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片龙鳞(十一)

薛夫人从小锦衣玉食长起来的, 嫁的也是门当户对的薛家, 生了个儿子又有出息,这辈子都是到哪儿人人尊敬羡慕, 哪有人像祝宛这样没礼貌?她登时沉了脸:“果然是没爹妈教的,家教真是令人惊叹。”

祝宛被她的双标笑出声:“说起没家教,你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啊。”

“祝宛, 我希望你好好跟我说话。”

薛夫人眯起眼睛的威胁换做普通人早吓得寒毛直竖了, 可惜祝宛一点都不怕她, 甚至慢慢笑起来, 是在嘲笑薛夫人的自以为是,也是在嘲笑她的高高在上:“好好说话有什么用?咱们早就撕破了脸,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她想起自己还活着那会儿, 薛夫人每次联系她的时间都掐的刚刚好, 就在祝宛情绪紧绷到边缘的时候, 一层一层告诉她真相, 让她越发控制不住, 轻而易举地就成了所谓的疯女人。

“既然知道,那你应该也清楚, 我不可能接受你跟我儿子在一起。”

“可惜我跟不跟他在一起, 不是你决定的, 也不是他决定的, 而是我决定的。”祝宛笑出声, 满是挑衅。“你不是要当个开明的好妈妈么?那咱们就都在薛鹤池面前演戏呀, 除非你当着他的面把你对我做的事都说出来……不过,以薛鹤池的性格,当他知道他的母亲其实是个恶毒又无耻的女人之后,会怎么做呢?还跟从前一样母子情深?”

薛夫人冷冷地盯着她:“你在威胁我?你不要忘了,你的儿女还在我家里,他们还要叫我一声奶奶。”

“你也配?”祝宛端起桌子上的冰水,薛夫人还以为她要喝,结果祝宛却直接朝她泼了过来,接着祝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雍容华贵内里却令人作呕的女人。“有句话我五年前就该跟你说。”

薛夫人这辈子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屈辱,可她万万想不到还有更多的屈辱在后面等着她。

祝宛微笑,因为这一杯冰水许多人朝她们这里看,她慢慢地吐出四个字:“你,个,贱,人。”

最后用尽全身力气甩了薛夫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声音之大震惊整个咖啡馆,薛夫人那养尊处优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她已经气得浑身颤抖了。

她私底下对祝宛做了多少阴暗下作的事儿,战斗力却不强,祝宛恶狠狠地盯着她:“少来惹我,否则下次我就杀了你,你可以看看我敢不敢。”

薛夫人被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眼睁睁看着祝宛走人。她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私底下找祝宛,连司机都没带,这会儿当然也没人来照顾她,而这一耳光实在是太重了,薛夫人还不能让薛鹤池知道。她摸出手机给薛父打电话,顶着众人看戏的目光落荒而逃,狼狈地回到车里。等薛父来了,她第一时间不是求助,而是抓着薛父的肩膀面容扭曲:“祝宛那个贱人!我不能饶了她!我绝对不能饶了她!我对她还是太仁慈了!我——”

“够了!”薛父把她甩开,“你到底还要把她害成什么样子?我欠你的,跟祝宛有什么关系?!她是无辜的!”

“她无辜?她哪里无辜?!”薛夫人尖声反问,“我知道,你就喜欢这个类型的,让你想到当年了是吧?你是不是对你儿子的女人也有了兴趣?嗯?你再像当初一样让她害我摔倒,让她把我儿子害死啊!薛颂我跟你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她!我要她死!我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薛父看着妻子疯魔的模样,心力交瘁,他捧住妻子的脸:“你清醒一点,祝宛跟我们是陌生人,她没害你,也没有害我们的儿子,她是真真正正无辜的人,你不可以这样迁怒,你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了,不能再这样对待祝宛了。你不能因为她和你恨的人长得像就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祝宛身上,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你如果真的恨,你就杀了我好不好?”

薛夫人满脸是泪,她面颊红肿,祝宛那一耳光打得可不轻,她哭,她咬牙,她恨毒了:“不,我不能放过她,她就是来害我的,她还欠我儿子的命,我不能放过她——”

声嘶力竭的呼喊中,车窗突然被人敲了敲,薛父不顾妻子的挣扎把她搂进怀里,朝外一看,不是旁人,正是祝宛。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把车门拉开了,还坐上了副驾驶,回过头对他们夫妻俩微笑:“薛先生你好,虽然我们没见过,但你应该对我很熟悉了。”

她又含笑看向薛夫人,“是吧,薛夫人?”

薛夫人满是恨意,祝宛笑:“看样子刚才那一耳光还是打轻了,你不觉着疼啊。”

此时此刻的祝宛看起来很不对劲,在薛父的了解中,祝宛是个品学兼优但是家境贫寒的女孩子,性格温柔内向,可眼前的祝宛却给他一种判若两人的感觉。“你……”

“很奇怪我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祝宛笑薛父的理所当然,“你要是被人强|奸了还录了相,你也会变的。”

薛父脸上出现心虚、愧疚、恐慌等种种神色,最终化为平静:“你想要我们怎么补偿你,我们都可以接受。”

“补偿?”祝宛又笑,“我要这种东西做什么,金钱、房子、车子?这些身外之物对于一个死人来说,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车子是密闭的,气氛陡然就阴森起来,薛夫人咬牙道:“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确实是已经死了,你很清楚不是吗?在你给我发来那段录像之后,我发了疯,要带孩子跳楼。薛鹤池把孩子带走,我就死在我租的房子里,天气这么热,都已经腐烂生蛆了。你真应该看看,满足一下你变态又恶心的报复心。”

当着这对夫妻的面,祝宛的手慢慢没入自己胸口,扯出一片泛着光芒的类似鳞片一样的东西,很快的,她的面部就发生了变化,本来温润洁白的脸瞬间化为腐肉,空旷的眼窝还有蛆虫在蠕动——这一切实在是超出了常人的想象,祝宛又将那片泛着光芒的鳞片送入胸口,接着她面部的腐肉就一点点又恢复成美丽的模样。

这绝不是什么魔术,而他们也很清醒,祝宛确确实实是死了,但她又活了!

“我要你们记住,不要再试图招惹我,并且善待我的孩子……”祝宛对薛夫人森森一笑,“否则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就推开了车门。紧接着这对夫妻就像是痴傻了一般说不出话,惟独副驾驶上留下的那只扭动的、鲜活的蛆虫,告知他们刚才发生的一切。

祝宛真的死了。

死的透透的。

甚至已经腐烂生蛆。

薛夫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她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如释重负,还像是在后悔。五年前,她确实是很支持儿子谈恋爱,可看到儿子带回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的面容是那么熟悉——几乎是一瞬间,薛夫人就涌起了全部的仇恨。

她跟丈夫之前还有一个孩子,刚出生没几天。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得知自己的丈夫出轨了。

出轨的对象是他公司的一个员工,美艳妩媚,跟祝宛长得极其相似。那个女人心机很深,屡次三番给薛夫人打电话,刺激还在坐月子的她,时间一长,薛夫人的精神状态开始有些不稳,她恨丈夫,却又爱他。她跟薛父大吵了一架,那个时候的薛父还年轻,根本不懂得珍惜,被外面的女人迷得晕头转向,对家里不管不顾,薛夫人每天看着那个女人发来的照片和视频,恨毒了对方,因此连孩子发了高烧都没注意,等到送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么点大的孩子,怎么熬得过去?

偏偏等孩子死了,妻子快要疯了,薛父才浪子回头,他迅速和女人断了个干净,那女人也是聪明,不能上位拿了钱就走人,再也找不到消息。等到夫妻俩和好,再生了薛鹤池,薛夫人看似已经好转,其实根本没有,那段记忆就在她灵魂里扎了根,让她恨,让她不满。

可世界上真的就有这么神奇的事,儿子的女朋友跟那个女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像的薛夫人无法控制地想要把一切仇恨都转移到祝宛身上。

但祝宛确确实实跟那个女人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认识,就是长得像。

所以祝宛才是真正倒了血霉。

薛夫人一开始还能克制,后来看到儿子被迷得五迷三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忍无可忍,就将自己心底最阴暗的一面毫不顾忌地展露出来——她找人强|奸了祝宛,还录了相,又暗地里逼祝宛的父母打电话给祝宛,终于成功将祝宛逼走。

做完这一切,祝宛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地里害她,她还以为自己是出了意外。祝宛一走,薛夫人又逼着丈夫干扰儿子找人,薛鹤池做梦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思去找祝宛到底是是在暗中阻挠,又是谁遮掩了祝宛的一切消息。

但人算不如天算,祝宛跟薛鹤池还是在五年后再度相遇。

坏事做了一次,跟做很多次,对薛夫人来说就没区别了。她格外沉静、冷酷,她用变声器给祝宛打电话,一次又一次毁坏祝宛的精神——一个辛苦工作养两个孩子的母亲,本来就承受了许多压力,甚至祝宛在生孩子后有产后抑郁,这些薛夫人都查到了。她就像当年那个女人破坏自己的婚姻一样,做了同样的事去毁灭另外一个无辜的女人。

仅仅是因为祝宛长得跟那个女人很像。

她找不到罪魁祸首,就只能找个替罪羊,不然怎么办呢?谁来补偿她呢?至于祝宛无不无辜,薛夫人不在乎,她只要发泄了自己的情绪就行。

薛父对这一切都知情,可他对妻子的愧疚让他不仅没有说出来,甚至还帮助妻子隐瞒。

祝宛要带孩子跳楼之前,薛夫人用真声给她打的电话,还有发给祝宛的那个视频,是彻底逼疯祝宛的最后一根稻草。祝宛到那会儿才知道自己遭遇了这一切是谁在搞鬼,可她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见过薛鹤池的母亲,那是个大方开明的女人,对她很好,可为什么背地里要这样对她呢?

她又想起薛鹤池对父母的爱与尊重,越发万念俱灰,孩子又被薛鹤池生气带走,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就是歇斯底里地发疯,吓得孩子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噩梦不止。祝宛死后最最后悔的也是这个,她不想让孩子的记忆里但凡想到母亲就是疯子的印象,她愿意把灵魂献给那位大人,只求一点点时间。

玲珑想,可真是个傻子。

但这也是美好的灵魂与薛夫人那样的人的区别。

她给祝宛准备了一点小礼物,不过祝宛是不会知道的了。

祝宛是真没想过揭穿薛夫人的真面目,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说了又能怎么样?薛鹤池印象中的母亲是慈爱温柔的,她将印象打破,薛鹤池又能怎么做?更别提她没证据只有一张嘴,她的时间不多了,不想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薛鹤池知道了,就能送他母亲去坐牢?不可能的吧。

她宁愿他永远当个阳光幸福的人,然后把孩子们也教导成那样。

你看,当个傻子多好?

至于自己这一生,祝宛心想,都要成为那位大人的口粮了,还有什么甘心不甘心。

薛家夫妻被她一吓唬,果然老实多了,为了他们的形象,他们也没法阻止薛鹤池带着孩子们来见她。于是夏走冬盛,很快就不能穿裙子和短袖了,天气越来越冷,等到了年三十晚上,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窗户上都堆积了雪花,房子里因为暖气打开了所以不冷,孩子们笑嘻嘻地玩耍打闹,被祝宛叫过来试穿她织好的毛衣,还有手套围巾。

茉茉可喜欢了,蹦蹦跳跳地去照镜子,又问爸爸自己这样好不好看。

薛鹤池点头,不着痕迹地又期待地看了祝宛一眼。

但祝宛什么也没说。

等到他们要回去了,祝宛微微一笑,捧出一个盒子交给薛鹤池,“回家再打开吧。”

薛鹤池眼睛一亮:“是给我的吗?”

祝宛但笑不语。

这一回她把他们送到了楼下,亲自看着他们离开,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明天早上就过来给妈妈拜年,祝宛亲了亲他们软嫩嫩的小脸蛋,叮嘱托托:“托托是哥哥,一定要保护好妹妹哦。”

托托点点头:“我知道啦妈妈,我会的!”

祝宛又说茉茉:“茉茉也要乖,不可以随便掉眼泪,要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小姑娘兴奋地嗯嗯。

祝宛站直了身体,与薛鹤池双目对视,良久,她柔柔的笑了:“再见。”

薛鹤池也说:“再见。”

父子三人坐在车里,依依不舍,在这雪夜离开了。

祝宛回到家里,又把卫生打扫了一遍,关掉暖气,关好门窗,将钥匙放在日常所在的地方,给房东发了条信息让他有空来收房,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风雪之中。

她即将要去一片永远不会下雪的海。

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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