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娣的婚期定在十一,短短十来天时间,完全筹备不及。

她倒是无所谓,大咧咧说:“早上去民政局拿证,中午请亲戚吃顿便饭就行了。他家是附近镇上的,本来闻山亲戚就不多。我们就更不提了,老混……那谁,我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姑父姑妈我也不稀罕,看我嫁成这样,估计他们背地里笑死了。至于舅舅姨妈,不知道他们有没时间。算了,反正我俩钱也不多,就在向雷叔叔开的饭店请几桌,其他的将来慢慢请。”

爱娣说完看姐姐瞪着她,不发一言,悄悄问妈妈:“我姐怎么了?”

她妈一直不停流眼泪,哪顾得上回话。

庆娣冷着脸,“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是不是和向雷、那个了?”

爱娣顿时红云罩面,嗫嚅着说:“那个,也正常啊。”

庆娣呼一声站起来,“你真怀孕了?!”

这话唬得她妈即时止了泪,看看大闺女又转向小闺女,“老二,不是吧?和妈说说,几个月了?天唉,你小心着,这么大的事……”

爱娣气得跺脚,“我说姐,你就这么想我怀孕啊?不怀孕还不能结婚是不是?我没有没有没有!”

见她姐舒口长气,软了似的坐回床脚,爱娣难忍心中姐妹深情,也放软了语声央求:“姐,蕾蕾真挺好的,我也是真想嫁。他天没亮去拿菜,凌晨那么冷,骑摩托回来手冻得冰冰的,揣怀里捂热乎了才敢摸摸我的脸,喊我起床。下午没生意的时候,他坐摊子后面点头打瞌睡,也情愿我在家多睡一小会。姐,你不是说,只要人品好就行了吗?”

庆娣回忆几次见面向雷的举止,思忖许久,犹自有些不甘心:“人品还好,就是耳朵软,老是他妈妈说什么、他姐姐说什么的,没一点主心骨。”

爱娣立刻就笑了,“我不也老是说我姐怎么的,他没主心骨最好,以后我拿主意。”

妈妈也是喜逐颜开,连连点头说:“这样也好,老二在家里能拿住事就行。”

见两人铁了心,庆娣惆怅满怀,“以前是谁在桌子上贴了张白婚纱画片,说将来也要那样的?”

爱娣扯扯嘴角,眼中银光忽闪,无奈地回望姐姐,“那时,我不还小吗?”说着又兴奋起来,“婚纱租用也便宜,我租一套过过瘾就是了。我不管,姐,你答应送我婚纱的。我现在要求没那么高,就送我一套红裙子吧。”

十一那天,爱娣穿着姐姐送的红套裙去拿证,回来后循惯例走了一套接亲仪式。她妈拿出偷偷攒的私房买了一套金饰,加上大姑子送的,更兼她貌美如花、眼里全然的幸福喜气,稍作打扮,爱娣看起来毫不逊色其他赶在十一结婚的新娘。

姜尚尧事先通知了光耀和黑子来帮忙,八台进口车的车队接送,十多二十个来回奔走的青壮汉子,一个简陋的婚礼居然操办得颇有气氛。

庆娣妈头一次见姜尚尧是在自己家里,这个爱娣常挂在嘴边的老大男朋友,那一脚飞踹,把她男人踢开数尺的气势着实吓着了她。这一次,庆娣妈又有些疑惑,斯斯文文坐在酒席旁,见谁都笑容可掬的姜尚尧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若说个头长相,那是远胜二女婿了,庆娣妈对此暗地里非常的满意。有心坐下来好好询问一下对方家里情况,可又忙着招呼客人,加上上一回的惊吓,再四顾喜宴一周,他手下那满场打转帮忙的五大三粗、江湖气十足的小年轻们,庆娣妈既喜且惊,一颗心七上八落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敢时不时偷眼瞄瞄,看看那孩子对老大是个什么态度。

“阿姨又在偷瞧我了,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丈母娘看女婿?”姜尚尧端重自持的外表和眼中窃喜完全是两个对比。

庆娣刚帮妹妹换完衣服,并立于门口延客的妹妹妹夫俨然一对璧人,她看得捂着半边面孔,热泪盈眶中突然听见他这一说,满胸臆复杂的感触立刻化为乌有,顺手就拿手肘往后一撞。

姜尚尧反应神速,稍一弯腰化了来势,手腕一翻就拖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哄说:“怎么哭起来了?”说着另一只大掌鱼际抹上她的眼角,“这还只是爱娣的婚礼,要是我们的,你得哭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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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娣破涕而笑,羞恼之下就想捶他,又想起是公众场所,只能瞪他一眼放下手。

他拖她往宴席边走,“好在事先招呼过多留几桌,没错吧?不然哪够坐?”

“我怎么知道你会喊这么多朋友来捧场?”事实上,这些“朋友”庆娣大多数不认识。这些人,有的如大磊一般带着些痞气和油滑,有的又像光耀哥那样标准生意人的面孔,有的又似黑子哥,眉目含威,一看就是吃官家饭的。上午接亲的队伍来时,庆娣还在默默惊疑,既怕搞砸了妹妹的婚礼,又纳闷姜尚尧出狱仅仅一年,如何认识的这些三山五岳、背景各自不同的人物。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井井有条中规中矩。

坐下来时,姜尚尧和席上众人打了一圈招呼,接着就微微皱眉,“怎么现在就喝上了。”

庆娣认识的那个梁队脸上略现窘态,“区队说,先润润喉咙。”

黑子扬扬眉,“先把气氛搞起来。来来来,服务员,上大杯子!”

庆娣扯扯姜尚尧袖子,想他帮忙劝劝,姜尚尧扭头过来悄声对着她耳边说:“没事,他就是嗓门大,从来喝不过我。”

闻山人彪悍好酒,邻席向雷家的亲戚听见黑子气概云天的话,一堆叔叔阿姨望过来,隔着桌子赞说:“到底是年轻人,好样的!”接着就有人开始历数自己当年酒桌上一人干倒了几个。

庆娣无奈不已。哪知开席后,黑子还真是杯至酒干,等到新郎新娘来敬酒时,他已经涨红脸膛,含着舌头,话都说不圆乎了。一会儿拍着向雷肩膀交代后事般说:“我就这一个妹妹,你可要照应好了,不然我可不依。”一会儿冲爱娣吆喝,“小丫头片子,当人老婆了,以后可不能随便寒碜人,要叫哥知道不?”

爱娣嘴里应着,拧头拼命对姐姐眨眼。庆娣明白她的意思:和他不熟啊。可庆娣也莫名其妙只能摇头。

宴至中场,黑子已经酩酊大醉,一路嘴上嘟囔不明所以的话,姜尚尧和老梁搀他上车后相顾苦笑。

散席后,庆娣帮妹妹收拾东西。爱娣隐隐不满,“不知道是不是存心闹席来着,明知道蕾蕾酒量不高还要连灌他三杯,现在还在里头躺着呢。不是看他那个大红包的份上,才不给他好脸。”

庆娣想起姜尚尧回席后欲言又止的表情,话到嘴边也吞了回去,说到其他,“去人家家住,可不比自己家。虽然结婚了,到底你是姓沈的,他们家姓向的。眼里有活,能多做点就多做点,别让人背地里数落。”

爱娣嘻嘻一笑,“姐,说得你跟嫁过人似的,跟我们妈一个腔调。”

“一边去,才结婚呢,就像个小媳妇一样开始说嘴了。”庆娣白她一眼。“收拾好,我也该回了,顺便把舅舅舅妈送回去。”

回到冶南已经入夜。尚未到霜降,学校后面的那片槭树林子半黄半红,白天看流丹泄金似的,大片大片的重彩。庆娣可惜地叹:“明天来才好,晚上根本看不出林子的美。”

姜尚尧举手攀一枝摘下一片递给她,“这不就看到了。”

他粗厚的、布着老茧的手掌中摊着那一片红叶,大看不觉如何,仔细瞧瞧,粗砺中那朵华彩格外和谐,倒看出一种生命顽颉的美感来。庆娣笑着抬眼望向他,“很美。谢谢。”

见她珍而重之地收下小心揣衣兜里,姜尚尧莞尔。又见她掏出两颗喜糖,他一边摇头婉拒一边无奈说:“像你这么爱吃甜食的真不多,就不怕胖啊?”

“姜阿姨说有肉好看,我怕长不胖。”庆娣两颗一气塞嘴里,看福头可怜巴巴地,又咬了一半喂给它。“经常吃点甜的,就不怕苦了。”

姜尚尧在前面走着,闻言转过身来,扬扬眉,问道:“现在苦吗?”

庆娣展颜露齿,走近两步,将手揣他口袋里,说:“现在很甜很甜。”

他这才满意了几分,伸手握住她的。

携手信步于林中,时不时私语喁喁。庆娣怀想去年落尽残叶至今,他开起了矿场、妹妹嫁了人,世事多变幻,她不由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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