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雨

私人会所, 某日式包厢内。

房间中央的木质矮榻上，菜点已经上齐，盘碟精致, 但没人动筷。等郭彬从包厢外抽烟回来, 发现房间里的段凛正插着耳机，手机屏幕上还不时滚过去数条弹幕，他眸色沉静，看的还挺入神。

凑上去一看：“这是……戏游记？上回你录的那期？”

不对, 是直播。

屏幕里，阮瑜正在跟一男演员满大街小巷地乱窜，弹幕都是“哈哈哈”，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郭彬跟着看了会儿，感慨。

“上回你要接这个节目，我还不太看好，没想到第一期反响还真不错。”他分析, “我看节目组的编导挺厉害，搞无剧本直播综艺，这回还是明星上街, 又在现场吸引了一部分路人观众, 挺好。”

段凛没理他的一大通分析，问：“孔导呢？”

“他还在抽烟呢, 他一根哪够。”

今天整个包厢里就段凛不抽烟，孔明坤又给他面子, 就避开包厢, 揽着郭彬出去吞云吐雾。郭彬指了下段凛手边的剧本：“怎么样，看过了吗？”

段凛总算从屏幕里分出点眼神，瞥了眼, 应：“嗯。今天就把合同签了。”

那就是打算接这部戏了。

郭彬翻了下剧本，砖头厚的一沓，才几天就已经被段凛翻完，还几乎在每一页都做了点笔迹。

白封皮印着四个简单的粗体黑字：无声惊雷。

一周前，孔明坤找到段凛，想找他试镜新电影的男主演。

那天段凛去试了戏，孔导几乎是一点都没迟疑，当晚就给郭彬来电话，要签合同。不过前一周段凛有私事要忙，通告都推了好几个，这事就延到今天才签。

孔明坤和段凛总共合作过两部电影，一部送他一炮而红，另一部送他上了金雁奖的最佳男主演。

可以说由孔明坤导过的戏，就没有不拿奖的。郭彬看段凛的眼神满是感慨，无可挑剔的颜让他自带流量，科班打磨的演技让他收割资源，天生当明星的料。

不过，他怎么看个综艺节目还看得这么起劲儿？就这么好看？

郭彬跟着看了会儿，然后他发现，在画面由阮瑜那组切到另一组嘉宾时，段凛神色自然地把耳机摘了，退出直播。没带一点留恋。

郭彬：哦……嗯？？？

郭彬：嗯？？？？？

孔明坤终于抽完烟，进包厢。

很难想象，成就了数不清的三金影帝影后的名导居然是这么瘦瘦小小的模样，孔明坤笑着落座：“阿凛，考虑得怎么样了？”

段凛：“剧本很好，我很感兴趣。”

“那行，那就这么定了。”孔明坤拍板定下，“但还要等今年下半年再开拍，女主演我没选好，总挑不上合适的人，都差那么点意思。”

签完合同，孔明坤又琢磨着：“这戏拍不拍得好，得看男女主演能不能来感觉。你有合适的女演员推荐没？”

段凛搁下笔，忖度几秒，淡声：

“有。”

.

下午三点，骄阳如蒸，阮瑜和宋亦然已经瘫在了西湖边的躺椅上。

过去的三个小时里，他们跑遍了医院对面的公园，菜市场，电影院，小茶馆，被粉丝和路人围追堵截了十几条街，差点出戏三十多回，除了中午的“老”“病”“死”三滴眼泪外，一无所获。

废话，谁没事会对着外人哭啊！还是有两个镜头在怼着拍的情况下！！

两人对视一眼，去机场吧。

去机场可不能走着去，要打车。没钱啊，怎么办？

总不能直接问路人要吧，阮瑜想了半天，拉宋亦然去西湖边人流最大的地方，靠近湖滨银泰，找了一棵榕树，席地而站，卖唱。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宋亦然卧槽了：“唱什么啊？”

“唱……按理说我们不是只会唱一首吗？就唱那首。”阮瑜怂恿他，“姐姐唱歌，妹妹替你收钱。”

太他妈的羞耻了。

宋亦然气沉丹田，为了赶路钱，拼了。

他拈起兰花指：“啊啊啊——啊啊啊——”

熟悉的曲调一出来，围观路人笑倒一大片。

宋亦然：“西湖美景——三月天哪——”

阮瑜提醒：“四月，已经四月了。”

宋亦然：“……”

改词：“西湖美景——四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

弹幕笑疯了。

【哈哈哈哈阮瑜绝了，这脑袋瓜我瑞思拜。】

【我妈问我为什么在床上笑得像只拔了毛的鹌鹑。】

【大家给我把史上最美白素贞七个字打在公屏上！！】

【俩孩子太可怜了吧哈哈哈哈哈，赏点打车钱吧！！！秋梨膏！！！】

……

最后阮瑜和宋亦然终于凑够了打车钱，拿给多的钱在街边买了两碗藕粉，一人嗦一碗，打车去机场。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机场是流泪的康桥，她就不信在机场还找不到一对分别哭泣的小情侣！

两人在机场大厅找了一圈，走到哪，围观群众跟到哪，人是多，就是没找到任何一个正在悲伤流泪的。

白来了。宋亦然颓然：“我唱了十几遍的歌，白唱了。”

旁边他的女粉安慰：“老公别丧气啊，要不然我给你哭一个吧！”

阮瑜想笑，但她此刻笑不出来。

商量片刻，两人正要回市内，远处却忽然一阵喧闹声，隐约响起女孩的激动尖叫声。

“怎么了那是？”宋亦然探头。

有人眼尖，看到远处粉丝举着的横幅：“是纪临昊！纪临昊啊啊啊！”

“啊啊啊哪里有纪临昊？老公我来了！！”

说这话的是刚刚还在安慰宋亦然的女粉。

宋亦然：“……”

当红流量纪临昊正巧出现在了萧山机场，一时间，这边围着的人被吸了大部分注意力，都蜂拥过去看热闹了。

宋亦然正要提议离开这个伤心地，就发现阮瑜捂着唇，死死憋着情绪，微弱地溢出一声“嘤”。

“你怎么了？”

她不想拍综艺了她要去拍她的宝贝爱豆心肝昊昊啊啊啊！！！

然而全网直播着呢，阮瑜只好：“我找不到眼泪，悲伤到呕吐，难过到流泪。”

导演组：……

她想起来了，这两天纪临昊确实在杭州有一个品牌见面会的活动。

他没走VIP通道，等在出站口接机的粉丝顿时惊喜炸锅，那边人山人海地围了几层，阮瑜连根爱豆的头毛都看不到。

只得作罢，恋恋不舍地离开。

跟爱豆呼吸同一片城市的空气简直不要太好，阮瑜干劲满满。

和宋亦然打车回市内，已经是晚上近八点。她在街边扫到一家店，忽然停下脚步，忙拉着宋亦然进去。

这是一家私立宠物医院。规模还不小。

医院负责人见阮瑜几人进来，先是惊诧，聊了几句，马上就笑容满面地请他们穿上了隔离服，进住院部逛逛。

明星在拍直播综艺，这不是给医院打免费广告吗？负责人简直求之不得。

跟过来的围观群众被拦在医院外了，里面格外安静。

他们在住院部的一角发现一条年迈的松狮。年迈到大半牙齿脱落，反应迟缓，病得根本站不起来。

它的主人是一位看起来尚还年轻的白领，她蹲在它身边哭，就在十几分钟前，主人终于同意给这条受病痛折磨的狗狗打安乐死。

它牙齿脱落，也没力气再叫唤了。她哭，它就轻轻地将爪子搭在她的膝盖上，细细地呜咽一声。像是安慰。

她还这么年轻，它却已经陪伴了她一生。

“你看，狗狗也哭了。”宋亦然看得可怜。

阮瑜“嗯”了一声。

没有规定流眼泪的一定要是人。

和人一样，小动物也有感情。

宠物医院里也有很多伤心事。

后来他们还在角落里发现一只流泪不停的小母猫，负责人说，母猫怀孕的时候出了车祸，五只宝宝只活了一只，活的那只还在抢救，经好心人送到医院以后就这样了。

生离死别，万物共情。

离开宠物医院时，两人情绪都不太高涨。弹幕的“哈哈哈”也少了很多。

【想打节目组了，亏我早上还在说这一期的主题很快乐。】

【想到离开我很久的狗狗了TOT】

【还有多少滴眼泪啊，到底还要我哭几次！！】

……

提示器的声音响起：

【提醒：已集齐“老”“病”“死”“别”“离”情绪的眼泪五滴，还有三种情绪需集齐。】

阮瑜：“是六滴，还有一个‘生’。”

导演组：这人怎么又来？？？

阮瑜证据充分：“刚才我们看的那只阿拉斯加，它生宝宝嗷嗷叫的时候它主人在旁边泪光闪烁了，这是新生的喜悦，必须得算。”

算……算你狠。

导演组彻底服了。

行，就给你算上吧，还有两滴“爱”“恨”的眼泪，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掰扯！

宋亦然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离那什么还有一个小时，我们要不先去找法海他们？”

“行。”

找人可太好找了。

阮瑜问旁边跟着的粉丝：“你们知道法海在哪里吗？”

粉丝手机里还在放直播，画面正好切到王佑他们，回答迅速：“他们现在在西湖边苏小小墓那里休息哦哦哦潘思影还吃了一块粉丝给的炸藕片！”

导演组：……

阮瑜哭了。

他们在这里走街串巷找眼泪！王佑那俩在小凉亭里吹湖风吃炸藕片！

找到潘思影他们的时候，王佑出离委屈了：“我们哪有闲着，我们为了做那个支……不不，为了找出心魔，在花港观鱼那里数了一下午所有池塘里到底有多少条鲤鱼！数出来了才告诉我们！”

阮瑜：“哈哈哈哈哈哈！”

节目组真有你的，上次是数竹叶，这次是数鲤鱼，你还有多少恶趣味是朕不知道的？？

宋亦然：“数出来了没有？”

潘思影：“数出来了，我们把一到两万的数字都猜了一遍。”

“许仙呢？找到了没？”

“没。”

节目组给的提示词是“雷峰塔”，然而王佑他们快把雷峰塔周围的草皮都扒了，还是没找到杭杭。

“我们真找遍了，杭州还能有第二座雷峰塔咋的？”王佑崩溃。

阮瑜一下反应过来：“有没有可能‘雷峰塔’不是塔？”

“说不定是街道的名字！或者饭馆之类的！”宋亦然秒解。

王佑：“我靠！对啊。”

话音一落，他的手环立即发出一阵警鸣。

【警告。法海违反人物设定，即将受到节目组的惩罚。】

王佑人傻了：“我说什么了？”

阮瑜：“不雅之词。”

宋亦然：“粗鄙之语。”

潘思影：“阿弥陀佛。”

王佑：“……”

旁边，跟拍了一天的摄像终于从兜里掏出一小包龙井茶叶，递给王佑，无声竖了个大拇指。

没办法，王佑哭着干嚼了十分钟的龙井茶叶，苦得差点没去灌西湖水，哭声凄惨。

最后四人在西湖边的一家咖啡馆找到了杭杭，好死不死，咖啡馆就叫“雷峰塔”。

小许仙在这吃了一下午的甜品，还帮咖啡馆主人遛狗磨咖啡，现代生活过得很快乐。

宋亦然掩面假哭：“官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杭杭皱起小脸：“噫——”

九点四十五分，离录制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许仙找到了，法海的心魔也辨出来了，可眼泪只集齐了六滴，还剩两滴，“爱”和“恨”。

要是任务没完成，不会全员都得干嚼茶叶吧？

几人坐在咖啡馆里愁眉苦脸。

忽然，一声不吭的阮瑜站起身，噔噔噔跑到宋亦然身边，神色凝重。

宋亦然：？

她突然双手按住了他的肩，矮下身，与他平视：“姐姐，什么叫‘官人我终于找到你了’？难道你和我相处了整整一天，脑海里却全是在想许仙？”

宋亦然懵了。

“你难道不知道，”阮瑜埋头抽噎了一声，一抬眼，居然还真的哭了，“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心意吗？”

宋亦然立马反应过来了，很快接上戏。

“小青，你……”

阮瑜：“许仙被法海压在金山寺下，我不忍看你日日以泪洗面，就私自找那秃驴逼他放许仙，后来你被压在雷峰塔下，我在清风洞内修行数十年，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雷峰塔看你。”

“你最困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真的，真的想不到，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人，比我与你更亲密。”

镜头下，阮瑜注视着宋亦然的眸光潋滟，眉头蹙着，在外跑了一天妆已经有点花了，发髻微乱，却更添垂丧之美。

阮瑜话语轻颤：“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宋亦然恍惚了下：“我……”

“可是！”阮瑜话锋互转，指着杭杭，“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许仙！我陪你找了一天的眼泪，你却一门心思地惦记着这个在雷峰塔里吃了一天糕点的许仙！你叫我怎么能不恨。”

阮瑜：“罢了，我成全你们，从此我回我的清风洞，你做你的白蛇仙，我们互不相欠。”

导演组已经看呆了。

这一波，震惊我全家。

还是杭杭先鼓起掌：“好！小青姐姐厉害！”

阮瑜三两下擦掉眼泪，对着镜头：“是这样，刚才我对白素贞因爱生恨，‘爱’和‘恨’的眼泪也集齐了。”

导演组：…………

转折合理，情绪充沛，你怎么不去演电影啊？？？

三十秒后，几位嘉宾的提示器发出嘀鸣。

【恭喜，已完成任务一，找回许仙。】

【恭喜，已完成任务二，集齐眼泪。】

通关了！

周围人集体欢呼起来，阮瑜如释重负，跟杭杭他们挨个击掌，又跑过去和潘思影拥抱了一下。

嘉宾们回到酒店顶楼，又录制了收官感言，在弹幕一片“恭喜收官”的祝贺声中，对镜头深深鞠躬。

截至当晚十一点四十分，《戏游记》第二期录制完毕，直播结束。

回到酒店房间，林青过来报喜：“小瑜姐，刚才你是真的厉害，说哭就哭了！弹幕全在夸你，你演的那段还上热搜了。”

“哦，我刚刚问王佑要了一点龙井茶叶，”阮瑜摊开手掌心，手里还有一些残留的茶叶，悄咪咪，“干嚼真的会哭，比催泪棒还管用。”

妈的真的苦，苦到她流泪！！

林青：“……”

.

录完《戏游记》第二期的翌日，阮瑜马不停蹄地回了北京。

安卓茜替她新接了一个本子，带她去跟资方吃了顿饭，合同就签下了。档期排得很紧，赶着要进组。

剧名叫《宫夜行》，拿到剧本后，阮瑜在公寓里翻了两天。一部古装偶像剧，她饰演剧里的女二号，一个朝廷培养的冷酷女杀手，是个哑巴。

虽然没有台词，但打打杀杀吊威亚的戏份还挺多。

不过说到底是一部古偶戏，对武打戏的部分并不高要求，签合同前，安卓茜反复确认过，强度不高，基本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你爸跟我提过你的心脏病，我也不替你接太劳体伤身的通告，昨天我问过了，这部戏的武打要求不算高。要是你拍戏的时候觉得不行，就上替身。”

阮瑜说好。

其实阮正平和安卓茜都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以前阮大小姐虽然有心脏病，但坚持吃药和定期治疗，应该能活到普通人该有的寿数。可后来阮大小姐作死，现在她也没多少时间能活了。

小命比较重要，阮瑜还是不放心地去问了她的主治医师。

陈主任微信回她：“适量运动可以，就是要避免过度劳累，少熬夜，多拜佛。”

阮瑜好奇：“拜佛能让我多活一天吗？”

陈主任：“并不能，但能让你看淡生死，超脱自然。”

“……”

四月中，阮瑜飞浙江横店，进了《宫夜行》的剧组，她的戏份将近要拍一个多月。

《宫夜行》讲的是一个亡国公主在被敌国率军灭国的当晚，被暗卫救出宫后，在江湖历练数年后潜进宫，手刃灭国仇人的故事。听起来比较正剧，但通篇基本上是公主和暗卫在江湖之远谈谈恋爱顺便报个仇的爱情故事。

女主角的戏份由两人饰演，前期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演员，后期是另一位二十五岁的年轻女演员。

现在还在拍小公主少女时期春心萌动的剧情。

小演员叫芮可可，娃娃脸很显嫩，长得唇红齿白，人见人爱。性格也很开朗，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但阮瑜进组两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老觉得她不对劲。”片场，阮瑜对林青小声咕哝，“上周我在化妆间撞见她，想给她小零食来着，她嗖的一下就跑了。还有刚才，我在行宫偏殿看剧本，发现她躲在帘子后面偷看我，笑得我毛毛的。”

林青警惕心顿起：“什么？！现在十八岁的小女孩也想欺负你？对了，她是导演的女儿，说不定……”

“不是不是，不是这种不对劲。”

当天下午，林青按阮瑜的叮嘱去给全剧组买咖啡了，她在片场角落里看剧本，忽然感觉到一道黏在身上的视线。

猛地抬头，芮可可一身粉嫩宫装，扒着前面椅背的一角，在偷看她。

阮瑜装凶：“还看，再看把你吃掉。”

芮可可：“嘤。”

心理交战了半天，芮可可终于蹭过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阮瑜：“说。”

好吧。

芮可可鼓起勇气：“或许，你知道春雨CP吗？”

阮瑜：？？？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爱的无声惊雷终于冒了个头TAT

久等啦，这章给小天使们发50个随机小红包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