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腾空而起的那一刻,陈子锟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一踩方向舵,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周,跑道上零零散散的士兵还在朝天射击,但这种高度根本伤害不到飞机了。

陈子锟向临潼方向飞去,华清池行辕距离西安市区三十公里,开车需要二十分钟,飞机一转眼即到,压低操纵杆超低空俯冲下去,可以看到行辕大门被撞破,路障东倒西歪,地上隐约躺着尸体,屋顶上烟尘滚滚,一派战斗过的迹象。

“老蒋完了。”陈子锟叹口气,调转机头向东而去。

与此同时,西安市内,西北绥靖公署办公室,一群戎装军人都在焦急的等待,杨虎城全身披挂,走来走去,张学良却没系武装带,领口敞着,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斗。

忽然电话铃响了,杨虎城几乎是跳过去抓起了话筒:“抓到没有?”语气焦灼而又充满期待。

电话里说了几句话,杨虎城表情极其难看,捂住话筒道:“机场打来的,有一架飞机私自起飞……是蒋介石的专机。”

一个西北军将领道:“飞行员不是扣起来了么,怎么还能起飞,蒋介石不会跑了吧。”

有一个东北军将军道:“不可能,临潼封锁的里三层外三层,绝对跑不掉。”

“那怎么还没抓到,不会是投了华清池自杀了吧。”又有人提出这个可能性。

张学良抽了两口烟,站起来道:“蒋某人的个性我是很清楚的,他绝不会自杀,再搜,仔细搜,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张学良接了:“喂,我是张学良,哦,知道了。”

放下电话道:“西京招待所里的中央大员全抓住了,只有一个跑了,航空委员会的陈子锟,当兵的冲进去的时候,他被窝还是热的,这个陈子锟啊,真有一套,那架飞机想必就是他开走的。”

杨虎城道:“要不要派驱逐机追?”

张学良笑道:“算了,追也追不上,昆吾是我至交,就放他去吧,兴许在南京那边还能帮上忙。”

一直到天光大亮,振奋人心的消息才从临潼传来,蒋介石抓到了,他只穿睡衣躲在山上,被搜山部队发现,现在已经软禁起来。

指挥部里一片欢腾,张学良高声道:“拿酒来!”

勤务兵去端酒了,杨虎城擦着额头上的汗道:“汉卿,说不紧张那是胡扯,我这汗都下来了,万一蒋介石死了,咱俩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张学良看了一眼那些兴高采烈的军官们,道:“是啊,兵谏变成兵变,有理都说不清了,我这就去临潼面见委座,劝他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联系共产党的事情,就交给虎城兄了。”

杨虎城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中-共请来,对付国民党,谁也不行,唯有他们最在行。”

红酒端来了,众人畅饮欢庆胜利,外面一轮红日高挂,阴霾了多日的西安古城终于迎来一个晴天。

……

河南,洛阳军用机场,塔台发现蒋委员长的专机飞来,急忙迎接,可是从飞机上下来的却是一脸疲态的军委会航空委员长陈子锟,他并未在洛阳久留,而是让地勤人员把飞机加满油,给自己预备两份早饭。

洛阳是中央军西进基地,机场上停了几十架战斗机,数十名飞行员在此驻扎,城外更是驻了数万大军,不过这些兵马陈子锟都调不动,但飞行员却都是听他命令的。

实际上中央军所用的战斗机和轰炸机都是陈子锟经手从美国购买,每一个飞行员他都能叫得出名字,即便没顶着航空委员长的头衔,飞行员们也会帮忙。

飞机检查加油后继续起飞,两个借来的运输机飞行员帮着驾驶飞机,陈子锟到后舱休息,空中飞行是很冷的,他盖上了毛毯,望着舷窗外的云层发呆。

忽然双喜问道:“上将军,您说张学良到底想干啥啊?他不会把委座和那些大员都枪毙了吧。”

陈子锟摇摇头:“张学良脾气上来六亲不认,蒋介石不该逼他太狠啊,不过他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留在西安的大员们也不会有事。”

双喜道:“既然不会有事,为啥咱要冒险跑路,万一路上出点岔子可就完了。”

陈子锟道:“虽然汉卿和我关系好,但那是私交,遇到这种大事他可不会手软,我倒不是怕他杀我,我怕的是他也像当年陈铭枢那样没有自知之明,在西安组建一个什么独立国家,再把我列为中央委员之一,那我可就黄泥掉在裤裆里,说不清喽。”

当年在上海奋勇抗日的十九路军后来被调到福建,陈铭枢不甘退出政坛,趁冯玉祥在张家口起兵之际,在福建自立政府,成立“中华共和国”,结果被各方唾弃,连一贯反蒋的广东方面都拒绝合作,福建政权只维持了五十三天月就仓促收场,如今张学良若要效法陈铭枢,肯定也是这种下场。

在引擎单调的轰鸣声中,陈子锟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飞行员前来报告:“前面是南京大校场机场,是否降落?”

陈子锟刚要说可以降落,忽然想起今天是航空协会纪念日,宋美龄应该在上海而不是南京,蒋介石不在,中央政府群龙无首,唯有军政部长何应钦坐镇,找他于事无补,便道:“不停,直飞上海虹桥。”

抵达虹桥机场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机场塔台批准降落,飞机停稳之后,陈子锟带着双喜下机,飞行员留在机场待命,他又从从相熟的机场负责人处借了一辆车,一件大衣,马不停蹄赶往市区。

法租界,宋公馆,宋子文已经睡下,正躺在床上看英文书,佣人来报,陈子锟在客厅等候,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宋子文急忙披着睡衣下楼,陈子锟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见宋子文下楼,上前低语道:“西安事变,委座生死未卜,只有我冒死逃出,夫人在何处,要赶紧商量一个对策出来才是。”

宋子文顿时懵了,结结巴巴道:“汉卿他……”坐到沙发前拿起电话,随即又意识到长途电话打不到西安,匆忙上楼拿了件衣服下来道:“走,去找夫人。”

今天是中国航空协会的成立纪念日,宋美龄自从多年前坐了陈子锟的飞机在天上兜了一圈后,就对航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军用航空是陈子锟在主持工作,民间的航空事业则是蒋夫人兼职。

航空协会在公共租界举办庆祝盛会,宋子文是知道地点的,驱车赶到俱乐部,亲自下车将正在跳舞的宋美龄请了出来,当蒋夫人看到车里的陈子锟时,不禁大惊:“你不是在西安么?”

陈子锟简单把事情讲述一遍,宋美龄立刻变色:“走,去大姐家。”

蒋宋联姻,纯属政治婚姻,蒋介石这面大旗一倒,宋家必然受到波及,大姐宋霭龄和大姐夫孔祥熙也是政坛的风云人物,一家人彻夜不眠,坐在一起商量。

“小家伙不会这么绝情的。”宋美龄直摇头,不相信张学良会杀掉蒋介石。

孔祥熙是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对政治的残酷性颇有认识,他冷笑道:“汉卿头脑简单,义字当头,就怕幕后有人指使。”

“你是说,陕北的共产党?”宋子文扶了扶眼镜,脸色严峻起来。

孔祥熙道:“很有可能,张学良同情共产党,私下里大家都是知道的,照小陈所说,正中逼他太甚,难免不把他逼到共产党那边去,倒向共产党就是倒向苏俄,陕甘和新疆离得近,苏联人的势力已经到了哈密,他们联合起来,中央政府也无能为力啊。”

正说着,侍从来报:“院长,南京长途电话。”

孔祥熙拿起电话:“喂,我是孔祥熙,哦,是何部长啊……”

通完话,放下电话道:“是何应钦打来的电话,西安方面致电,说是咱请委员长留驻西安,促其反省,绝不加害。”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宋美龄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回南京。”

陈子锟道:“虹桥有专机,可以相送。”

宋子文却道:“关键时刻,不能坐飞机,我们宋家经不起风险了,还是让铁路局挂专列吧。”

宋美龄道:“政府方面的交涉简单,但凡事要多留几条路,私下里和共产党的交涉也不能忽略,子锟,我分身乏术,你去办吧。”

陈子锟忙道:“我可不认识共产党人,这条线搭不上啊。”

宋美龄道:“你自然和共产党没有瓜葛,我只是请你出面而已,你去找我二姐,她和左翼人士来往密切,可以和共产党方面搭上话。”

陈子锟点头答应。

事不宜迟,宋家人立刻启程回南京,临行前宋美龄给二姐家挂了个电话,然后让陈子锟过去。

抵达莫里哀路29号宋庆龄别墅时,已经深夜了,夫人等在客厅里,一脸凝重,虽然事隔多年,她依然未曾见老,肤若凝脂,气质高贵,宛若雕塑。

“小陈,你来了,说说发生的事情吧。”宋庆龄请陈子锟落座,让秘书奉上咖啡。

初步了解情况之后,宋庆龄道:“我和共产党人也没有太多来往,不过我认识一个人,大概可以帮上忙,秘书,你打个电话,请小唐到我这里来一下。”

半小时后,唐嫣匆匆赶到,看到陈子锟坐在宋庆龄家里,不禁奇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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