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勒吃掉最后一叉蛋饼,再呑掉最后一口面包,看着女侍过来补满他的咖啡杯。他不确定他还要续杯,不过与其阻止那位女侍替他倒咖啡,倒不如就剩在那边要省事点。这家餐厅的招牌上宣传他们的咖啡免费不断续杯的。把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空的凯勒,对咖啡续杯这一点有点意见。你不可能把咖啡喝光,因为店家不让你喝光,在你把杯子喝空之前就会先补满。他想,这对于那些恐惧饥饿的人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他却造成了困扰。

那喝茶的人怎么办?感觉上,喝茶的人好像就只能活该倒霉。如果你喝完了自己那杯茶,侍者会给你更多热水泡同一个茶袋。他猜想第二次同样能冲出一杯茶来,只要你不在乎味道淡了些,但第三杯茶就真的太勉强了。但喝咖啡的人却可以喝掉几大壶咖啡,每一杯都像上一杯一样浓。

老话题,谁说人生是公平的?

“这个案子看起来蛮好的,”桃儿告诉他,“找我的那个人是直接从客户那边接到案子,照他的说法,我是他第一个找的人。他给了我目标的姓名和地址,照片正在路上,而且这回不会有人在芝加哥的奥哈尔机场给你接机了。要赌我们的朋友罗杰完全一无所知,应该是蛮安全的。而且克林格也完全不知情。”

“克林格?”

“住在湖林镇,就是你即将要去说哈啰和再见的那个人,他不会小心提防你,你也不必花大把时间去小心提防别人。”

“或许偶尔还是四处看一下。”

凯勒一回到公寓,他第一个看的就是露易丝·卡彭特替他排的星图。重大危险的时期,也就是在他去波士顿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他往后还有几个月颇平安的日子可过,至少那些星星的意思是如此。到了夏天可能会变得有点危险,但离现在还有一整个春天。

不过,还是没有必要当个傻瓜。伊利诺伊州湖林镇位于密歇根湖畔,就在芝加哥的北边,一般都会搭飞机飞到芝加哥的奥哈尔机场。但凯勒则飞到密尔沃基,租一辆车,在湖林镇北边十五分钟车程处的一家汽车旅馆住下。

不急。客户不赶时间,克林格也不会跑掉,每星期五天他不是去办公室就是回家。凯勒一眼盯着克林格,另外一只眼睛则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如果罗杰在附近,凯勒希望自己能先看到他。

凯勒看看自己的手表,他还有时间喝光咖啡,但干吗呢?女侍只会再度把杯子倒满。他付了账,给了不少小费,然后出了餐厅上车,二十分钟之后,他车就停在拉格比路,一个图画书般的郊区车道,两旁是高大的树,就像从尼斯万德的画里走出来似的。他盯着远方约莫一百码处的一栋白色建筑,有暗绿的百叶窗。凯勒让引擎空转着,一张街道地图打开来盖在方向盘上头,这样任何经过的人都会以为他是迷路了。

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哪里,也知道自己不必盯太久。李伊·克林格是个习惯的动物,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日常作息时间,就像那餐厅的女侍不会让咖啡杯喝空一样。每星期五个早晨他都会搭8点11分的火车到芝加哥。如果天气还可以,他就会在7点48分从家里出发走路到火车站。

你可以用这家伙来对时。

凯勒用车上的收音机对过时,他看着那栋房子的边门在预定的时间打开来,今天早晨克林格穿着一套暗褐色西装,带着他的黄褐色公文包,沿着车道走下来,到了尽头左转。他走到街角,那个十字路口有个红绿灯。他趁着绿灯过了卡尔佩柏街,然后转身等灯号转换,好让他穿过拉格比路。附近没有车子经过,所以他可以很安全地闯红灯。事实上,凯勒心想,他可以直接穿越对角线,一口气过两个路口。但他跟踪克林格的这三天已经了解,李伊·克林格这个人是不会闯红灯的。他会乖乖等绿灯亮了再走,而且他不会穿越对角线。

凯勒想不通谁会想致此人于死地,又为什么。他其实并不真想知道答案,几年来他已经学会了还是别知道得太多比较好,但要他不猜是不可能的。会是生意上的对手吗?或是哪个跟克林格太太睡觉的人?或是克林格跟某人的太太偷睡觉?

以凯勒对此人的印象,上述两者似乎都不太可能。但说到底,凯勒又知道克林格什么事情呢?其实几乎一无所知。他很准时,遵守交通规则,穿西装,而且有人要他死。克林格很可能远远不止于此,但凯勒只知道这些,也只需要知道这些。

凯勒换了档,把那辆福特开离路边,他会让克林格过街,等交通信号灯转换后,他就要驶过这个十字路口,走另外一条路到郊区火车站。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或许他在火车上或芝加哥那边会有机会下手,也或许没有。芝加哥有几个邮票商,就在市中心的环城区,走路就能到,而且他这回身上也带着那本邮票目录,当作购买清单的。他可以到处逛逛,买些邮票。桃儿完全没说这次的案子有什么时间限制。他还可以再多等一两天。

灯号转换了,另一辆驶近十字路口的车子慢了下来。克林格走下人行道,穿越马路。另外那辆车子忽然加速,像一只掠食动物般往前扑。克林格甚至没有时间停下动作,更别说逃开。那辆车就在他举步之间撞上他,把他和他的公文包给撞得飞弹起来。凯勒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就结束了。克林格根本还不晓得自己被什么撞上了。

“好吧,”桃儿说,“我放弃,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唯一做的,”他说,“就是看,而且还没看清楚。我正在跟踪他,但因为我知道他要去哪里,所以没有太专心盯着。”

“那个操他的罗杰,”桃儿说,“他改变做法了。他现在不是干掉杀手,而是比你快一步对目标下手。”

“那不可能是罗杰,罗杰丽塔倒是有可能。”

“开车的是个女的?”

“一个小个子老女士。撞上的时候,她的时速大概是六十英里。她开的是奥斯摩比尔,是一辆大房车,去年才推出的新款。”

“不是你老爸的奥斯摩比尔。”

“她说那车子有问题。她踩了刹车,结果车子却冲得更快。”

“铁定不是你老爸的奥斯摩比尔。”

“这种事很常见,”凯勒说,“各种车都会发生。驾驶人踩下刹车,结果车子没有慢下来,反而是加速前进。但多年下来的共同点,就是驾驶人都上了年纪。”

“而且我想那其实不是刹车的问题。”

“他们搞混了,”他说,“以为自己踩的是刹车踏板,结果踩到了油门。于是他们慌张起来,踩得更用力,好让刹车奏效,结果车子就开得更快,接下来嘛,你就知道车子开到哪里去了。”

“撞上了克林格。”

“她碰到红灯时,脚放开油门踏板,然后克林格开始过马路,然后她踩上了她以为是剎车的那个踏板,接下来的一切就是历史了。”

“包括克林格在内,”桃儿说,“而你就在现场。”

“我看到事情发生,”他说,“把我吓坏了。”

“你,凯勒?”

“我看到一个人死掉。”

她看了他一眼。“凯勒,”她说,“你常看到人死掉,而且通常你就是那个致死的原因。”

“这次不一样,”他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而且好暴力。”

“人横死通常都很暴力,凯勒。你做的不就是这种工作吗?”

“可是这不是我干的,”他说,“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事情发生,然后警察来了——”

“结果你还在那里?”

“我想如果我开车走掉说不定更冒险。你知道,离开车祸现场。即使我跟那个车祸无关。”他耸耸肩。“他们给我做了笔录就放我走了。我告诉他们我真的没看到什么,他们还有一个看到所有经过的证人,而且事情怎么发生的并没有什么争议。只不过那个小个子老太太还是认为都是车子的错,不是她的错。”

“可是我们知道的不一样,”她说,“客户也是。”

“客户?”

“他们认为你是天才,凯勒。认为你安排了整件事,以为你找到一个独创的完美方式让克林格走到那个老太太的车前面。”

“可是……”

“顾客永远是对的,”她说,“你记得吧?尤其是他们付钱之后。这个顾客就是这样,付得超快。工作完成了,客户很高兴,而我们拿到钱了。你觉得有问题吗,凯勒?因为我可不。”

他想了想。

“凯勒,克林格摆平之后,你去了哪里?”

“他没有被摆平。车子把他撞得飞起来,然后——”

“饶了我吧。我知道你还在现场待了一会儿,像个好公民让警察给你做了笔录,然后你做了些什么?”

“回家,”他说,“不过不是马上。事实上,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密尔沃基,找两个邮票商。”

“你又多买了一些邮票。”

“嗯,是啊。反正我去都去了,而且我不认为有任何理由要急着回家。”

“说得没错,”她说,“的确是。而且我们拿到酬劳了,现在你可以买更多邮票了。你还好吧,凯勒?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没有人从密尔沃基回来会有时差的。”

“我很好,”他说,“只是事情好像很奇怪,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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