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汐直觉不好,可转念一想,两个凡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不是正想这两人都留下来陪她么?

云浅汐又浮起妩媚的笑容:“傅总……啊!!!”

一声惨烈的尖叫。

祁夜手中的钢笔转了个圈,笔尖对准云浅汐的脸,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云浅汐捂住脸,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愣了愣,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啊啊啊啊!!!”

戚白茶翻过书页,头也未抬:“让她安静点。”

祁夜干脆利落地化出一把利刃割了她舌头:“听见没,别打扰茶茶看书。”

云浅汐双目瞪大,目眦欲裂地盯着自己掉在地上的舌头,嘴里还发出嘶哑的“啊啊”声,如野兽叫唤。

怎么会……她的法术失灵了……

修真界弱肉强食,杀人是家常便饭。她这样的女修在真正的高手眼里不入流,可对付几个练气筑基的修士绰绰有余。她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拆了多少对姻缘,到了这凡俗界,更是无敌的存在。

这儿的人连灵根都没有,她的能力足以俯视众生,她就是这里的强者。

可现在,久违的,云浅汐感受到自己是那样弱小。就算化神期大能站在她面前,都未必能给她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她惹了不该惹的存在。

祁夜拿刀轻轻摩挲她的脸:“不管你哪个世界来的,到了我们的地盘,就得守我们的规矩。”

戚白茶闻言抬了抬眼皮,明明是正规的神,先生开口这一股黑涩会的气息是怎么回事……

“茶茶,闭上眼睛。”祁夜说。

接下来场面太血腥了,茶茶不适合看。

戚白茶:“……”

他是当过将军在战场上厮杀过的神,尸山血海都见过,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他还是听话地闭眼。先生觉得他需要保护,他就乖乖被护着好了。

窗外月色朦胧,墙上血液飞溅,房中骇人的低吼与呜咽。

戚白茶安静坐着,捧着书,阖上眼,睫毛不曾颤动一分。

他并不怜悯云浅汐。

对加害者的怜悯,就是对受害者的践踏。

何况——

他怎么会同情一个觊觎先生的东西。

祁夜废了她一身修为,断了全身筋脉,从丹田处剖出一粒金丹。

他行事极狠,邪神就是这样的风格。

云浅汐是修士,真实年龄已经几百岁。没了修为,容颜立刻开始衰老,光滑细腻的皮肤皱成干枯的橘子皮,从美艳女子变为将行就木的老妪。

她从此会继续体验凡人的生老病死,但以她目前的衰老程度,恐怕命不久矣。

祁夜看她苟延残喘的样子,微笑着变出一面镜子给她瞧:“留着你的眼睛是为了让你看清你这样子,也配邀请茶茶今晚留下来?”

“我们确实是会留下来取你狗命。”

不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责任,祁夜下手这么狠纯粹是出于报复。

他本来只需要废了她修为便够,可谁让云浅汐胃口太大,还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甚至妄图以魅术蛊惑,对戚白茶做出那恶心的邀请。

那就怪不得祁夜将她割舌毁容又抽筋了。

云浅汐看清镜子里的自己,仿佛见了鬼,彻底昏死了过去。

“她本不该是存在于这世界的人,我会抹去所有人有关于她的记忆。”祁夜起身,“至于是杀了她,留在手中继续折磨,还是把她丢到街上自生自灭,就看你了。”

他补充道:“她活不久了。”

祁夜做这一切的时候,严世华就在一旁看着。

他没有眨眼,这个仁慈儒雅的男人亲眼看着云浅汐的凄惨下场,仍不解恨。

一想到自己这两年受人蛊惑,跟杀害素云的凶手同床共枕,冷落素云给他留下的亲儿子,甚至发了昏差点儿把偌大的家业拱手让人,他就更恨自己。

他都做了什么……

他都做了些什么!

素云在天有灵,怕也是不能安心。

“我不想再看见她。”严世华别过头。他连多看一眼都嫌恶。

“行。”祁夜立刻把人打包传送走,“那我把她传到大洋彼岸。”

他顿了顿,啧了声:“定位出了点偏差,传到大洋里去了。”

海里的鱼儿应该会感谢他送餐吧。

戚白茶瞥他,看破不说破。

先生绝对是故意的。

祁夜将所有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没让戚白茶沾一滴血。

戚白茶抬了抬手,雪神的净化力量将凶杀案一般的现场恢复原样,连血迹斑斑的墙壁都变回雪白无暇。

祁夜望着失魂落魄的严世华,难得安慰一句:“给你仇报了。”

严世华望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现场,捂住眼慢慢笑道:“好,好,仇报了!素云,你看见了吗?害你的人终于不得好死!”

他笑得高兴极了。

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四十岁的大男人,倚着书桌跌坐下来,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迟来两年的悲伤终于一次性爆发,连着这两年浑浑噩噩的记忆,痛得他肝肠寸断。

“云云……”极度悲怆之下,严世华甚至不想探究戚白茶和祁夜的身份。他们表现得明显不是普通人,可严世华已经不在意这些。

他最在意的人已经走了。

大仇得报又如何,失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都是我的错,你走了两年……”严世华带着哭腔,“我都没有想起你……还那么对我们的越岑……”

祁夜冷静道:“那女人来自修真界,对你施了魅术,你想不起来才正常。”

戚白茶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说两句。

“……”祁夜又改口,“你要是觉得难受,我可以帮你清除痛苦的记忆。”这总是在做好事了吧?

严世华边哭边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忘了她。我已经忘记了两年,我怎么能再忘了她。”

“当初说好要一辈子的……”严世华哽咽道,“不能在一起一辈子,我就用一辈子记着她。”

不能在一起一辈子,我就用一辈子记着他。

这样的想法,戚白茶和祁夜都曾有过。幸运的是他们都是神,不用体会这种生离死别,而世上的许多人并没有这样的幸运。

戚白茶和祁夜都没有安慰。戚白茶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祁夜是不想安慰。

这事显然也不是旁人能安慰得了的。

严世华压抑了两年,需要有这么一场发泄。

他哭了许久,好不容易止下去一些,抬头看到戚白茶手里的书,又哭得天崩地裂。

戚白茶:“……”

“这本书是云云的高中数学课本。”严世华红着眼道,“我和云云是高中同学,她那会儿数学不好,我是那时班里的数学课代表,老师就把我们安排成同桌,让我教她数学。我总嫌她笨,她就反过来笑我英语差……”

青春是个青涩的时代。那个年代,男同学和女同学连对视都会害羞,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在老师的互补安排下成为一对欢喜冤家,又从友谊发展为爱情,成了孩子的父亲和母亲。

“那时候,我们放学总一起走。她家里管的严,学校也抓早恋,我都不敢送她到家门口。我每天放学从她家窗外走过,她在窗前写作业,抬头对我一笑,我就能做一夜好梦。”讲到高兴处,严世华脸上也露出淡淡微笑,仿佛这个人到中年的男子仍是当初那个清俊挺拔的少年。

“我们还约好一起考大学,考同一所大学。那个年代大学生多金贵,可我们真的考上了。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兴奋地跑到她家里,她爸妈不在,我就偷偷和她接吻,她没推开,我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严世华吸了吸鼻子,“我们在大学是最让人羡慕的一对男女朋友,她还是那时的校花,追她的臭小子一堆,都被我打跑了。后来毕业了,我们又一起创业,缩在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吃方便面。她爸妈同意结婚的那天,我高兴地放鞭炮庆祝,结果忘了城里不能放鞭炮,被城管追了三条街……”

“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严世华翻着泛黄的数学课本,鼻子一酸,“你们看。她高中的时候讨厌数学,数学课总不认真听,上课在数学书上写字,又把书悄悄挪给我让我回话,当年的字还在呢……”

戚白茶低头看了看。

铅笔写的字痕迹已经很淡,可还是能看出女孩子娟秀的字迹与另一个属于少年的狂草。

——严世华,老师讲的什么呀,我听不懂。

——韩素云,你上课开小差,当然听不懂了。

——可我不想听数学老师讲课诶,我想和你聊天。

没有下文了。

戚白茶问:“怎么没有继续聊?”

严世华仰头把眼泪逼回去:“然后我们就被数学老师发现开小差,双双出去罚站了。”

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爱到连几十年前一起学过的课本,补过的卷子,都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严总满是金融商业管理书籍的书柜中。

“抱歉,我失态了。”严世华低声,“两位也是相爱的眷侣,应当能体会我的心情。我不会自寻短见,就算是为了我儿子,我也不能再抛下他了。”

戚白茶表示理解。

他们性别不同,可爱是一样的。

戚白茶道:“不是没有转机。”

严世华神色一震:“您说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谁也无可转圜。”戚白茶说,“但尊夫人阳寿未尽,并非正常死亡,魂魄未入轮回,仍在人间游荡。我刚才通过这本数学课本感应,发现尊夫人的魂魄还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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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是可以通过贴身物品感应到灵魂所在的。在493世界,精灵神也是用一根头发去感应戚白茶的存在。这本数学课本属于韩素云,上面留有韩素云的气息。刚才祁夜解决云浅汐时,戚白茶就一直闭着眼,感应韩素云的魂魄。

韩素云的灵魂很纯净,戚白茶才能感应得那么快。

严世华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是什么意思?”严世华惊得站起身,人也不哭了,腿也不软了,“是说云云还能活过来吗?可,可她的身体已经火化了……”

“找具合法女尸。”戚白茶合上书,“我来招魂,再用那颗金丹固魂,可以让尊夫人借尸还魂,起死回生。”

借尸还魂操作一般是不允许的。但韩素云本就不该死得这么早,她应当和严世华美满一生,是被外来者硬生生改了命。

说来还是他失职,烂摊子还得自己来收拾。戚白茶揉了揉太阳穴。

严世华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这就去办!戚先生,不,戚大仙,从今天开始,您就是我爹!”

戚白茶:“……”倒也不必。

祁夜稀奇道:“做了两年的孤魂野鬼,如果不是化为厉鬼,早该魂飞魄散了才是。寻常鬼魂在阳间可撑不住那么久,她竟还在?”

若是魂飞魄散,就是神明也回天乏术。

戚白茶说:“她有执念。”

祁夜语调上扬:“哦?”

“正如先生爱我,舍不下我。”戚白茶侧首望向严世华。

“她也爱严先生,舍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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