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还在马贼窝里厮混的时候,听前辈们讲过江湖上的故事,拜山的时候对方会试你的斤两,就会问这种关于硬床软床的问题,所谓硬床,就是一根杠子,所谓软床,就是一条悬在半空中的绳子。

不管是在杠子上还是绳子上睡觉,那都不是寻常人等做的了的事情,非得武学大家才能胜任,没想到今天传说变成了现实,看来这位军师还真是位老江湖。

看陈子锟这副表情,孙桂枝呵呵一笑道:“山里条件艰苦,硬床就是门板,软床就是吊床,可不是洋人那种沙发软床。”

陈子锟明白自己误会了,便也笑道:“那就硬床吧。”

孙桂枝拍拍巴掌:“来人,带陈老大去歇息。”

一个小喽啰把陈子锟带到了巢云观后面的厢房下榻,这里本是道士们居住之所,土匪横行,道士早已不知去向,院子很清静,只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站在门口,穿了一件很不合身的破旧道袍,看身量只有十一二岁。

“好好伺候着这位大爷。”小喽啰交代了一句,转身走了,那小男孩急忙上前鞠躬道:“大爷,您请这边来。”说着将陈子锟迎进厢房,沏茶倒水,小心伺候。

陈子锟见他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一股清新儒雅的味道,和土匪窝的环境格格不入,很是惊奇,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爷的话,小的叫清风。”

“这名字很奇怪。”

“回大爷,这是师父起的名字。”

“你师父是?”

“家师道栖霞子,是巢云观的观主,如今已经驾鹤西游了。”

原来是一位小道童,陈子锟打趣道:“既然有清风,就少不了明月。”

清风黯然答道:“回大爷,明月死了。”

“怎么死的?”陈子锟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回清风不说话了,扑通一声跪倒,低着头,满脸的惧色。

陈子锟顿时明白了,在土匪窝里,长相俊秀的小男孩自然免不了被鸡-奸的下场,那位明月大概就是被虐待致死的,而眼前这个清风,恐怕也受过不少**。

本该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却身陷匪穴,为奴为仆,真是可怜可悲可叹,陈子锟叹息一声,道:“你起来吧。”

过了一会儿,外面送进饭菜来,白面馒头、猪头肉、山鸡肉、麦仁稀饭,还有一壶酒,在物资匮乏的山寨里,算得上是极丰盛的食物了。

陈子锟刚拿起筷子,忽然看到清风在狂咽口水,便招呼他过来一起吃饭,小孩赶紧摆手:“不敢。”

“让你吃就吃。”陈子锟竖起了眉毛,硬把清风拉过来,在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又把馒头和猪头肉摆在他面前。

“师父说不能吃肉。”清风诚惶诚恐道。

“我说能吃就能吃。”陈子锟蛮横无比。

清风到底是个小孩,禁不住吓,拿着筷子吃起来,这一吃不要紧,筷子如同飞梭一般,硕大的馒头更是三五口就下肚了,看的陈子锟直心酸,这孩子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吃了三个馒头之后,清风噎得直打嗝,幸福的捧着肚子笑了,他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大个子叔叔,其实是好人。

陈子锟趁机套他的话,打听抱犊崮山寨的具体情况,别看清风年纪小,脑子可聪明着呢,山上的事情一清二楚,说起来更是井井有条。

原来盘踞抱犊崮的这股土匪来历非常复杂,最大的一股就是孙美瑶带领的一批人,早年孙大当家也是良家子弟,后来被土匪和官兵搜刮的急眼了,索性烧了自家祖屋,聚集了一帮好汉落草为寇,部众滚雪球一般壮大,最强时竟有近万人,报号和很气派,叫山东建国自治军,听名头俨然带了点革命的性质,说明这伙土匪中不乏有识之士。

后来,大寨主孙美珠被官兵抓了,斩首示众,首级挂在临城火车站的旗杆上晾了好些日子,兄弟当中武艺最强的孙美瑶继任司令,带领兄弟们和官兵对抗,不过这日子过的有点艰难,吃不上饭就常事,枪械子弹也很匮乏。

钻山豹这小子,本来是个兵痞,隶属于张敬尧所属的山东陆军,后来张督军在湖南打了败仗,他收编的部队溃散为匪,钻山豹手底下有七八十号人,都有快枪,在山东建国自治军中算是一股有生力量,所以孙美瑶也不得不敬他三分。

提到钻山豹,清风很兴奋,告诉陈子锟说,大爷你打了钻山豹,山寨的弟兄们都很解气。

陈子锟心里有了数,土匪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那孙桂枝是什么人,你知道么?”陈子锟又问道。

“孙大爷是老寨主,咱们全寨上下都听他的。”清风道。

“大寨主也听他的?”陈子锟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有点严重了,孙桂枝明显老奸巨猾,不好糊弄,看来自己的计划要改变一下了。

“嗯,都听他的。”清风认真的点头。

“最近山上有没有来新人入伙?”陈子锟又提到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清风想了一会儿说:“有,有好几个人,说是在外国当过劳工的,回乡吃不上饭,就跟大寨主干了。”

“二宝是不是其中之一?”

“有这么个人。”

陈子锟点点头:“明天出去的时候,你跟着我,看到他们就使个眼色,懂了么?”

“懂了。”清风昂首答道,能为陈大爷做事,他觉得很高兴。

……

第二天一早,清风奉上洗脸水和早饭,还有稀罕的牙刷牙粉和毛巾,陈子锟一看,还是法国货,顿时明白这是打劫蓝钢快车的战利品,

洗漱完毕,用了早饭,孙美瑶派人来请陈子锟到大殿议事,从后院到前殿之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遍布武士,陈子锟便知道这回孙美瑶是要和自己摊牌了。

大殿前,聚拢了数百土匪,一个个雄赳赳的挺立着,手中的家伙显然已经擦拭过了,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锃亮无比,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到底是和官军征战多年的惯匪,看起来倒也气势十足。

陈子锟迈步就要往前走,忽听一身大喝:“架起刀门!”

沧狼狼一阵响,八八六十四名土匪抽出肋下腰刀,在空中架起一座明晃晃的刀门来。

陈子锟爽朗大笑,撩起衣襟坦然从刀门下走过,毫无惧色。

大殿之上众头领面露欣赏之色,孙桂枝更是微微点头,这是他刻意安排的把戏,陈子锟顺利的通过的测试,如此坦荡勇武之人,定然不会是宵小之辈,山寨可以相信他。

巢云观的大殿供奉的是三清,从左向右依次是主宰万物生成的太清道德天尊,主宰阴阳未判混沌时期的玉清原始天尊,主宰阴阳始判天地形成时期的上清灵宝天尊。

神像之下,摆着十二把交椅,大寨主孙美瑶当仁不让坐在首位,其余俱是寨中头领,一个个俱是全副武装,神情肃然,其中就有昨日发生过冲突的钻山豹,令人称奇的是,老寨主孙桂枝却没有交椅,而是恭敬的站在孙美瑶背后,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兴许会认为他只是一个老跟班。

陈子锟四下抱拳道:“见过大当家,见过各位当家。”

众人纷纷回礼,唯有钻山豹很不屑的扭转了面孔,这也难怪,昨天陈子锟那一巴掌可够狠的,五根手指印到现在还清晰可见。

孙美瑶干咳一声道:“陈老大,俺们商量好了,现在正式答复于你,山东建国自治军做下这票买卖,纯属是为了山寨兄弟身家性命着想,俺们不要金,不要银,只要朝廷招安。”

陈子锟心中暗喜,看来昨天和孙美瑶的谈话还是很有作用的。

孙美瑶接着道:“俺们有这么三个条件,第一,官军解除对君山的包围,后撤二十里,第二,给俺们一个旅的编制,俺要弄个旅长当当,不然兄弟们不答应,第三嘛,要给俺们补充一千条枪,十万发子弹。”

说着递上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土匪的条件,字迹清秀俊逸,看来匪帮中不乏有学问的人。

“俺们几位头领都按过手印了,烦请陈老大转交政府方面能管事的人。”孙美瑶说罢,抱拳道:“孙美瑶在此谢过!”

这话说的中气十足,大梁上的灰尘都瑟瑟往下掉。

众位头领也一同起身拱手:“在此谢过了!”

陈子锟还礼道:“好说,好说。”

孙美瑶回了座位,继续道:“俺们山东建国自治军乃是仁义之师,劫了这趟票车也只是被逼无奈,现在为表诚意,决定释放一批肉票,有四种人可以立即释放,咳咳,军师,哪四种人来着?”

孙桂枝站出来说道:“一,孙文先生的部下;二,曾参加海州暴动、亳州暴动的革命同仁;三,家里不足四十亩地的;四,有医巫百工技艺的。此外,留父不留子,留兄不留弟,留夫不留妻。”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陈子锟也很配合的赞道:“果然是威武仁义之师。”脑海里却浮现出昨天孙美瑶枪毙那名少妇的情景来。

孙美瑶道:“这些人,甄别之后立刻释放,交由陈老大亲自带下山去,另有一件事烦劳老哥,来人啊,把人给我押上来。”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洋记者鲍威尔被带上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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