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兰亭和冯恪之在饭店结婚的诸多照片以及对于婚礼细节的各种报道,接下来的几天,占满了全上海大小报纸的版面。

孟兰亭一跃成为无数人羡慕的对象,她当天穿的那套婚纱,也迅速成了全上海许多预备结婚的青年女子争相效仿的样式。

不管外头如何喧嚣,这场盛大婚礼里的男女主人公,却已关起了门,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接下来几天,除了那日送冯老爷和姐姐们离开上海之外,冯恪之一步也不出家门,天天黏着孟兰亭在家里,直到假期用完,这才不得不回了宪兵司令部。

对着孟兰亭,他天天笑眯眯的。

他越是这样轻松愉快,孟兰亭的心事,就愈发的重。

她片刻也没忘记冯令仪的话。

但是那一句话,却仿佛重若千钧,几次就要出口,又临时咽了回去。

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一早,她送冯恪之出门,到了汽车边上,听他附耳说:“晚上有新的好莱坞电影上映,我早点回来,你打扮好,我带你出去吃饭,再去看个电影。”

孟兰亭低声说:“路上开车慢点。”

冯恪之嗯了声,转头,看一眼到这边充当门房的老闫,见他正在开门,背对着这边,低头飞快亲了下她的面颊,这才坐进车里,笑眯眯地冲孟兰亭拂了拂手,示意她上去,自己开车走了。

孟兰亭站在大门口,目送汽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过身,慢慢地进了屋,回到房间,坐在桌前摊开书,视线落在书上,却半晌也看不进去几行,渐渐地出起了神。

快中午的时候,女佣来敲门,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煮碗面就可以了。”

女佣应了一声,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楼下客厅传来电话响起的声音,冯妈跑上来说:“少奶奶,我刚给你煮面,接了个电话,是公馆那边打来的。说一个自称是八姑爷母亲的老太太从老家过来了。八小姐不在上海,问你要不要过去看下?”

“那边的人都不认识何家奶奶。也就只有我,早年八小姐和八姑爷结婚的时候,见过何家奶奶一面,都好些年了。”

冯妈又补了一句。

孟兰亭一愣,急忙起身:“我马上去!”

她匆匆换上衣服,和冯妈还有老闫一道回了公馆。

女佣张妈正站在门口等着,见孟兰亭和冯妈到了,急忙出来,一边迎进去,一边小声说:“何家奶奶我接进去了。说是从四川老家出来,跟了个熟人,路上走了半个多月才到的上海!我刚才打电话给八姑爷那边了,八姑爷也不在,去了淞江,我就只好麻烦少奶奶你了。”

孟兰亭快步走了进去。

客厅里坐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用银簪绾了个髻。身穿一套西南乡下年长妇人常穿的应该是出门做客才上身的七八成新的藏蓝土布褂子,脚上是双纳出来的布鞋,一旁的地上,放了一个盖着盖子的提篮和一个随身包袱。

老太太的脸上布着年轮的皱纹,双手也粗糙而龟裂,但人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眼睛明亮,面容和何方则有几分神似。

她坐在那里,面对着跟前的几个女佣,看起来仿佛有点拘谨的样子,见孟兰亭和冯妈进来了,急忙站起来,迎了上来,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孟兰亭,用带了点口音的话说道:“您就是冯家九少奶奶吧?刚才听她们说,九少奶奶刚和九少爷结婚没几天。我还来不及道声喜,就麻烦您特意跑来这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孟兰亭急忙上前,笑道:“您是八姐的婆婆,也就是我的长辈。我姓孟,您要是把我当自己人,叫我兰亭就行。您大老远地来,不巧八姐和八姐夫都不在,我没事,能陪您说说话,我也很高兴。您快坐。”

她扶着老太太坐了回去,自己坐到了她的边上。

何母露出感激的笑容,和认出来的冯妈也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这才坐了回去,打开脚边那个篮子的盖,说:“我们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想着出来了,就带了几个自家出的鸡蛋和红枣,少奶奶你不要嫌弃东西土。”

孟兰亭忙道谢:“我老家也是乡下小县城的,何家奶奶您不要和我客气。大老远这么带过来,真真是礼轻情意重,感谢还来不及呢。”说着,让冯妈把东西拿进厨房。

“何家奶奶,我们少奶奶人很好的。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做饭。”

何母道谢。

冯妈笑着拿了篮子,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刚才来的路上,孟兰亭已经听冯妈说了些关于何方则的事。

冯妈说,八姑爷的老家在四川那边,家里有十几亩地,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他念完当地的私塾,很早就出来投军。早几年,父亲去世,当时他已经和八小姐结婚了。八小姐想把他母亲接过来同住,亲自和八姑爷一起去了那边。但老太太不肯走,说自己身体好,干的动农活。四邻知道她儿子出息了,在外头做了大官,还娶了个金枝玉叶的媳妇,对她都很关照,连县长也来看过她。她让儿子和媳妇不用记挂,他们自己管好就行。八小姐没办法,只好回来了,后来逢年过节,人就算没去,也都会派人捎寄东西。

至于最近这两年,因为八小姐和姑爷的关系冷淡了下来,还有没有再与老太太联系,冯妈也是不得而知了。

从冯妈的描述和刚才见面的谈吐来看,何母应该是个不愿意给儿子和媳妇带麻烦的人。

现在突然这样千里迢迢来上海找儿子,孟兰亭猜测她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自然了,自己不便过问。

她压下心里的疑虑,陪着老太太叙话。冯妈做好饭,孟兰亭请老太太一起吃了饭。过了一会儿,冯令美大约是被秘书告知了,打回来电话,仿佛有点吃惊,顿了一下,让孟兰亭帮自己再招待下婆婆,说今晚就赶回来,随即挂了电话。

孟兰亭伴着何母,一直留到傍晚。

冯恪之回了家,得知她在这边,也开车过来,见了何母,客客气气,说自己又通知了八姐夫,他说尽快回来。

何母很是感激,夸他和孟兰亭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冯恪之冲着孟兰亭挑了挑眉梢,眼角隐有得意之色。

孟兰亭装作没看见。

晚上八点多了,也不知道冯令美到底几点回来,孟兰亭怕何母疲乏,正劝她先去给她准备的房间里休息,外头传来汽车开入的声音,冯令美回来了。

“娘!好久没见了,大老远从老家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捎个消息,我让人去接您!”

冯令美头上帽子都没脱,高跟鞋咯噔咯噔踩地,疾步而入,笑着上前,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何母望着冯令美,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阿美,我知道你忙。我就是在家里待久了,想着哪天来看看你们,正好有熟人顺路,也不怕找不到,就跟了过来。打搅你了。”

“娘你怎么这么说!我盼都盼不到您来,高兴还来不及呢!方则他平常很忙,知道您来了,淞江也不远,晚上肯定能回,您别急。”

冯令美扶着婆婆让她再坐了回去。

孟兰亭在边上继续陪了一会儿,冯令美笑道:“今天幸好有你在,帮了我的大忙。也不早了,你们俩回去吧,早些休息。”

孟兰亭就和何母道别。何母对她十分感激,再三地道谢,坚持要送她和冯恪之,送到了客厅门口,忽然看见前方庭院那座铁门之外,一道汽车灯光闪了一下。

何方则的身影,随之很快出现在了庭院的步道之上。

“方则!”

何母一眼就认出了儿子的身影,叫了一声。

何方则还是一身军服,衣服被汗水紧紧贴在后背之上,显然是从别地刚刚赶回来的,大步匆匆而入,看见自己的母亲,脸上露出笑容,疾步上前,扶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娘!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

何母端详了下儿子,微笑道:“我是在家没事了,忽然想来看看你们,就来了。你和阿美都很忙,但愿没打扰你们的正事。我这趟过来,看看你们就走的。”

何方则目露愧疚之色,紧紧地握了握母亲那双粗糙的手,定了定神,视线转向冯令美,迟疑了下,正要开口,冯令美已是走了过来,笑道:“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娘这么远过来,等了你一天!还不扶她进来!”

何方则一愣,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朝冯恪之和孟兰亭道了声谢,随即扶着母亲走了进去。

……

两人上路回家,说了几句何母过来的事,冯恪之一手操着方向盘,另手摸上了坐在副驾驶位的孟兰亭的细腰,叹气:“晚上的电影和浪漫晚餐是没了……”

孟兰亭将他手拍了下去:“好好开车!”

冯恪之也不敢真的造次,被她一拍,缩回手,老老实实地开车,到家,上楼回房,孟兰亭先去洗澡,也不像新婚夜那样小心了,随手“咔嗒”一声,习惯性地顺手锁了门。

冯恪之对此似乎颇有微词,但也不敢抱怨。孟兰亭洗完澡,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出来,看见他只脱去了外套,竟四仰八叉地仰在床上,双手枕于脑后,眼睛盯着自己从浴室里出来,一动不动。

她立刻上去,将他一把拖了下来。

“你身上脏不脏?竟然这样就躺床上了?快去洗澡!”

冯恪之也没反抗,懒洋洋地进了浴室。

一阵哗哗的水声。

孟兰亭擦完头发,正用梳子慢慢梳理,听到里头传出声音:“兰亭,我忘了拿衣服。你帮我递一下!”

孟兰亭看了一眼他还落在外面的衣服,放下梳子,推开浴室的门,递了进去,手正要缩回来,被他握住,轻轻一拉,人就被拉到了他的怀里。

浴室里,流淌着玫瑰露的潮湿香味,那是孟兰亭沐浴过后留下的芳香。年轻男人赤着,满头满身的水珠子,孟兰亭扑到了精壮的胸膛上,薄薄一层藕荷色的夏日睡衣就被晕湿了,贴在身上,峦峰起伏,宛若第二层的肌肤。

冯恪之喉结动了一动,不等她开口,命令她:“替我擦下背。”说完放开她,转身背对,双臂分撑在墙,等着她来服侍。

孟兰亭盯着他布满水珠,肌肉线条宛如流水起伏的后背。

“还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不耐烦了,没回头,却叱了一声。

孟兰亭终于拿了毛巾,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擦起背。

“用力些!”

“再用力!”

他断续地下着指示。

孟兰亭使出吃奶的气力,最后终于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红色搓痕。

但胳膊也发起了酸,脸庞潮红,微微喘息。

“还是不够用力!我没让你吃饱饭吗?”

他的语气还是不满。

孟兰亭终于恼了,把毛巾往他肩膀一拍,扭头就走。

才转过身,腰肢被身后两条铁似的臂膀箍住,拖了回去。

衣裳被撩了起来。人被迫跪伏在了地上。

她喉间娇哼了一声。藕节似的一段雪白胳膊无力滑落。姿态婉娈。

冯恪之大约极其兴奋,居然很快就完事了,抱着她,两人并头软在湿漉漉的浴室地面上,闭目,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往后不许再锁门。”

他睁开眼睛说,除掉她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裳,将软成了糯米团子似的女孩儿抱了起来,走了出去。

半夜,冯恪之醒来,摸了摸,手空的,心一跳,猛地弹坐起来,环顾四周,迅速翻身下床,几步到了通往露台的那扇门前,看见她靠在露台角落里,袍角被夜风轻轻掠动,松了口气,过去从后抱住了她被夜风吹得发凉的身子,抱怨:“做什么呢?半夜不睡觉。吓我一跳。”

孟兰亭温顺地靠在他的胸膛里,闭目了片刻,睁开眼睛,仰头望着他:“你教我跳舞啊,好不好?”

冯恪之一愣,俯视了她片刻,立刻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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