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乃是京畿圣地,冬暖夏凉,即使是秋末,风景依然颇有可观之处,再加上此地物产丰饶,别庄从城内临时聘来的大师傅,也颇有几道拿手菜,蕙娘在承德很是逗留了一段时间,但每日里带着绿松游山玩水,得了闲也和权世s谈天说地,再礼貌性出席同和堂年终会议,翻翻他们的账本。若非两个儿子不在,她的日子,几乎要比在京城时还逍遥得多了。

不过,在承德有意多留一段时间,也不只是因为她已有很久没有消闲避俗了,承德已经出了京畿,距离白山镇也比较近些。权世s要打听族里的消息,也更为方便,她和权世s呆在一处,更能方便快捷地知道族里的动向――权世敏业已返回凤楼谷,和族内耆宿商量,征求他们对盛源号入驻朝鲜一事的意见。

虽然诸位耆宿,在鸾台会内多少都有关系,凤主们自然都会写信回家,嘱咐家人应对之策。此事十有八.九可以成就,但一天没定下来,私兵们一天不造船出海,权世s就一天不能完全安心。蕙娘也理解他的心情,她又建议权世s,“若是私兵中有人倾向于三叔的,还是尽力让他们留下来为好。”

权世s现在对蕙娘的防备之心,是要比从前低了:从前,两人间还存在着可能的竞争关系,但现在,蕙娘都准备把他拱上族长宝座,还为他把权世敏最大的筹码给调走了。他也没必要再和防贼一样地防着蕙娘,甚至对于鸾台会里的事,口风都要比从前松得多――当然,还没到倾囊相授的地步。听蕙娘这一说,他便叹道,“我多年在外,就算族里也不是没有人支持,但大哥对这支兵握得很紧,他们都是从小被挑选出来训练的,对他可谓是忠心耿耿,没什么二心。别说倾向我,恐怕连老爷子的话,他们也不大听的。”

“您也有几年没见到老爷子了吧。”蕙娘便和权世s闲话,“待族兵出海以后,倒是可以回去探望探望他了。按侄媳妇的拙见,有些表面功夫,还是不能落下的。”

“探望父亲,怎能说是表面功夫。”权世s眉头一皱,儒雅面孔上,平添了几许不快,旋又叹了口气,“不过,老爷子病得这么厉害,相见争如不见,我也是有点近乡情怯了。”

说来说去,还是怕权世敏把他软禁起来。毕竟谷里不可能一个成年青壮不留,总有几百个私兵是能留下的,权世s回去,还是有点羊入虎口的意思……蕙娘笑了笑,赔了几句不是,便不提此事了,而是和权世s闲话宫中消息――她们虽在承德,但消息却一样灵通,鸾台会瑞气部诸位干事,自然会把用暗语写就的信件,每隔几日假借生意名义,给权世s送来。

权世s顺便就抽出今日得的信件,教蕙娘分辨暗语,“香雾部送消息,有时候都是几种暗语混用,上回教了你隐语,这回他们送来却是一段数字,这数字,是用三三间隔来读的,从每年黄历里,分辨页数、行数、字数,这样读出来。这种暗语有时夹在账本里,很难被人分辨出来,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他也是刚拿到今日情报,随手对照着翻了翻黄历,便不禁笑道,“哟,这宫里还真是不消停,老.二、老三现在互别苗头,别得很起劲嘛。”

蕙娘拿过暗信,学着查阅了一遍,也不免笑了,“二皇子毕竟年纪不大,心性,还不够沉稳。”

二皇子虽然侥幸从天花中康复,但这种病最讨人厌的一点,便是一旦得过天花,脸上必定留下黄豆大小的麻坑,密密麻麻互相重叠,恢复得不好极为难看,一般民间以‘麻子’呼之的便是侥幸从病中康复之辈。二皇子虽然身份尊贵,又有权仲白这样的神医诊治,很早就开始敷药治疗,但根据宫中情报,也只能说是麻痕比较淡,脸上细看时,还是有坑坑洼洼连绵成片的痘印。

若一群皇子里,就他一个人出过天花,种痘法也没被发明,那么这麻子,就不是什么缺点,反而是二皇子争位的资本。但别人不论,三皇子是种过痘的,而且康复得很不错,那么这满面麻子,对二皇子来说就非常不利了。国家取仕都要把相貌不周正的人淘汰下去呢,当皇帝的一脸麻子很好看么?还是据香雾部从宫中送出的情报:二皇子病好以后,哭了足足三天,从那之后,在功课上就越发用心刻苦了。

二皇子天分本来就挺好,现在一心向学,进境自然明显,倒是颇得了几句夸奖,三皇子知道了,又不乐意,两人现在是有点赌上气了,昨日二皇子刚开了半石的弓,今日三皇子就非得也要开个半石弓出来。昨日二皇子解了个挺难的方程,得了皇上的夸奖,今日三皇子就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难题,把皇上连杨善榆都难住了……还就是这个方程坏了事,三皇子说自己不能解,拿来问二皇子,二皇子用了几个时辰也没有一点头绪,急得蒙在被子里哭。牛贤妃知道了,把三皇子叫去说了几句话,三皇子回了宫,也是怏怏不乐。现在杨宁妃和牛贤妃见了面,彼此都不怎么说话……

帝王家事也是家事,这些琐碎的争风吃醋,和别家儿子争宠相比,也没什么区别。权世s却看得兴味盎然,和蕙娘商量,“你说,过上几年,让皇四子也患个天花如何?”

蕙娘扬眉道,“怎么,难道二皇子的……”

“这倒应该真只是巧合吧,”云管事摇了摇头,现出几分精明,“后宫被连公公管得风雨不透,我们的人要往外送消息都难。宁妃想和家里人通消息,现在也不是这么简单的。别的事,连公公看在香火情分上,可能还会通融,这种戕害皇嗣的事,连公公绝不会包庇。若是别人买通太医弄鬼,也不太可能,种痘的那位太医,平素私德无亏,家里又不缺钱使用,脑子也不愚笨。不论是威逼利诱,还是玩弄手段,都很难不露痕迹地把他买通。”

到底是香雾部的主管,京城消息,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云管事顿了顿,又悠然道,“不过,有了一次巧合,再安排另一次,就容易得多了。在适当的时候,这巧合也能变成阴谋的么。”

在鸾台会里做事,有时会令蕙娘有种‘奸臣’的感觉,虽说她也知道,史上无忠奸,没有哪个奸臣,真和话本中一样专以祸乱朝纲为乐,但藏身暗处兴风作浪,安排一个又一个阴谋,陷害一个又一个对手,却和话本中的奸臣所为十分近似。她心底到底有点不是滋味,面上却笑道,“不错,我虽也有些微见识,但在三叔跟前,真和三岁孩儿一样了。”

“论到做生意、**倾轧,我是拍马都赶不及你。”权世s若无其事地道,“但说到为非作歹阴谋害人,你三叔却是个专家。”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而笑。权世s又叮嘱蕙娘,“现在德妃最要紧就是安稳度日,淡泊待人。非但不要与人为敌,也别露出一点野心。她只管平安把孩子养大,别的事,有我们为她操心的。下回进宫,你把我的意思说一说――她这个孩子,是我们全族人多年期望所寄,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

蕙娘举杯垂眸,轻轻呷了一口,方展眉笑道,“三叔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带到。”

她又把话题转开了,“现在宫中两派,大致上已经成了雏形,但朝中究竟如何站位,还有些不大分明。依三叔来看,朝中会如何发展呢?”

“这我还真不太清楚。”权世s微微一怔,因如实道,“最关键是孙家竟站在牛贤妃一边,此事颇令人费解。实际上若没有德妃,我还是更看好三皇子,现在二皇子生了一脸麻子,且看孙家的态度,会否发生变化吧。孙国公立刻就要领兵二次出海了,此次若再立下一些功勋,他们家的地位,更加不容小视。若他们决定转舵站在三皇子这边,我们亦必须做出一些安排,削弱三皇子这里的筹码。”

他想了想,忽地笑道,“再看看吧,若是情况如此,我倒已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崔子秀年纪也到了,再唱,能唱得了几年?若能舍得他这枚棋子,倒也不是不能把许家扳倒,如此一来,局面就更平衡得多了。”

许家?蕙娘有点诧异,但很快明白了过来――看来,在夺嫡之争的几户武将中,许家和鸾台会,是真的没有什么瓜葛。但她面上却露出讶异之色,“原来崔子秀也是我们的人?――他也是族里人吗?”

“这倒不是。”权世s道,“我们族里的人,怎么会去做唱戏这样贱业。”

他随□代了崔子秀的来历,倒是和崔子秀自己说的相差仿佛,无非就是从小学戏,机缘巧合下加入鸾台会等等。“……他也算是颇有本事,竟能拐带许国公的一个女儿,小俩口也算是两情相悦。我们自然乐见其成,这着闲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发生些作用。”

蕙娘暗中一蹙眉,道,“孙家应该不至于站到宁妃这边的,他们和杨阁老虽然是姻亲关系,但**立场却有根本不同……不过,这也是我的一个想法,等我回了京城以后,热孝也将过去,到时我会去香山小住赏雪,和桂家沟通宜春号的策略变动,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探探孙夫人的态度。”

权世s点头道,“也好,你尽管放手施为,有什么需要会里帮忙的,只管说就是了。待我们回了京城,我将瑞气部在府里的几位干部都介绍你认识,到时候你发号施令,就更方便了。”

从知道鸾台会这个名字开始,直到今日,足足近三年的时间,蕙娘终于可以说上一句:我也算是打入了鸾台会核心。如今她的凤主印受到两大势力认可,族中势大的三兄弟,和她都有相当默契,中层干部也能名正言顺和她勾连……这三年来处处谨慎、步步小心,终于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蕙娘心里,岂无感慨?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道,“说来,我也正想求三叔办件事,不过,这倒又是我个人的私事了。宜春号那里,还没有接触乔家人,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个怎样的态度。”

权世s乐得卖她一个人情,当下也不问是什么事,便欣然应诺,“你只管说就是了。”

蕙娘笑道,“我想请三叔安排人出面,为我请个骗门宗师回来。您也知道,我们这样身份,和骗门中人例无来往,就是想请,都不知上哪里去使劲儿。”

云管事有点吃惊,“哦?你是想请人说合,令京畿骗门,不能对你弟弟出手吧?听我一句劝,骗门中人,见钱眼开,你劝住了本地虎,也劝不住过江龙――”

“倒不是这么回事。”蕙娘摇了摇头,叹一口气,“我请他回来,是做供奉的。”

请个骗子做供奉,这可太稀奇了,以云管事见识,一时都不免扬起眉毛来。蕙娘道,“我弟弟实在是太老实了,一个人只怕是护不住偌大的家业。这辈子不指望他有什么建树,好歹也要能够自保,不至于处处被人作弄吧。这位供奉,也不用教我弟弟那些骗门的精髓,我料他也学不懂的,只需一次又一次地骗他,什么时候把他骗得不能再上当了,我封一万两银子送他。”

一万两,不算小数目了,云管事听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好,那我必定为你寻个骗门宗师,且是已经安家立业,快要金盆洗手的耆宿。侄媳妇你也放心,若是你看得上他,以后他的家人,鸾台会自会照顾。”

在台面下有股势力归自己掌握,有时候办起事来,也的确十分方便,蕙娘露出酒窝,欣然道,“那我就先谢过三叔了。”

她在承德又逗留了几日,等云管事将诸事安排完备,要去张家口公干时,方才和绿松两人动身回京。一路缓缓赏玩风景,四百里路,竟走了十多天才到京城。这一次出京,几乎已有一个月,也算是蕙娘这些年来,离京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如此刻意拖延,自然不是没有目的。蕙娘人甚至还在城外时,王尚书府就给她送了几篓难得的洞子货,又请她出热孝以后上门做客。蕙娘心底雪亮:盛源号这是有几分沉不住气,宁可处于弱势,也要主动开启和宜春号的谈判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一阵子蕙娘事真多。

不好意思,代更君我看错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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