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爷说罢起身时, 星河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他阔步来到雁回跟前,高大的身形笼了下来,将雁回整个人兜在自己的阴影之中。他抬手, 手指触及雁回柔顺的发丝, 他顿了顿,这回,他终究将手放了下去, 揉了揉雁回的脑袋。

雁回喉中一涩,眼眶也红了。于一派朦朦胧胧中,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形,她好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抱一抱他。

许是看见了雁回垂在两股侧握紧的拳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国舅爷将她面上夺眶而出的泪一一拭去, 随后温柔地丢下一句:“不着急。”

雁回许久没听到这么柔和的声音了, 像微风吹起细柳,条条枝蔓轻轻拂过旁边清泓, 带起一小圈一小圈的波澜直往心底而去,往后又是风过无痕,只余心中缱绻绮丽。

国舅爷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攥住雁回手腕,将她的手托起抚平她握紧的双拳, 随后才将木剑从她手中摘了下来, “我来。”国舅爷说。

说罢,偏头看着星河。

他知道星河并不灵性, 从来看不懂自己的眼神, 便直接朗声吩咐星河道:“照顾好她。”

星河拍着胸脯应了。

安置好这边,国舅爷执剑走进帐中,扫了眼帐中候场的众人, 这才对上谢昀的目光。

帐中,谢昀忽而低低地笑了,这笑声慢慢放大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舅舅。”谢昀止了笑,抬眸迎上国舅爷的注视,将手中茶盏狠狠地向人掷去,茶盏打在国舅爷肩上,又落了下来。他声音随着这个动作忽而冷硬:“你们都在骗朕!”

“朕可是做错了什么?”谢昀皱眉,冥思苦想却不得始终:“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切都是如此的顺理成章为何偏偏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国舅爷道:“敢问圣上,张炬为何会反?”

谢昀愣了愣。

张炬是他逼反的,他知由简到奢易,由奢到简却难。所以,他花了三年时间将张炬捧成丞相,又装出圣宠兰贵妃的模样。所以,一旦兰贵妃被灌下了鸩酒,在张炬慌乱之时,又从宫中传出皇帝召皇后侍寝的消息,无疑又是给张炬当头一棒。

谢昀顺着朝臣的话又允了皇后在中书省待三月,一切都按着张炬意想背道而驰。待张炬慌不择路去寻那道发往大漠塞外的圣旨时却发现早就是空空如也,一桩接一桩,直接断了后路将人策反。

谢昀拉长尾音“哦”了声,“事与愿违都是朕逼的?舅舅是这个意思吗?”

国舅爷举剑,另一手负于身后,挑眉看谢昀:“来吧,我让你一只手。”

谢昀一嗤。

“笑什么。”国舅爷问:“是觉得我胜之不武?那你想怎样,这事总要解决。”

谢昀忽得起身,绕过大案一把揪起国舅爷衣襟,将人抡在衣架上,压低音量咬字却异常清晰:“沈辞!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在与朕抢人?”

国舅爷猝不及防被谢昀带得后退两步,后腰一下抵在衣架上,他负于身后的手握住衣架,借力站稳后才看着谢昀,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响低声道:“是吧,我来抢媳妇儿。”

“你……”谢昀被国舅爷这番话一噎:“恬不知耻!”

国舅爷笑道:“是为老不尊。”

“你还有脸了?”谢昀狠狠瞪着国舅爷,两人对峙着,空气间尽是化不开的剑拔弩张。

不知过了多久,谢昀松开手,神色不辨喜怒:“行,舅舅若是真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带着皇后从这些人手中逃脱,朕便放你们走。”

这些人。

国舅爷抬眸,帐中有朱公公,有苏元,有三名大内高手。

国舅爷扭了扭手腕,两瓣唇轻启,眉眼带笑:“一齐上吧。”他轻飘飘道。

说罢,不给众人反应机会,提剑往最近的朱公公刺去。

朱公公:“……”

朱公公心道这国舅爷忒不是人,这人怎就不能换位思考一下,主子下了死令,他一个奴才已经尽可能做了完美的周旋了。

还有他的小腿肚,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见国舅爷一剑袭来,朱公公滚身狼狈去躲,他知道国舅爷身手的,他打不过,五个他加在一起也打不过。

谢昀冷冷看着眼前一幕,问帐中其他人:“还愣着?”

其他人面面相觑,谢昀只准备了两柄木剑,他们身上可是真/枪/实刀。

谢昀微抬手,手指轻轻一挥。

众人得令拔剑而去。

雁回看着帐中的刀光剑影,心一下便提起来了。国舅爷手中执着的可是方才从她手中接过的木剑,被那泛着深寒光芒的剑刃一削便成了一个短杵。

星河道:“皇后娘娘……”

想了想改口道:“主子莫要着急,我家男主子有这个能耐。”

这话实在让人忍俊不禁,雁回浮躁的心果真叫星河宽慰下来。从前还未上过沙场的国舅爷身手武功就小有名气,历经两次大战,必定更上一层楼。

只见,国舅爷反而将那短杵用的得心应手,一记扫腿将苏元绊倒在地,手肘往右狠狠一撞,撞得其中一个大内高手两眼冒金星。

靴底一踩大案,整个人如天神一般腾空于半空之中,堪堪躲过从地上爬起的苏元一击,随后整个人以俯冲落地,眼见着将要头着地,他骤然拧臂,一掌拍在案面,借着这排山倒海之力在空中优雅又从容地旋了两圈。

星河:“……”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国舅爷有心在心上人眼前抛头露面!!!

以前国舅爷不是这样的,国舅爷不喜“旋踢”,他说他上了年纪,头会晕,让星河自个练这样的招式。但看这会儿国舅爷头也不晕了,面上还一派风轻云淡。

星河转念又想,到底是国舅爷是有心炫耀还是是待人不同。

那厢,国舅爷打破无人重围,便要收尾。帐中动静不小,他一直听着五人脚步,正准备一击结束最后的缠斗,忽而一剑从他后背刺来。

国舅爷猛地侧身,眼眸一眯,看清这人后苦笑。

谢昀不知何时执剑,手中那剑正是雁回千里迢迢从京都带来的尚方宝剑。

“你武功都是我教的。”国舅爷堪堪站定,凝着谢昀道:“也罢……”

谢昀并不理会国舅爷,手中宝剑往前送了两分,削断国舅爷几簇发丝。

国舅爷将短杵一丢,转身便往外冲。

身后谢昀冷冷下令:“苏元,还不抓刺客!”

苏元捂着胸口,看着国舅爷背影有些踌躇。他不明白谢昀是指让自己单打独斗,还是带着千军万马去追杀。

身旁朱公公却先一步尖着嗓音道:“抓刺客!”

苏元会意,当即领命。

国舅爷几步奔向雁回,雁回知晓,国舅爷再如何不会和谢昀真的拔刀相向。

“阿回。”国舅利索将自己鞶带摘下,执着一端,另一端交给雁回,道:“抓住了,我带你走。”

雁回心中动容,这些年做过的梦和这一刻的现实巧妙地叠在一起,时间好像慢了无数倍,她伸手握住鞶带另一端。

谢昀就立在他们二人不远处,神情晦暗地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永生难忘。

“圣上。”朱公公心疼地唤了一声。

谢昀死死凝着他们,这一刻他亲眼瞧见了。原来世间真的有真挚的感情,总有一个人会带你走出囹圄,重燃你的希望。只可惜……他看着雁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囹圄是他给的,重燃雁回希望的人这一生都不可能是他。

他觉得很可笑,又觉得难堪,更多是难过。

他又明白了,他身体中那部分先帝的血液一直在影响着自己。多疑刚愎,像个疯子。

“啧。”谢昀面无表情道:“真脏。”

追拿“刺客”的将士从四面八方涌来,国舅爷手中收紧,将雁回带起,又借力踩在星河肩上,高高跃起,星河随即跟上。

层层叠叠的营帐如今宛若垫脚石,国舅爷步履生风,带着雁回踩在每顶营帐之上,飞渡了大梁连绵的军营,将一众追杀之人甩于身后。

掀起的风吹鼓了国舅爷袖袍,翻飞的衣角扫在了雁回面上,似乎将国舅爷的余温一并带给雁回。

终于,离开了这连绵的营帐。

三人停在隔壁山间,举目眺望灯火通明的大梁营帐。

星河紧张地问国舅爷:“主子,我们当是将人甩开了吧。”

国舅爷掩下眸中情绪道:“谢昀没想真的追上我们。”

雁回亦知。

前半夜,谢昀说的自有办法成全她与国舅爷,想必就是借着‘刺客’刺杀给雁回自由,若无意外,不出几日大梁皇后遇刺薨故的消息便会传开了。

“我这外甥其实……”国舅爷挠了挠头,想说点什么,又怕雁回误会他是当和事佬。

便清了清嗓子,先给自己寻了开脱理由道:“舅……我嘴笨,不会说什么情话,但是阿回,你要知道,我是真心想与你……”

星河见国舅爷都这般说,忙想破了脑袋替国舅爷想了一句情话:“双宿双飞,做一对不羡神仙的苦命鸳鸯。”

国舅爷听见‘苦命鸳鸯’四字,右眼直跳,气道:“你,背过身去。”

星河:“哦。”

星河照做,雁回含笑看着主仆二人。

国舅爷这才道:“方才我欠你一个拥抱,还记得吗?”

雁回没想到国舅爷勘破了自己内心,愣了下。

“抱吧。”国舅爷舒展双臂,大方道:“想抱多久抱多久。”

国舅爷不知,月色下,雁回将他微红的耳根瞧得有多么清楚。

雁回笑了,慢慢上前搂住了国舅爷的腰身。

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一点事儿,来晚了,对不起大家。

还有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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