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柔韧

直到国家队开拔飞往温哥华，张俊宝这批省队教练才结束培训，重新踏上东北的黑土地。

出于对于秦家祖孙的帮助的感激，老舅连家都没回，先亲自提着京城八大件点心上门道谢。

进门以后他放下礼物，左看右看：“米娅老师，秦医生，雪君呢？我给这孩子买了双球鞋。”

米娅女士语调轻柔的回道：“老秦看不惯佩佳整天待屋里，就让小玉带他出门玩去了。”

张俊宝：“佩佳？”

秦老大夫挥挥手：“是雪君的俄语名昵称，我们自家叫着玩的，你要没事的话，就放下东西滚吧，小玉说带佩佳练滑冰，你去瞅瞅，别娃儿没人看着，把才好的脚又崴了。”

张俊宝一听也上了心，他问了张珏去了哪个地方，就急匆匆跑出小区，跳上自己的二手金杯。

张珏领着秦雪君去的是他以前最常去的商业冰场，建在一家商场中间，周围是各种商铺，上一次冰就是几十块钱，到也负担得起。

张俊宝赶到地方的时候，就看到冰场周围围着不少人，没人吵闹，但都专注的看着一处，他定眼一看，就见张珏正在场中练燕式滑行。

燕式滑行就是指表演者单足滑行，另一条腿抬起（抬起的腿也称浮腿）并高过髋部，基础的燕式滑行就是浮腿后抬，且滑行时表演者双手打开，就像是鸟儿飞翔一样，非常优美。

除此以外，浮腿往前抬起的燕式滑行姿态被称为仰燕，还有侧抬腿等变式。

总之，燕式滑行是花样滑冰的标志动作之一，只要是花滑运动员都会练这个动作，算是基础。

能把基础动作做到绝美的人才是真正的厉害。

张俊宝站在场边，看小小的少年在滑行了一阵后，浮腿后抬，上身没怎么前倾，浮腿也依然高过髋部，显现其优秀的柔韧性。

他的上肢在这个过程中自然的舒展，左臂打开，右手向上一拂，像是抚摸滑行时感受到的气流，整体姿态连贯且优雅，带着仙人似的飘逸。

乌发雪肤的少年本就赏心悦目，且滑行如风，当张珏以燕式滑过小半座冰场时，围观者的路人们都不由得发出“哇——”的惊呼声。

这一幕美得足以让人难忘。

当张珏停下时，张俊宝才注意到他这次滑行的目标终点是秦雪君，小秦同学穿着显然是租的鞋子，这会儿处于扶着才能滑稳当，不扶就滑得磕磕绊绊的阶段，但他神情淡定，看起来也不怎么狼狈。

“很出色的滑行能力，滑速很快，别人蹬一步顶多一米，他蹬一步能滑出去六米到七米。”

听到熟人的声音，张俊宝回头，发现来人是个一脸胡茬的青年，正是省队滑行教练，明嘉。

他耸肩：“这我外甥，以后都跟我练的。”

明嘉哭笑不得：“放心，没人和你抢外甥，我就随口夸下，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专攻跳跃，我好久没见过这么流畅的滑行了。”

虽然张珏的滑行还不算完美，但无论是小孩变刃时对于小关节的运用，以及姿态的保持能力都是肉眼可见的好。

张俊宝面露得意：“滑行可是花样滑冰一切技术动作的基础，那些滑行好的运动员在跳跃时都能蹦的更远，所以我抓小玉的滑行抓得可严了。”

“真是块好料子啊。”

明嘉再次感叹着：“你外甥是6月的生日吧？这日子好，正巧赶在7月前满13岁，可以在下个赛季进青年组了。”

张俊宝闻言，神情里的轻快褪了下去，他故作轻松地耸肩。

“可不，但凡他再大一岁，总局也不用为世青赛没有人参赛而犯愁了。”

明嘉听出了什么，他皱起眉头：“樊照瑛的伤很严重？”

“韧带严重撕裂，能练得起滑冰的家里条件都不差，人父母心疼得不行，闹着不肯让孩子继续练，我和隔壁省队的教练打听了一下，樊照瑛已经在办退队手续了。”

也就是说，这根好苗子已经废了。

明嘉沉默一阵，安慰张俊宝：“会好起来的，我看你外甥这资质，只要不放弃，将来冲世界前六都不是问题，而且沈流也成功回到了赛场，听说状态涨得挺快的，这届温哥华指不定能冲进前十。”

张俊宝对师弟的状态并不乐观，运动员的状态和比赛息息有关，沈流已经半个赛季没比赛了，而且他的脚踝是隐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得大家伙人仰马翻。

但他嘴上还是抱以期待：“沈流要能冲进前十，等他回来了，我亲自给他炖鹅吃。”

说来也是可怜，明明两人都是老滑冰人了，却谁也没奢望自家男单可以在奥运拿个奖牌。

日本女单在06年的都灵拿了金牌，中国双人滑有望在本届冬奥争金，唯独亚洲男单一直被北美系和俄系压制，从未崛起。

就在此时，场边又传来一阵惊呼，张俊宝转头，看着看着，眼睛就睁得越来越大。

张珏先是进行了一组基础的燕式旋转，以张俊宝这种前国家队的目光来看，这组旋转的瑕疵简直太多了。

比如旋转时立足不稳，滑着滑着轴心就歪了，那刀刃偏得只差没在冰上画心……嘿，还真画了个心。

这一切都说明选手的核心力量偏弱，转起来的时候稳不住，转速也不高。

但接下来的一切就让人吃惊了，张珏抬手抓住浮足冰刀，整个身体在旋转时变成一个圆，这是甜甜圈姿态，转了几圈，张珏又转为提刀燕式姿态。

这可都是女单才会在比赛里使用的、对柔韧要求极高的动作！

不对，张珏什么时候练出新的旋转了？

因为才康复没多久，张珏不敢在人多且没教练盯着的情况下练跳跃，玩旋转却没问题。

他溜跶到秦雪君面前，兴奋的问：“有15秒了吗？”

两人打赌，只要张珏持续旋转时间超过15秒，秦雪君便请他吃糖葫芦。

也是秦雪君好心，知道小朋友因为易胖体质，看着好吃的口水嘀嗒却就是不敢真吃后，特意给张珏一个吃糖的机会。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18秒28，合上手机。

很好的留头甩头技巧，用上这一招后，张珏的旋转续航能力明显就上去了。

秦雪君微微一笑：“恭喜，有15秒了，你腰不错啊，把自己拗成个圆圈的形状还能继续转。”

张珏得意道：“那是，我练芭蕾好几年，老师天天掰我的腰腿，早练出来了。”

虽然开度200就是张珏的巅峰水准，而且过了18岁就开始退化，但张珏还是挺骄傲的，这可是职业舞者的柔韧度。

“秦哥我告诉你，我还可以用脚够后脑勺！”

他说干就干，当场表演瑜伽特技，成功到是成功了，但要不是秦雪君扶着，他差点脸朝下栽下去。

等站稳了，耳边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叫声。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又想看大夫啦？”

张珏回头，惊恐的往后一跳，

“老舅？！”

完蛋，他这糖葫芦怕是吃不成了。

先前还在冰场上惊艳一群路人的小仙男，在亲舅舅面前也只能耷拉着脑袋，先是照旧挨一顿训，接着便被提着耳朵拎去做体测。

张俊宝需要确定张珏在自己出差期间有没有把好不容易才练回来的跳跃全部还给老师。

两周跳没问题，两周跳加两周跳（2+2）的连跳也保存完好，3T和3S的单跳落冰不稳。

让张俊宝惊喜的是，张珏居然连受伤前才练出来的2A+3T连跳都没丢，除了状态要调整外，他简直就像没受过伤！

就像那些球感上佳的球类运动高手一样，只要球一上手就知道如何应对球在击打过程中的力道变幻，张珏也是如此，他的冰感让他练新招快，且掌握了以后不容易丢失。

这是天赋，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而且张俊宝还发现一件事。

老舅打了个响指：“来，你摆个提刀燕式的姿势，然后站着别动。”

张珏不明所以，扶着挡板，把右腿抬起来，一只手拉着。

张俊宝：“浮腿再往上提，腿尽量伸直。”

张珏照做。

张俊宝：“继续。”

张珏努力了一下，苦着脸：“舅舅，到这是极限了，再抬就疼了。”

他的腰够软，开度也大，但腿往后抬到一定程度时，腹股沟也会疼，这是男性的生理构造决定的。

张俊宝也不勉强他，只是欣喜的看着这个完美的水滴。

前辈有云，软度与爆发力不可兼得，他说呢，合着张珏是把天赋都点到柔韧那边去了。

秦雪君眼中也流露一抹惊愕，因为祖父是H省花滑省队的退休老队医，他虽之前没怎么上过冰，该有的见识还是有的。

这是一个贝尔曼的姿态。

贝尔曼旋转为提刀燕式旋转的变式，要求浮足从背后抬起，冰鞋的高度要超过头顶，全身形成一个水滴状，是瑞士女单丹尼斯.贝尔曼在七十年代赛场的招牌动作。

而张珏不仅能把腿抬过头顶，甚至还超出头顶不少，高达200的开度甚至让他能将腿完全伸直！

但就像张珏说的，完全伸直会让他很疼，摆出水滴状的贝尔曼姿态对他而言就相对轻松。

秦雪君回头问明嘉：“你看他这个动作怎么样？”

明嘉也摸摸下巴：“这个旋转对柔韧的要求非常高，目前世界上还没有男性在比赛中使用过贝尔曼，但是……裁判们对有招牌动作的运动员印象更加深刻，给表演分的时候也会更大方。”

一个能做贝尔曼的男单，自然是让人印象深刻的。

张珏觉得贝尔曼疼，但在滑冰这事上老舅说的才算，张俊宝给了张珏一个很名正言顺的理由。

“你跳芭蕾也需要练柔韧，那些训练比贝尔曼还疼吧？而且你旋转能力偏弱，轴心不稳转速不高，真到了赛场上，你的旋转能评到2级都是裁判扶贫，有了贝尔曼就不同了，连续躬身转8圈后进入贝尔曼旋转可以加分，到时候评3级不是梦！”

在花滑比赛中，滑行、旋转都分4级，其中最高层次的4级他们目前不敢想，评3级的志气总要有吧？

于是在冬奥会开始前，张珏不仅被拧着耳朵练跳跃，还开始了去跳舞时被芭蕾老师掰腿，去滑冰时继续掰腿的魔鬼软度训练。

沈流跨着时差给师兄打电话，电话一接通，都先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不行啦！站不住啦！我要摔啦！”

顺便一提，张珏到底没吃着那串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