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孩,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并不适合读书。

坐在教室里,看着讲台上衣冠楚楚的老师,她会想,这家伙昨晚去过什么地方,领子内侧为什么有个红唇印,是否跟她母亲那样的人厮混过……

她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认可老师的威严,她在那条街见识过太多道貌岸然的老师与教授。走进她母亲的公寓前,他们都穿得光鲜得体,见到她的母亲后,却都会暴露出禽兽的一面,说着黏糊糊的恶心的话。

尤其是公立中学的老师,教学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连学生在教室里吸食大.麻,他们都只是漠然地看一眼,然后继续念教科书的内容。

她的眼睛看见过太多肮脏与污浊,因此才会对淡雅高贵的l先生一见钟情。

次日一早,安娜就坐进了雅各布的轿车里,对方像训练有素的英国管家般,给她收拾出了一个一应俱全的行李箱。安娜坐在后座,摇下窗户,两条手臂搁在车窗上,推了推鼻梁上的心形墨镜——没法不戴墨镜,昨晚她哭得太狠了,到现在眼睛都是肿的。她毫无礼貌地问道:“雅各布,你的大学怎么样?”

本科毕业于耶鲁大学商学院金融工程专业,博士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经济学专业的雅各布回答道:“还不错,怎么了?”

安娜一脸忧郁:“是吗?可我感觉你的工作也不是很好,读那么好的大学有什么用呢。我是真的不想读书,我想出去打工,做什么都行。要不你跟谢菲尔德先生商量商量,我和你一起当他的助手吧。”

雅各布将安娜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坐在驾驶座上,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然后转过身,望向她:“安娜。”

“嗯?”

雅各布难得严肃地说道:“我会帮你收拾行李,是因为先生把你托付给了我,我有照顾你和管教你的责任,而先生之所以会把你托付给我,是因为我是他最信任的人,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是如此。”

安娜没听懂:“你想说什么?”

雅各布发动汽车:“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不好好读书,不进入一所优秀的大学,基本上很难得到这种被器重的机会。先生很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能见到的大人物。”

安娜还是没听懂,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话,鼻子一酸,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

是,她这辈子唯一能见到的大人物,唯一会喜欢上的人,唯一能让她感受到爱情和美好存在的,可能只有l先生了。

昨天,她哭了一晚上,也恨了他一晚上,讨厌了他一晚上,最难过和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赌气地想过,永远都不要看见他。然而,太阳升起后,她消失的柔情又尽数涌了回来,开始帮他找借口,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有事才不告而别,并不是故意躲避她。

因为,他是她肮脏的世界里,唯一温柔而干净的存在。他是她的爱情,mrl,mrlove。所以,无论怎样,她都会心软地原谅他。

想到这里,安娜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满怀忧伤地望向窗外的风景,被雅各布送去了学校。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私立中学,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私立中学就是一所豪华版的公立中学。进入私立中学后,才发现这里和公立中学完全不一样。

道路是浅灰色的柏油路,两旁种植着茂盛的橡树和高大的棕榈树,金黄色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下来,如同闪亮而多情的湖面鳞波。时不时有两三个女孩走过,她们穿着白衬衫、朝气蓬勃的格子纹裙子和白色短袜,笑容明媚,不像公立中学的女孩那样,满身酒气,眼睛周围是没卸干净的眼线和眼影。

安娜忽然生出了一丝胆怯,这种胆怯在l先生面前有过几次,但因为l先生包容又温和,并不怎么明显,现在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那种胆怯又有了冒头的趋势。

这所中学是如此宽敞、明亮、豪华,甚至连空气都比外面清新醒神一些,她后背却爬上了一丝寒意,仿佛这不是一所学校,而是一面能照出她真面目的魔镜。

她的粗鄙、轻贱和无知,都将在这面镜子前无所遁形。

试想一下,当l先生忙完英国的事——如果他真的在忙的话,按照承诺过来接她,老师却将她的坏习惯和坏毛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比如上课讲话、欺负同学、打群架或是损坏公物之类,l先生肯定会朝她投来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认为她是个教不好的坏女孩。她会羞赧而死的。

安娜忍不住敲了敲雅各布的座椅,哀求道:“能不能改天再来……我好像生病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雅各布却答道:“学校有厕所。”

安娜气得捶打了一下他的椅背:“亏我把你当成朋友,还请你吃了一个冰淇淋!”

雅各布有些无奈:“我也把你当成朋友,安娜。正因为这样,我才劝你要好好学习。”

安娜往后一靠,烦躁地大叹一声:“可我完全学不进去啊,我根本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儿!”说到这里,她又换上哀求的语气,“求你啦……我真的不想上学,我不会白吃谢菲尔德先生的,我可以去打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可以去扫地、洗碗、端盘子……求你啦,我真的宁愿当服务生也不想读书!”

雅各布将车停在路边,回过头,第一次对安娜露出了严厉的表情:“你当服务生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15美元左右。”安娜答得很快,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因为感觉雅各布和她半斤八两,不可能赚得比她多——他整天无所事事,还帮她收拾行李,看上去不像能赚钱的人。

“你觉得我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安娜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20美元?”她大方地给他加了5美元。

雅各布却摇了摇头。

“30美元?”

雅各布继续摇头。

“50美元?”安娜说完,自己先否决了,“别开玩笑了,你知道50美元能买多少东西吗?”

这时,雅各布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2000美元,还不包括奖金和股份分成。”

安娜愣住,随即反驳道:“骗人,2000美元也太多了,我把公寓卖了都拿不到这么多钱!”

“爱信不信。”雅各布转过身,继续开车,“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赚这么多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曾在名校进修过。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安娜并不想要知识的力量,她觉得自己的美貌就挺有力量的:“我跟你不一样,反正我不想读书。”声调却比一开始弱了些,显然是被两千美元的薪酬震慑住了。

雅各布没有说话,他将汽车停在堡垒般宏伟的教学楼前,打开车门,帮安娜提出行李箱,直到这时,他才看向安娜,问道:“你喜欢先生,对吧?”

安娜答得斩钉截铁:“我喜欢他。”

“那你知道,在你之前,先生有过三段婚姻吗?”

安娜怀疑他想拆散他们俩,警惕地反问道:“怎么,你歧视离过婚的男人?”

“……”雅各布无语了片刻,“我是想说,先生的前妻们,学历最差的都是华盛顿大学毕业,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始终以当服务生为人生目标,哪怕先生不嫌弃你的志向,也会让他在他的前妻前抬不起头。她们会嘲笑他肤浅好色,因为看中你的外表而和你在一起,哪怕你知道,先生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别人会曲解你们之间的爱情。所以,就当是为了先生,也请好好学习。”

说完这段话,雅各布觉得自己的口才又上了一层楼,竟然把他的先生和学习联系在了一起。

安娜被他说动了,垂头丧气地接过了行李箱:“我知道了。”

雅各布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安娜。”

安娜垂着脑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你确定暑假我能看见谢菲尔德先生?”

“如果你的成绩都是b的话。”

安娜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忽然又回头,跑到雅各布的身边:“我可以给他打电话或写信吗?”

“可以,等先生不忙后,我会把那边的电话号码告诉你。”

安娜勉强放下了心,三步两回头走进了教学楼。

她紧紧地攥着行李箱的拉杆,屏住呼吸,浑身紧绷,以一种迎战的姿势走进了教室,以为自己会迎来一场下马威,甚至连回骂的粗话都提前准备好了,谁知,迎来的却是两个热情的男同学,他们一个接过了安娜手中的行李箱,另一个则摩拳擦掌,要帮安娜搬书。一个男生路过,看见这一幕,立马加入进来,提议要带安娜参观和熟悉校园,和安娜想象的照妖镜生活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同学至少会嘲讽她两句——确实有人嘲讽她,不过不是因为看出了她的粗鄙和无知,而是因为她的拉丁裔血统。他们嘲讽她的方式,也非常的小儿科,就是鄙夷地看她一眼,然后不跟她讲话,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跟她原来的学校相比,完全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以前在公立中学,她一直觉得,上学就是骂人和被骂,打人和被打,在弥漫着大.麻气味的教室里听课,现在,看着围在身边的友好男同学,她忽然明白了当学生的乐趣。

安娜沉浸在被人追捧的快乐中,暂时将l先生抛到了脑后,忘记了离别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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