:“为什么?是我妈妈的职业让你感到恶心了吗?我发誓,她除了那事儿,其他坏事一件也没干……你不要把她当成坏人。”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抓着他的手掌,呜呜咽咽地说,“我没有爸爸……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虽然她对我没什么感情,总是想要抛弃我,但我还是想跟她说几句话,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安娜。”谢菲尔德打断了她。

她抬起眼,眼睫毛还挑着一颗泪珠儿。

他却再度陷入沉默,见她抽了抽鼻子,又掉下一颗委屈眼泪。终于,他长叹一声,用大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你妈妈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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