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这段时间夜不能寐,精神疲惫,自然就没有了之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洞察力,何况他刚刚发现了一个也许可能拯救他的办法,难免有些激动,也就没有察觉到吴老爷问他时隐隐流露出来的小心翼翼和试探。

“不,不,不。”他兴奋地道,“王老板会出事,不就是因为官官相护吗?做生意有时候就这样,没有做官人庇护会生出很多的麻烦来。我之前是知道临安城小梅巷裴家的,但也只是知道他们家一门四进士,了解的却却不多。直到去年,宋家有船被扣在了淮安。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苏州府的宋家吧?他们家也是几代官宦,是我们苏州府最显赫的豪门大家了。你们想想,这样的人家船都被扣在了淮安,肯定是因为犯的事比较大,说不定还是通了天的大事。他们家求的就是你们临安城的裴家。我当时听得惊讶了很久。我知道江南四大姓,你们杭州城就占了三家,可这四大姓里是没有裴家的,我平日里也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宋家的事解决了之后,我就仔细地打听了一下裴家。没想到裴家几乎是代代都有人出仕,还名声不显,这就厉害了。”

代代有人出仕吗?

郁文和吴老爷都没有注意到。

这么仔细一想,裴家好像真的每代都有人做官的,只是裴家人做官也好,中了进士也好,很少会大张旗鼓地庆贺,反而是无论哪房添丁了,都会摆流水席。

一门四进士?!

在他们的记忆里,裴家三兄弟都中了进士,老太爷是举人,裴家应该是一门三进士……实际上,裴家这一代还有一位进士,是裴家的旁枝、裴老太爷堂兄裴毅的儿子,叫裴望来着。不过,裴毅不理事,好像全靠着裴家公中的银子过日子,裴望中了进士之后很快就去了河南那边做官,因隔着房头,裴老太爷死的时候裴望并没有回来,裴老太爷的丧礼上裴毅从头到尾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裴宴接手裴家的时候,他更是像不存在似的,以至于临安城的人对他们这一房都没有什么印象。

吴老爷和郁文不由都有些汗颜。

他们一个临安人,居然要个苏州人提醒才想起来。

但他们毕竟是本地人。

郁文不禁道:“裴望我记得比裴家大老爷要大好几岁,而且比裴家大老爷还早几年中了进士,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做官,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品阶?在什么地方做官?但他有个儿子我记得很清楚。只比我们家姑娘大半岁来着。他那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在小梅巷的巷口撒过钱,那天正巧我陪着拙荆去梅溪河旁的铺子买针线,拙荆还感叹,说这孩子会投胎,到了裴家,还摸着肚子说不知道怀的是姑娘还是小子来着。”

江潮两眼发亮,道:“裴家的这位裴老爷如今在保定府做知府。”

吴老爷和郁文大吃一惊。

保定知府虽然只是个四品的知府,但保定府地理位置特殊,是南北进京的必经之地。在外放的官吏中,保定知府离京城最近,也是最容易提拔为京官的知府。

朝中虽有非庶吉士不入阁的说法,但若有谁能打破这个说法,那肯定是能做保定知府的人。

临安城不仅没有这位裴老爷的消息,反而处处都在抬举李家那位原先在日照为知府的李意。

郁文神色微肃,道:“我要是没记错,裴毅裴老爷从前好像也做过知府,后来听说是不适应辖治地区的气候,大病一场,差点没命了,这才致仕回乡养病的。且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怎么在外走动。就连钱塘书院请他去做山长他都断然拒绝了。我那个时候还年轻,刚刚过了县试,还没取得秀才的功名,还曾经和同窗议论过,说要是裴毅裴老爷能去钱塘书院做山长,我们这些临安城的读书人想进书院岂不是比别人便利?他拒绝了山长之职后,大家还曾猜过他是不是卧病在床,命不久矣。”

没想到他比裴老太爷活得还久!

不对,裴家的这位毅老太爷到底是死是活,他们还真不太清楚。

郁文看了吴老爷一眼。

吴老爷显然和郁文想到一块去了。他忙道:“还在!裴家老太爷去的时候我在丧礼上亲眼见过他。看着头发都白完了,可精神还挺好的,没有柱拐杖,走路也还挺好的。“

江潮道:“他们家也太低调了,我一时竟然没有想到他们家。”

吴老爷和郁文此时想想,突然对裴家敬畏起来。

裴家这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造福乡梓不说,还谦逊低调有涵养,的确非等闲人家可比。

那,他们这样去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吴老爷和郁文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次是郁文先开口了:“裴家的几位老爷还在守孝,我们为这些事向裴家求助……”

江潮如同三九寒冬被淋了盆冷水,瞬间蔫了下去,道:“我也知道,他们家和宋家还是姻亲呢。我在苏州城找人入股,宋家一直不太高兴,觉得我夺了他们家的生意。裴家怎么可能帮我们?”

裴家和宋家是姻亲吗?

在吴老爷的印象里,两家的来往好像不怎么密切。

他好奇地道:“裴家和宋家是什么姻亲?”

郁文道:“裴家老安人和宋家的老安人是姨表姐妹。”

吴老爷和江潮目光炯炯地朝他望过来。

郁文这才惊觉,临安城知道裴家和宋家是姻亲的好像不太多。

他这也算是无意间闯了个祸吧?

郁文暗中苦笑,忙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江潮道:“是真的!我和宋家的一个管事的关系不错,他告诉我的。”

他还知道,宋家老安人和裴家老安人虽是姨表姐妹,但两人相差近二十岁。宋家老安人出阁的时候,裴家老安人还是没出生,两感情不深。后来好像还发生过什么事,两家有了罅隙,早些年来往只是面子情。后来裴老安人的三个儿子都陆续中了进士,宋家这边却只有个子弟在外做官,宋家低头奉承,两家才渐渐又有了来往。

就算是这样,宋家出了事,裴家一出面,还是把人和船都给捞了出来。

“朝廷有人好办事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吴老爷和郁文都没有接话。

江潮这才感觉到两人的态度有些推诿。

他暗暗苦笑。

欠了两人那么多的银子,两人既没有向他逼债,又救了他母亲,如今还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他,他已经欠了两位很大的人情,再逼着他们去引荐裴家的人,就是他的不对了。

他再想想其他办法好了。

江潮思忖着,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昭明寺的来历来。

吴老爷和郁文齐齐露出了笑容。

三个人不管心里怎么想,一路说说笑笑地在昭明寺游玩了一天,下山的时候,三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等回到郁家,江潮疲倦地先回客房休息去了,吴老爷却趁郁文送他出门的时候拉着他在门口说事:“郁老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知道裴家和宋家是姻亲的?我在临安城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了,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郁文面露犹豫。

吴老爷立刻道:“你也别拿糊弄江老弟的那一套糊弄我,我可不是他那种什么也不知道的小毛头。”

郁文摸了摸头,不知道怎么说好。

吴老爷索性道:“我也不逼你了,你只告诉我,你和裴家三老爷的关系如何?若是为了王家的事去求三老爷,他会不会见我们?”

郁文如释重负,实话实说:“我真不知道!三老爷这个人吧,看着年轻,实际上是很有点脾气的。我从来没有这样麻烦过他。”

拍卖舆图,他觉得裴家也是可以从中获利的,所以才敢求上门去。

但这件事,裴家再插手,就纯粹的是帮忙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面子。

“难道你想帮江老弟牵这个线?”郁文道,“商人重利轻别离……”

吴老爷摇头,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双赢的事嘛!我觉得十有八九我们的钱是要不回来了,但江老弟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能说会道,特别容易打动人。如果把他引荐给裴三老爷,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能借着裴家的势力再站起来呢!”

说来说去,还是想把之前投入的钱再让江潮赚回来。

若这件事只涉及到他自己,郁文肯定不会答应,但他害得吴老爷损失了一大笔银子,吴老爷又这样求他,他不得不考虑这件事是否可行。

“要不,我试试?”郁文迟疑道,“我也不知道裴三老爷会不会答应?”

能试试就有机会。

吴老爷大喜,道:“人家三老爷能接手裴家,还能让裴家所有人都没个声响,那就不是个面人!就算是个面人,那也是个笑里藏刀的。你别以为我是为了那几个银子,我主要是想和三老爷多走动走动。”

没事都得找点事,何况现在是真有事。

郁文能理解他的心情,不住地点头。

吴老爷叮嘱他道:“这件事你先别跟江老弟说,三老爷愿意见我们了再跟他说。”说完,还朝着郁文使了个眼色。

郁文以为他是怕丢面子,实际上吴老爷是想误导江潮,让江潮觉得他们和裴宴的关系很好,以后好让江潮把他们投的银子再想办法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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