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整天元子的思绪始终被岛崎须美江的话缠绕着,挥之不去。

梅村在赤坂的日式酒家中只是很小的一家,里面只有五间日式榻榻米包间,最大的一间也只有十二铺席子大小。不算二楼只算地面面积的话只有三十坪左右吧,算上周围的庭院估计也不过六十坪。听须美江说,那家料理店是人们在正式晚宴结束后作为第二次宴会来使用的。

她口中所描述的梅村勾起了元子想窥视一下那雅致围墙里面的想法。因为老板娘资助人的关系,有不少政界人士、企业界人士光顾店里。不过江口大辅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腕政治家,因此倒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政治家光顾,也没有称得上财界巨头的一流企业家光临。

不过即便如此梅村和普通的酒吧也迥然不同。壑子的“烛台”在银座够得上最高级的俱乐部了,虽然客人的层次也不错,但是政治家或者有地位的大老板都不会光顾。公司上班族中最高职位也不过是董事或某部门的部长级人士。他们在店里不过喝喝酒,和女孩子们开个玩笑什么的,从来不说关于工作上的事情。而遇到重要的或者秘密事情要谈时,他们会在其他地方谈完后才来这类酒吧喝酒。而他们最初走的那家就是像梅村这种店。

像梅村那样的小料理店,政治家、企业家也会在那里进行畅谈。他们在一起商量委托业务、探讨委托方法以及酬金等等诸多问题。据说并非政治家而是银行头头坐在上宾席位的时候居多。多半是企业经营者因平时多受银行的照顾而来这里向他们表示答谢,与此同时又向银行提出贷款。

元子脑海中浮现出她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期间常来的总行经理以及其他银行董事们的脸。每当他们要来视察工作时,银行工作人员就必须比平时早一个小时上班,将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扫工作由女职员们承担,而分行经理和副经理则会显得万分紧张。

尤其是元子“退职”时的分行经理藤冈彰一,性格谨小慎微,和他那对粗粗的眉毛极不相称。而副经理村井亨则是一个非常神经质的男人。村井平时总喜欢站在分行经理身边,表现出在辅助分行经理工作的样子,可在背地里却非常藐视他。村井的心思始终是向着总行的。每当总行来了董事什么人时,为了引人瞩目,村井总是干得特别勤快,鬓边暴起的青筋也紧张得一跳一跳的。

而那些从本行来的高级干部们,对女职员表现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其他人就根本不当一回事了。能够进入他们视线也就是那些可爱的女职员们了,他们那意味深长的视线只会瞟向漂亮的女员工。

也有董事记得元子这张脸的。“这个女人到底打算在这里坚持多久啊?还是早点退职算了,这样还可以招个年轻漂亮的女职员进来,安置在客服窗口的话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存款。没有什么比那些年纪不断地上去,可却怎么也不结婚、赖着不走的刁蛮女职员更令人讨厌的了。”元子能看懂他们赤裸裸的眼神——这种家伙似乎也大模大样地坐在梅村的上座。

在这类料理店里,企业界人士向政治家的托求,由此而产生的两者间的联系也是各种各样的,不过去世的江口议员和医大补习学校理事长桥田常雄之间的关系却是局外人无法知晓的。

据说桥田常雄经营的是专门为报考医科大学而进行补习的学校。元子从梅村女招待须美江嘴里第一次听说那个桥田为了经营自己的补习学校,拜托在文教行政方面有权势的江口帮助他走后门,让他的学生进医大。而江口氏为了自己能连续当选,就要让掌握着票数的政治头领的子弟进入医科大学,于是将他们送进桥田的补习学校。无疑他们之间本来就有着金钱的交易。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一直维持到江口氏去世。

近来报纸上常有关于走后门进大学,尤其是医科大学、齿科大学的报道。元子以前看到了这些报道,也觉得那是和自己生活毫无关联的,因此从来没有关心过。没有孩子的家庭大致也都如此吧。而对于在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欺诈事件也就没有太大的兴趣去阅读了。

可是自从听了须美江的话,元子突然感到走后门进大学和自己的生活也有了关联。

她觉得以前要是自己更仔细地阅读这些报道就好了。这类事情在各种周刊杂志中都有过详细报道。

元子多半是在美容院里阅读周刊杂志的。自从做了酒吧经营者以后她每天都要去美容院,那里各种周刊杂志一应俱全。阅读的时候也是头上带着烘发箱。就像坐在电车里那样,烘头发时,为了消磨这一无聊时光,除了阅读周刊杂志以外就毫无他法了,可以说那是“烘箱下的阅读”。

元子从来不买周刊杂志,家里也没有这类过期的刊物。她立刻去了美容院,但那一周的没有刊登关于走后门进大学的事。她问为她梳头的女美容助理,过期的周刊杂志都堆放在储藏室里,每两个月由专门回收废品的人过来取走。

头发弄完后,元子试着问美容院老板。

“先生,可以给我看看你们那些过期的周刊杂志吗?我突然想起要看一则报道。”

美容院老板是不会怠慢那些给小费的客人要求的。元子被带到了储藏室,助手拖出一堆杂志,解开了系在上面的绳子,元子逐本翻看着。

以前元子总是戴着烘发箱漫无目的地翻阅周刊杂志的,而今后这种浏览将会变成“学习”。她想从中了解更进一步的情况,由此寻找出有用的东西。从这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她是在“研究”。

如果是“研究”的话,那些过期的周刊杂志就显得不够了。于是元子去了区立图书馆,反复阅读了合订在一起的报纸,将需要的内容复印了下来。光这些就已经一大堆资料了。而且她还看到一张卡片上写着名为《私立大学的内幕一一有关走后门进校费用的腐败构造》的书,于是她办了借书手续,拿回自己公寓阅读。

这本书虽然没有涉及到补习学校的事情,不过为了更好地了解学生走后门入学的补习学校的情况,必须了解有关私立医大走后门进学的现状。

⑴“新办的A医科大学。一位理事以进大学为前提,从十几个考生父母那里收取了总共近二亿日元的‘委托金’。

曾出过二千万日元‘委托金’的某医院院长说,‘即使自己儿子不是做医生的料,也希望孩子能继承自己的事业,做个医生。每个医生都会有类似的心情,因此都会出这二、三千万日元吧。如果能进国立、公立大学的话当然会去那里,而出钱给私立医大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名落孙山。’此外,那些出了‘委托金’的医生,包括牙医、药剂师等对采访记者说,他们的儿子即使高考落第,那么这付给理事的一千万日元或者二千万的钱也算是‘平时承蒙照顾后的感谢费,或者给学校出的赞助费’,他们没有人会说‘出了钱可却还是没有被录取’这样有失体面的话。”

⑵“从各个都道府县每年发表的高收入者名单中可以看到,前十名里肯定有医生和土地暴发户,而所发表的高额偷税漏税者中也是同样。

为了解决医生不足的现实问题,新办医科大学接二连三地得到认可并得以正式成立。与此相关,为了获得认可,他们设宴款待政府官员、为了编造子虚乌有的资金而伪造文件、而且高考时非法收取考生二千万、三千万日元的走后门费用,因此发生了经营者到底侵吞了这些钱还是没有等丑闻事件。那些无论自己的儿子合适还是不合适都希望他将来当医生而倾注了巨额走后门费的爸爸们,百分之九十自己也都是医生。”

⑶“在东京都西部地区新办了一所医大,从希望入学的家长那里收取了九亿日元的赞助费。当然这些赞助者绝大部分都是医生,据那个学校说赞助费的行情是二千万日元到五千万日元不等。

这家新办医大的职员同时也是去补习学校劝说如何走后门的人。他们宣传说:‘只要出三千五百万日元的话就可以进我们医大。你们这里有想这样进校的学生吗?如果能给我们介绍的话,我们会付百分之十的介绍费。新办医大的后门入学费一律是三千万日元,要让读书成绩差的孩子进医大出三千五百万也是便宜的。’”

⑷“同样走后门入学其实也各不相同。像庆应、日本医大、慈惠、顺天堂,有人将这四家称为‘四大天王’,这些学校‘走后门’进校的人必须在候补入学者中按成绩顺序产生,人数最多百分之二十。而且在初次笔试中的成绩要到一定的分数,比如说一百分为满分,七十分为及格线,那么至少也得考个六十分什么的。这些学校的同窗会也反对这样的走后门拉关系。但不管怎么样,这种候补入学者要进校的话,最近的‘行情’是一千五、六百万日元。”

⑸根据“某个高考补习学校的资料,有十七所学校(包括新办的和旧有的)收取‘高达二千万日元以上’的‘后门费’——学校方面称之为入学赞助费或特别缴纳费。

不过以上所说的‘行情’只是‘走后门’费用的行情,还不算背后的黑钱。靠‘黑钱’来解决问题的新办医大有九家,如果你想‘靠金钱来解决问题’的话就必须拿出‘走后门费’和‘黑钱’,两者加起来据说要五千万日元左右。最近这个‘行情,有了进一步上升,听说到了七千万,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到了将近一亿日元。”

这里要提到介绍考生家长走后门入医大的补习学校了。报纸、杂志上不断有报道,元子光复印下来的就有那么多。

⑴“因为不景气带来了‘高考产业’的急速成长。花一千万日元就承诺学生考上医大的补习学校也出现了。最近几年由于兴起了胡乱建立私立医大的风潮,全国各地随之成立了报考医大的补习学校。如果能招到付得起几千万日元入学费的孩子,学校就会有很大的油水可捞。在品川有个为专门报考医大的补习学校,以全部学生必须住校接受激烈的考前补习而出名。据说学生每年需交纳一千万日元的学费。对于‘出无论几千万日元都行,只要能让自己的孩子进医大学习’的人,学校的理事长还收取他们一百五十万日元作为进医大的介绍费。而一旦付了钱,中途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予退还。”

⑵“一部分医学专科的补习学校介绍学生走后门进医大,这在广大补习学校中已成了无人不知晓的‘常识’。交了一定数额的钱后就可以进一些水准较低的私立医科大学,但介绍费以千万日元为单位。当然,给大学的赞助费还不包括在内。”

⑶“某个姓欧的大学教授因介绍学生走后门入学,三年之中收取的感谢费达五千万日元。因为没有申报交税,因此被税务局发现。国家税务局所得税科科长在记者会上因那位教授声称‘偷税漏税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已故父亲的遗产,并非出自走后门入学的感谢费’而感到非常愤慨。‘对于偷税漏税问题,我们的调查是不会有疏忽的。我们的调查和他本人的申诉是一致的’。到现在这种时候,欧教授称他陷入了国家税务局的调查战术,这种说法毫无理由。如果真有异议,可以堂堂正正地提出申诉。而且欧教授手头还有一本‘感谢费记录’的大学记录册。”

⑷“银行的骨干人员正经事不干,却通过恐吓储蓄人而诈取了一亿五千万日元的存款。被害人是一名四十五岁的医大入学专门补习学校的女理事长N.Y子。然而了解她的人都为‘她怎么会那么有钱’而感到疑惑不解。她的生活奢侈得令人无法相信她仅仅是一个补习学校的经营者。

那位女理事长向警察局投诉说‘Y互济银行新宿支行不肯归还她存在里面的一亿五千万日元’。问了情况后,据说是‘银行负责人曾威胁她:那笔钱是为了开后门进医大而从补习生那里收取的吧?被发现的话你会惹麻烦的。’

那位负责人是Y互济银行新宿支行的主任调查官S。S知道N子理事长有个要建立补习学校独立校舍的建设计划,因此接近她,对N子理事长甜言蜜语地说:‘近来我被内定为新开的东京第二分行的经理,因此需要二十亿日元存款。如果你现在能够在存款的事情上帮帮忙的话,以后你的校舍在建造时我可以给你贷款。’就这样S将理事长分十次给的存款共一亿五千万日元,用伪造名义存入了定期存款帐户中。作为那笔存款的担保,S允诺立刻将两倍的金额贷款给她。然而他却将N子的钱接二连三地帐外放款给了金融中间商、不动产商,而这些钱几乎无法收回,被逼得走投无路的S只好使出了刚才所说的‘那是开后门的费用吧?’这样的胁迫手段。

反过来看,N子理事长被欺诈的一亿五千万日元本身是什么性质的钱呢?N子理事长确实是一家专门为报考医大补习学校的独立经营人,但学校规模很小。虽然入学金、每月的学费都很高,但因为学生数并不多,因此她不可能存下一亿五千万日元存款的人。因此人们说那些存款会不会是为了帮助学生开后门入学而从他们的家长那里收取的以千万日元为单位的介绍费呢?

本来家长所付的走后门进校的介绍费和

‘大学赞助费’,当考生高考结束却没被录取时,赞助费是要归还给家长的,可实际上有不少地方以各种借口不归还那笔赞助费。给补习学校的高额赞助费是以补习学校债券的形式让家长们购买的,有的地方规定在学生没被医大录取的话,这笔钱是要归还给家长的,然而很多情况下这些债券再也无法收回。虽然也有家长为此抗议,但大部分家长(多数为医生)为了体面或者不好意思只得忍气吞声。是不是对于那些有钱的家长而言,这区区一千万日元的损失也算不上什么吧?”

⑸“高考前夕某补习学校的经营人拿着六千万日元逃走了,警察在全国范围进行了通缉。这家补习学校是C县的T补习学校,实行‘推荐制’,即‘在本校学习一年以上的学生中,通过推荐所有的学生都能进入自己希望的大学’。学校对被推荐的学生进行个别授课,收取每个学生一百万日元至一千万日元的推荐费。而所谓的‘推荐’不过是在医大有门路而已。”

——正当元子“资料”看到这里时,岛崎须美江来了电话。元子对须美江说一旦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希望能告诉她,并将自己公寓房间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岛崎。

“我不能从梅村店里给你打电话,我是从附近的咖啡馆给你打电话的。”须美江小声说道。

“妈妈桑,那个医大补习学校的桥田好像要买下梅村呢,虽然我们还在继续营业。”

元子在赤坂见附下了地铁,走上了水泥楼梯。时间是下午四点半。

出了地铁站走到地面,刚好是十五层楼的Y宾馆。一楼、二楼是出租店铺的商店街,即使从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对面依然能清楚地看到那里橱窗五花八门的摆设。一楼宾馆的正门进口处非常狭小,上方突出在外的装饰性帐篷下站着身穿红色制服的侍卫。

和桥田常雄约好明天晚上在这里幽会。先是吃饭,地点在这幢楼十五层的一家餐馆。此后估计他会劝自己开个房间的吧。三楼以上那隐藏着客人私密的无数扇窗口在元子看来是那么冷冰冰。

元子此刻是利用去卡露内上班前的时间来这里预先观察一下的。因为到那时显得张皇失措的话就不好了。

不过她并没有先去宾馆,而是到了梅村,她想亲眼看看那里。她朝一条林阴道走去,途中周围的夜间俱乐部、饭店、酒吧等突然增多了起来,和以前这一带的样子有了很大的改变。不过无论这里的气氛有多么高雅、无论这里多么有活力,依然还是和银座有着迥然不同的氛围。作为酒吧街,银座才称得上是老字号。元子这么认为。

穿过林阴道,元子叫了出租车。虽说散散步也不错,但过后还要到Y宾馆,六点前还想赶到“卡露内”,坐车可以节约点时间。而且万一走在梅村附近时遇到了女招待岛崎须美江的话,相互之间岂不尴尬嘛。

“不好意思,我要去附近的一个地方。我在找一家店,你慢慢地往前开吧,之后要去Y宾馆。”

近来出租车司机很难对付。开得距离近,要求又那么复杂,如果不彬彬有礼地请求的话会被粗暴拒绝的。

车往南开走了。在民间广播局的拐角向西转了个弯上了乃木坡,中途又往左拐了一个弯,在东南区域像这样的缓坡小路比比皆是,各种小料理店鳞次栉比,和刚才的俱乐部、酒吧还有饭店繁多的新兴繁华街全然不同,这一带显得非常宁静,这种充满保守感的安谧能使人感受到传统的气氛。

正像元子要求的那样,出租车司机慢悠悠地开着车。元子从车窗出神地眺望着外面。

元子看到了一家叫梅村的料理店。木板围墙,入口处非常狭小,玄关在里面,可以看到有一排踏脚石通往玄关,上面好像洒过了水,石头上湿漉漉的。园子里种植的两三棵松树、还有竹林的上部越过木板围墙往上生长着。从外面只能看到店家的二楼,外墙呈土黄色,是城郭风格的宅邸。外面并没有店里的人走动。

车开过了这里。

“司机,对不起,请返回去再慢慢从这条路开一遍。我没看到要找的那家店。”

“叫什么店家?”司机板着脸。以前的司机会很热情地为客人寻找要去的地方。

“一家叫津田的店。应该是在这条路上的。”她随便说了一个名字。

“我看你以后还是好好确认地址后再叫出租车吧。”

“对不起,以后一定注意。”

车尾倒进横马路后,出租车返回了原来的路。这次车从梅村的相反方向开了过去。这是第二次通过了,元子仔细地观察了这家店。她并没有看到岛崎须美江的身影。

当初听了须美江的描述后,元子对这家店的房间排列作过一番想象,今天亲自从外面看过去觉得占地面积差不多是六十坪左右吧。这一带远离闹市,时价大致在每坪三百万至三百五十万日元,而房子越老越卖不出价钱。那么每坪如果算三百万日元的话总价应该是一亿八千万日元,如果算三百五十万日元的话则要二亿一千万日元。

从事运输行业、又身为议员的江口大辅将这栋房子送给了自己的情人,并让她在这里开店营业。现在这位男主人去世了,据说老板娘也就失去了继续经营的心情。而根据须美江来电话告诉的“信息”,元子得知桥田正打算购买这幢房子呢。桥田一定会便宜收购吧,但即使那样每坪也不可能降到二百万的。如果是二百万日元的话那就是一亿二千万日元了。

听说经营医大补习学校的人赚钱很多,就像昨天读到的报纸、杂志以及书上说的那样。

那是他们从“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的儿子进入医科大学”的家长们那里榨取的钱,而这些家长大多自己也是医生,他们靠所得税的优待政策以及偷税漏税而积攒了很多钱。楢林妇产医院院长就是其中一个很好的例子。本来这些做家长的医生也拥有大量通过不正当途径得来的钱。

那些让补习学校骗了钱,孩子又没能考上医大的家长们,还有交了钱,可学校的经营者却卷钱逃走了的受害家长中报警的人却少得出乎意料,原因之一是出于他们“面子上”的问题,而另一个原因是出得起七千万、八千万甚至一亿日元走后门费的家长,他们惟恐警察和税务局会追查他们收入的实际来源。他们担心自己偷税漏税的实情被暴露出去。

因此桥田是能堂堂正正地买下梅村店的吧。毫无疑问介绍人肯定是已故的江口议员秘书安岛富夫。安岛始终在梅村店出没,江口议员活着时,作为秘书他也是个“联络员”。议员去世后,曾是议员情妇的老板娘无疑会和他商量各种事情的。而安岛和桥田又是朋友。

桥田买下梅村店并非出于经营,只是因为便宜。安岛一定帮着到懦弱无助的老板娘那里讨价还价了。桥田的目的是为了将房子再度转手卖掉,从中赚一笔钱。这一带四五年内土地的时价一定会上涨的。集中在东部区域以色情行业为主的繁华街区逐渐侵蚀了周边地区,使自己的经营领土不断扩大。

元子走进了Y宾馆。宾馆的一扇门开在大路上,另一扇门开在出租的店铺商业街上,从天桥可以走到宾馆二楼的露台,从露台可以到二楼的店铺层。露台上摆放着巴黎风格的仿制品,一楼和二楼店铺都是一些比较高级的商店。

元子从二楼乘自动扶梯到了三楼,三楼空间的一半是宾馆的前台,客人在那里办住店手续,然后拿到钥匙。客房在四楼以上,客人必需坐电梯上去。三楼的另一半则是酒吧和咖啡馆。

这样的设置很偶然,非常适合因幽会而要利用房间的客人。因为可以先让对方在一、二楼的店铺层看看橱窗,男方先去三楼拿钥匙,然后告诉对方房间的号码,接着两个人错开时间上电梯就可以了。由于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分别进行的,即使女性被人看见的话,也会以为她是在逛商店而已。这些都是元子从自己酒吧里那些水性杨花的陪酒小姐们听来的。

元子坐电梯来到了十五楼。在楼层右侧最靠里的地方有一家名叫“哥斯达黎加”的饭店,左边则是一家高级的小酒馆。那里摆着一个写有“哥伦布”字样的招牌,风格考究,充满中世纪气氛又别具匠心。

约会地点既可以在这家“哥伦布”酒吧,也可以在那家叫“哥斯达黎加”的饭店。客人可以在这里吃饭、喝酒。从连接两家店的走廊窗口,元子俯瞰着赤坂见附的现代化风景,下面的汽车和行人都可以尽收眼底,在这里她观察到下面恋人们行色匆匆地走来,或者从车里钻出来。而下面走动的女人们宛如一群群颜色各异、模样不同的昆虫。

桥田常雄明天黄昏五点钟就要在这家“哥斯达黎加”饭店请我吃晚饭。元子这么想着。吃完饭他会先去订房间,然后将房间号码告诉我。你马上就来吧,桥田说完便会独自坐电梯下去的。

他大致就是这样一个计划吧。元子对“场地”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剩下的就是考虑如何对付他了。

元子对桥田抱有生理上的厌恶。他额头上的头发已经秃得精光,头顶上的也非常稀薄了,虽然抹上油梳理得整整齐齐,但一旦弄乱的话会令人联想到大猩猩的脑袋。突出的额头下方一对圆圆的小眼睛凹陷着,里面闪烁着狡猾的光芒,这点用金壶眼来形容非常恰当。

他的脖子又短又粗,上面的皮肤始终是汗滋滋、粘乎乎的,似乎显示着旺盛的精力。虽然桥田身材矮小,却总是穿着外国制的服装,而且喜欢向同伴或者陪酒小姐们夸耀。

“所谓不知羞耻,好色男人之心——枕草子。”

如果说来酒吧的男人多半如此的话,那么用下面这句用来形容桥田是再恰当不过了。

“大致上肮脏的东西不过鼻涕虫、破扫帚、清凉殿的木漆碗——同上。”

读高中时,语文老师教《枕草子》,当学到这一章节时,元子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鼻涕虫那褐色的湿漉漉的身体,在它爬过的地方留下闪闪发光的粘液痕迹,想到这里她就会浑身发寒。清凉殿里备置的有盖大红漆木碗,虽然表面看起来很豪华,但由于在五年更换周期到来前始终被放置着,因此那华丽显得更为肮脏。元子想起语文老师是这么教的。桥田穿的西装、衬衣,戴的领带虽然都是崭新的,可因为穿的人令人作呕,连衣服都给人以脏兮兮的感觉了。

元子绝对不想和鼻涕虫似的桥田睡觉,光想一想就已经令她反胃了。能不能找到一个对策,使自己既可以从他手中逃脱,又能巧妙地利用他对自己的诱惑呢?

元子想要的东西就是将被桥田弄到手的梅村。如果再能将其转卖的话,不要说波子弃权了的那个“巴登—巴登”,甚至连银座一幢小小的杂居大楼都可以买下了吧。

元子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异性交往过,还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负责储蓄工作时,最初是一个市内证券公司的职员,此后是一个渔业协会的董事。由于常来窗口储蓄,久而久之和元子亲密起来,在元子下班回家的时候会对她纠缠不休。那是元子二十三岁和二十五岁时候的事了,两个人都有妻儿。和他们的交往时间都很短暂,两个人都是“好色的男人”。那个证券公司的职员后来调动了工作,而渔业协会的董事则因为渎职贪污罪而被送入监狱并从此在市内消失了。

元子从自己和这两个男人交往的经验看,她不理解为什么女人会因为那事而对男人着迷的。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件单纯而无聊的事,而且她只能从中体会到肮脏。可中冈市子却被男人的身体牵着鼻子走。护士长在知道楢林院长外面有了其他女人后愤然辞职,而现在她因为忘不了院长一定又回去了。也许她会拜倒在他的脚下,请求他恢复两人的那种关系吧。

元子觉得自己对男女之间的性事无法产生兴趣,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缺陷呢?自己已经三十四了,来店里的客人常常会用舌头舔着被酒沾湿了的嘴唇说:“现在妈妈的年龄是女人最‘鲜肥’的时候,就像金枪鱼最肥美的腹部的肉了。”

对他们那些家伙而言,女人的容貌并不是问题,他们想要的就是那熟透了的女人身体。而桥田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元子这么觉得。

从Y宾馆出来的元子向着附近的赤坂见附地铁站走去。傍晚六点前是道路非常混杂的时间带,与其坐出租车还不如坐地铁来得快。从地铁银座站下车走六分钟路就可以到了。

元子走下水泥阶梯来到了地铁站台,从涉谷开出的地铁驶进了车站。她站在车门旁等着下车的客人,不料发现了一张自己认识的女人的脸,虽然样子和以前有了些变化。元子仔细盯着她看,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于是将脸转了过来。

“啊呀,这不是柳濑小姐吗?”

“啊呀。”

对方吃了一惊,看着元子。

柳濑纯子曾是东林银行千叶分行负责储蓄窗口的工作人员,比元子小十岁,长着一张可爱的脸。四年前她因为要结婚而辞去了工作,她是恋爱结婚的,只在银行工作了两年

时间。本来她的脸蛋是圆滚滚的,满脸福相,可现在脸却变瘦变尖了,简直瘦骨嶙峋的样子。

只见她身上的穿戴也不怎么样,从穿扮上看不像是出去购物或者玩之类的,而是上班途中。

“好久不见了,柳濑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元子没有立刻坐上地铁,而是和她面对面站在站台上。

“就是啊。你没什么变化呀。”

“你也是。”

元子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想柳濑纯子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也许对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尽早离开。

“你丈夫好吗?”元子问了一句很平常的话。

“哎呀,一年前他因为交通事故受了重伤。半年前刚出院,但他的身体活动不方便了,只能在家里卧床不起。”柳濑纯子垂着眼低声说。

“啊呀。”元子凝视着她那凹陷的双眼。在银行的时候那可是一双饱满而充满魅力的眼睛啊。

“因此我不得不出去工作了。现在我是去一个食堂,在那里做小时工。”

柳濑纯子的恋爱和结婚曾令同事们羡慕不已。

“原口小姐看上去很幸福啊。”纯子瞥了一眼元子身上的服装,充满羡慕地说。

“我也并没有什么幸福啊。我们女人的境遇也都差不多的。”

无须争辩,曾在银行没有任何男职员感兴趣的自己,比起当时受尽大家宠爱的柳濑纯子而言,现在无疑自己的境遇要幸福得多。

“我急着要走,这就告辞了。”

柳濑纯子点了一下头。她的头发看起来也是很久没去美容院了。

“好好照顾你丈夫,你要多努力啊。”

“好的。”

柳濑纯子正准备要走,突然又退回一步来。

“遇到东林银行时代的同事感到好亲切。一个星期前我也遇到过一个人。”她笑着说。

“谁呀?”

元子还以为是个女职员中的什么人呢。

“就是副经理,那个村井副经理。”她回答道。元子吓了一跳。

“村井副经理一年前从千叶分行被调到九洲大分县的中津分行当经理,但他立刻就辞职了。藤冈经理则在调去工作的地方去世了。”

“啊呀,真的吗?”元子的脑海里浮出了村井那张傲慢的脸。

“是的,据说现在他在东京一家不动产公司上班呢。”

下面一班地铁带着轰隆声驶进了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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