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昀走后, 惊絮才从帐外回来,看见雁回跪于冰凉的地板上,忙加紧了步子上前将雁回扶起来, 她本欲说些什么, 目光触及雁回,却见那人拧着眉,神情诧异, 姣好的面容因着这几分诧异倒显得有些沉重。

惊絮不知雁回所想,更不知雁回如今心中是百感交集。

谢昀之前说过关于‘移情别恋’的话,于雁回来说,是那过眼云烟也是那轻飘飘的耳旁风,雁回万万没料到, 云烟和耳旁风竟也夹杂了一分谢昀的真情实意, 这倒让雁回有些无所适从。

方才谢昀与雁回的谈话屏退了惊絮,惊絮也不知这二人在营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看见听见, 雁回沉静地久坐于榻边,时光冗长又沉闷。不知过了多久,蜡炬成灰,雁回才借着窗外的月色抬眸看过来,问:“什么时辰了?”

雕花的窗棂外可见明月圆圆, 偶有云雾无伤大雅地穿其而过。

皓月当空, 万籁俱寂。

惊絮瞧了瞧天色,将窗棂合上将夜色挡于窗外, 待帐内回暖了些这才估摸着道:“回娘娘, 想必已是亥时了,奴婢伺候娘娘安寝。”

亥时。雁回默念了一句。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时辰宛若一道轮回, 不知为何,雁回心中起了一种荒诞的想法,心中冥冥有音,若误了时辰,这道轮回便停了。

“更衣!”雁回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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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营帐,门帘大开,正对着外边特意收置出来的大片空地,之前的营帐撤到了别处,夜里寂静无声,偶有对流南北风沉默地对峙。

谢昀就坐在正对着门帘的大案后,他穿着一身玄袍,头戴金冠,帐中烛火在他袍上的金龙图案前投下小片阴影。因着不确定雁回到底会不会来,他手边没着没落地摸上案边的热茶。此时帐中人数众多,呼吸声此起彼伏。谢昀皱着眉,他嫌吵。

“朱颐。”谢昀啜饮一口清茶,提了提精神问:“什么时辰了?”

朱公公颔首,看了看天色,恭敬道:“回圣上,就快至子时了。”

他音调缓慢,主要是想替谢昀抚平内心的焦躁,似乎没甚大的作用,谢昀眉头依旧皱着,朱公公叹息,在心底祷告希望这个时辰,皇后娘娘已经安寝,如若差了惊絮来告知一声皇后娘娘不会来了,那便更好了。

谢昀放下手中茶盏,今夜朱公公替他泡的茶里加了桂花和菩提花,用以清热降火,最最重要的是,雁回不喜花茶。

泡了雁回不喜的茶,便是有不准备迎接雁回的意思在里边。

谢昀看了茶盏中被水泡得发胀的花叶,心底多多少少有被安慰到。正要说什么,心底便生出了‘世事难如意’的想法来,帘帐外,雁回来了。

谢昀:“……”

他心抽痛了一下。

谢昀虽不确定雁回到底会不会来,但他也是真的没想过雁回会来。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雁回的到来毫不讲情面地将谢昀的自信尽数击溃。

谢昀脸色霎时冷了,面带黧黑之色,手中紧紧捏着茶盏,浑身浮腾着怒意。

帐帘外,雁回一身白衣劲装,腰束玄色宽腰带,将窈窕的腰肢勾出‘盈盈一握楚宫腰’的错觉来,但她手腕等关键处装备了同腰带一般颜色的护具,颇有江湖侠女的荡气回肠,叫人不敢浮想联翩。如墨的三千发丝高绾于顶用一根再寻常不过的发簪固住,显露出的面容清冷而淡漠。

不过她脚还有伤,踱步而来时脚步略显沉重,月光满溢,撒了她周身。

谢昀就这般看着雁回枉顾伤痛一步步走近,忽而想到第一眼初见,当时的少女与今天的来人身形重叠,让谢昀好一阵恍惚。

雁回隔着书案朝谢昀行了一礼。

谢昀敛眸,低头看着手中已无缭绕热气的茶盏,唤道:“朱颐。”

朱公公心中也是震撼,直到谢昀点了他姓名,他才反应过来。按下心中的骇然,取过早已准备好的木剑递了上去。

雁回接过,抬眸,目光在帐中一梭巡。

苏元,朱公公,还有几个大内高手。

是以一敌多还是逐一攻破,雁回不知,但已无所谓。她若无脚伤,与其中一个苏元也只是不相上下,以她身手胜不过这里任何一人,所以无论是哪种比试法子,于她来说都无太多差别。

朱公公复杂地看了雁回一眼,他想开口劝雁回回头,但心知,今夜雁回既然踩着点来于此便没有回头可言。

雁回目光合拢,钉在谢昀一人之上,平静地等着他发话。

几个和缓的呼吸间,便听谢昀声音响起:“朱颐。”

朱公公从谢昀这声听出点惆怅来,也是他伺候了谢昀多年,才能从这两字中会了谢昀的意。

谢昀身边这几个高手,谢昀没打算让他们出手的,他将人聚集于此,只是想让雁回知难而退,还有便是……想告诉雁回,他其实不愿放手。

朱公公取过木架上的剑,上前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语气感慨,道:“娘娘先请。”

雁回淡淡一笑,谢过朱公公好意。

二人来到空处,圆月高悬。

朱公公拱手抱拳,用习武之人打招呼的方式,道:“老奴放肆了,还请娘娘……点到为止。”

雁回回以抱拳。

礼过剑起。

两柄木剑当即撞在一起,‘刺啦’一声拉破天际。

朱公公一剑刺来,雁回折手以剑刃抵挡,脚步被这力带地退后两步。脚心又开始泛疼,雁回好在分不出精力去管足底,似乎全神贯注就能忽视疼痛。

她重心立于右脚,手中发力将抵在刃上的木剑推出,随即右脚轻点,一个腾空翻身,修长的腿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弧线未消弭,一记剑锋从中穿透直直朝朱公公而去。

朱公公从未与雁回打斗过,今日一见心中颇为震撼。他只知雁回幼时被镇国大将军丢在军中养过一段时日,也知镇国大将军教了雁回些招式,但到底不知雁回学会了多少学成了多少。

就在朱公公分神之际,雁回挥着迎面而来的木剑仿佛化成了游蛇,灵巧地顺着他的兵器攀上他的臂膀。

砰——

雁回击飞朱公公手中木剑。

“朱颐!”

谢昀冷着嗓音沉沉喝道。

朱公公觉得此生没有一刻是如现在这般难熬的,他垂眸:“娘娘,老奴得罪了。”

说罢,一个跃起回旋踢开雁回刺来的一剑,随即几步蹬上空气中无形的阶梯,重新将击飞的木剑夺回手中。

落地时两柄木剑重新纠缠在一起。

月辉下刀光剑影,几双目光注意着缠斗,一招一式看似有来有回,但习武之人都知雁回已处下风,不肖片刻胜负既分。

这看似的‘片刻’又在月色中上映了许久,雁回猛地侧身躲过朱公公一剑,靴底磨着土地硬生生扯出凌乱的脚印,印记上血迹斑斑。

不等雁回站稳,木剑悬在雁回喉前。

朱公公张了张嘴,不忍道:“娘娘收手……”

话音未落,雁回腰肢向后一仰,双手撑于地,葱白的手指压着染了血迹的粗粝土地,咬着牙空翻,带起的足尖踢开朱公公的木剑,顷刻间,木剑剑刃沾了血腥。

朱公公一愣。

谢昀隐于袖袍中的手握成拳,微微颤抖。

“朱颐!”他下了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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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舅爷几天来吃不香睡不下,终是忍不住榻中惊坐起。反正不允放肆,他也放肆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是人之常情。

这般想着,国舅爷下榻,抽过榻边的外衣。

‘哗啦’一声将外衣拢好,蹬起鞋履便要去寻雁回好好解释一番。

行到雁回帐外,见帐内灯火未灭,国舅爷想了想攘了下星河。

“快去通报一声。”

星河挠着脑袋:“主子,我不会。”

“通报都不会。”国舅爷道:“你会什么,你只会吃。”

星河好不委屈。

许是二人交谈声大了些,让帐内坐立难安的惊絮听见了。她撩帐出去,见是国舅一下没忍住,哭出了声。

国舅爷听惊絮用哭腔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了,脸色一沉,便往主帅帐中去。

等他奔赴而至,便见夜空中颤抖的人影。

国舅爷怒火顿起,足下一勾踩起一块小石子,随后一个飞踢,将石子往缠斗者方位踢去。

那石子似长了眼睛越过白色身影,直直往另一人而去。

朱公公听闻了身后石子破空而来的响动,但他没躲,相反的还得以解脱般舒口气。

石子打在朱公公小腿上,朱公公痛呼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跪于帐帘外看着帐中的谢昀:“圣上……”

打斗止,胜负却未分。

雁回愣了愣,抬眸看向远处。

国舅爷疾步而来,问:“你在做什么?”

雁回抿着唇。

国舅爷声音硬邦邦的:“你不知自己有伤?”

“这是第四回。”国舅爷又道。

雁回猜到国舅爷在说什么,国舅爷帮着她出头,守宫砂是第一回,酒中下药是第二回,墓中寻她是第三回,这是第四回。

她垂了眸,偏过头去不看他。

却听耳畔前襟一掀,国舅爷单膝而跪,膝盖磕在粗粝地面发出一声闷响,背脊挺得笔直,对着谢昀更是对雁回道:“是我枉顾尊卑,不知礼数……”

谢昀看着国舅爷。

国舅爷道:“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只跪三回,一为弟兄跪敌寇,二为所爱跪外甥,三为赎罪跪皇后,如今还有这第四回……”

“四为我自己讨媳妇儿跪天地伦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鞠躬。

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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