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醉意熏熏,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确实是夏小青站在街对面,此时已是深夜,临街的店铺都上了门板,屋檐下难挡风雨,夏小青的裤管都湿了。

刚要穿越大街,一辆马车驶过,叮叮当当一阵铃铛响过,再看屋檐下已经没了人影,陈子锟站在街心左顾右盼,终于发现夏小青的踪迹,她正拎着小包袱快步向远处走去。

陈子锟赶紧追上去,试图去拉夏小青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别管我,你们都不要我了,我找我娘去。”

陈子锟觉得又可笑又可气,这不摆明了撒娇么,真想去找你娘,那还巴巴的在大街上等自己干嘛,不过这话可不能说,这种时候只能哄。

“谁说不要你了。”陈子锟仗着喝了点酒,蛮横无比的将夏小青搂在怀里,本来已经做好被猛击的准备了,哪知道夏小青只是象征性的反抗了一下就投降了,趴在陈子锟肩头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爹打我,不要我了,我无家可归了,呜呜呜。”鼻涕搀杂着雨水抹在陈子锟崭新的大褂上。

“那啥,不是还有我么,跟我回家去。”陈子锟道。

“那不行,我又没和你结婚,这深更半夜的到你家去,一世英名不就毁了。”夏小青正色道。

“那……”陈子锟挠挠头,道:“既然如此,找个旅馆住一夜吧。”

夏小青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行,不过不准耍流氓哦。”

陈子锟说:“哪儿的话,我就给你开个房,然后还回家去睡。”

这下夏小青又恼了:“好啊,你也不要我了,我不活了,我找我娘去。”

陈子锟叫苦不迭,心说这女人是咋想的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老子舍命陪君子还不行么。

“那行,我陪着你。”陈子锟一咬牙一跺脚,做出这个重大决定。

“嘻嘻,这还差不多。”夏小青破涕为笑。

东来顺饭庄位于东安市场一带,附近就有个很不错的旅馆叫东华客栈,和六国饭店那种洋派的旅馆不同,东华客栈是前清时期高升客栈的风格,当年迎来送往的都是进京述职的地方大员之类人物,所以客房极为奢华雅致,都是里外套间,家具也是中式的,房价却比六国饭店便宜许多,一晚才大洋一块八。

在柜台登记名字的时候,夏小青像个怯生生的小媳妇一样躲在陈子锟身后,东华客栈的伙计倒是见惯不惊,以为他俩是刚从火车站过来投宿的外地旅客呢。

开了一套二楼的上房,两人走进房间四下打量,布局陈设温馨如家,架子床上红罗帐低垂,不知咋地,夏小青的脸就红了,期期艾艾刚要说话,伙计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又拿出两个红蜡烛点燃,放在烛台上说:“晚上经常停电,起夜点这个就成。”

陈子锟给了一毛钱小费打发了伙计,闩上了门,两人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陈子锟才道:“那啥,洗洗睡吧,我睡地上就行。”

夏小青却道:“就一床被子,怎么分。”

“那我不盖被子总行了呗?”

“冻病了你怎么办,还得带你去瞧大夫。”

“那你说怎么办?”陈子锟是彻底没辙了。

夏小青嫣然一笑:“看你这么老实,赏你上床去睡,我睡里边你睡外边,不准过线。”

陈子锟的心狂跳起来,腆着脸说:“过线了咋办?”

“哪儿过线就剁哪儿。”夏小青手腕一翻,亮出一柄雪亮的飞刀。

陈子锟咽了口唾沫,不敢再问了。

两人洗了脸洗了脚,夏小青和衣爬上了床,陈子锟脱了长衫,吹灭了蜡烛,也爬上了床。

一阵寂静。

夏小青忽然说道:“我冷……”

“那咋办?”陈子锟道。

“抱抱……”

“你把我剁了咋办?”

“傻样,你就装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子锟再不有所行动就真成了傻子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衣服扔了出来,腰带扔了出来,一把锋利的飞刀也丢了出来,扎在木地板上刀柄还颤微微的直晃。

口口口口口口(省略字数看官自行脑补)

清晨时分,陈子锟从沉睡中醒来,悄悄起身来到窗边,外面细雨依旧敲打着窗户,湿漉漉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北京城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中。

回望床上,夏小青一截藕段般的胳膊伸在被子外面,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大约是觉察到了陈子锟的目光,夏小青睁开了眼睛,缩回胳膊,小声道:“我的衣服。”

“是这个么?”陈子锟拿起一件粉红色的肚兜问道,说来好笑,夏小青平日里总是一身英姿飒爽的练功服打扮,可贴身衣物却是如此这般。

夏小青红了脸点点头,等陈子锟把肚兜丢过去,拿进被子里,又道:“我饿了。”

“你想吃啥。我去买。”陈子锟巴结道。

“嗯……”夏小青两只眼睛眨呀眨的,想了一会儿道:“糖火烧,油面茶。”

“好,我这就去。”陈子锟穿好衣服下楼,到街上早点铺子买了两份糖火烧和油面茶,想了想又买了一份艾窝窝、驴打滚,都是北京有名的甜食。

回到旅社,上楼开门,却看到床上空空如也,还以为夏小青上厕所去了,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陈子锟急了,到处找了一番也未见人影,再回到房间寻找,这才发现夏小青的包袱也不见了。

赶紧下楼问伙计,柜台里当班的店伙告诉他,那位高个子的大姑娘刚才出门了,还留了个便条给自己。

陈子锟接过便条,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我走了,别找我,有缘再会。

字迹很稚嫩,正是出自夏小青的手笔,陈子锟急忙冲出客栈来到大街上四下张望,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马车汽车洋车在身畔呼啸而过,茫茫人海哪里还有昨夜枕边人的影子。

……

陈子锟去夏家父女租住的三合院看过,已经人去楼空,去龙须沟大杂院找过,邻居们说他们早就搬走一直没见过,去天桥寻过,更是毫无踪迹。

这件事让陈子锟极其的失落和郁闷,有心想去沧州老家寻找夏小青,可转念一想,既然是要躲避自己,那就肯定没回沧州,再说自己出国的日子也快临近了,瞎折腾耽误了大事可就不美了。

如果有缘那就一定会再见的,陈子锟不得不用夏小青临别时的留言安慰自己。

这几天依然有送程仪的朋友前来,赵大海的师傅赵僻尘,警察厅的许国栋、甚至齐天武馆的于占魁也派自己的大弟子闫志勇来送了二十块钱的红包。

转眼就到了动身的日子,陈子锟的出国留学事宜全部由陆军部承办,经费和护照都在这里领取,当他再次进入陆军部大门的时候,不禁感慨万千,几个月前第一次来的时候,自己带领人马在这儿横冲直撞、翻箱倒柜,今天却要客客气气向哨兵还礼。

来到一间办公室,接待他的是一位上校军官,年纪轻的令人发指,陈子锟估计这位长官最多也就是二十五岁。

那上校温文尔雅,笔挺的呢子军装袖口里露出法式反折衬衣上的纯银袖扣来,举手投足间一股欧美风流露无遗,他很客气的招呼陈子锟坐下,让勤务兵去泡咖啡,自己陪坐一边,笑道:“陈世兄此番出洋留学,咱们就是地道的校友了。”

陈子锟纳闷道:“长官也是美国军事学院出身?”

上校道:“我叫王庚,是西点1918届的毕业生,算起来你可是我的学弟哦。”

陈子锟肃然起敬:“哎呀失敬,原来是学长,我可得多向你讨教一番了。”

王庚道:“那是自然,不过今天咱们还是先谈公事,你的出国经费已经批下来了,护照昨天也办好了,外交部派专人送过来了,东西都在这里,你签收一下吧。”

一本中国民国护照,一张中国银行的五千元本票,装在公文袋里交给了陈子锟。

“不知道陈世兄晚上有没有时间,咱们约个地方坐坐,陆军部的咖啡着实难喝。”王庚笑道。

“那就叨扰了。”陈子锟欣然答应。

……

当晚,陈子锟应邀参加了王庚夫妇在北京饭店举办的派对,在灯红酒绿的舞池中他又怀念起姚依蕾来,开汽车、跳洋舞这些洋玩意都是跟姚依蕾学的,如今北京夜晚依然灯火阑珊,可伊人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小陈,怎么不去跳舞?”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径直坐在了他身旁,紧跟着王庚端着酒杯过来了:“我来介绍一下,我太太,陆小曼,这位是……”

陆小曼咯咯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如今北京城红得发紫的青年才俊陈子锟,谁不晓得。”说着向陈子锟伸出了手,那副神态如同一位女皇。

她的口音里带点南方吴侬软语的味道,高高在上的贵小姐气度和姚依蕾有些神似,陈子锟不禁恍惚,傻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

“太太邀请你跳舞呢。”王庚笑着提醒道,这会儿他没穿军装,而是一身风度翩翩的晚礼服。

“不好意思。”陈子锟急忙起身,挽着陆小曼进入舞池,正巧一曲终了,乐队换了一首节奏欢快的舞曲。

“探戈会不会?”陆小曼问道。

“会。”这一刻,陈子锟仿佛回到了当年和姚依蕾在一起的时刻。

随着极富异域风情的舞曲响起,两人翩翩起舞,探戈与雍容华贵宫廷味道十足的华尔兹不同,动作极为火辣大胆,不但对舞技要求很高,对舞者的气质和体形要求更高。

陈子锟是练武术出身,佛山无影脚都能耍的来,区区探戈更是不在话下,再加上他身高腿长,配上小巧玲珑舞技精湛的陆小曼,简直就是绝配,尤其当他扭头的瞬间,一双电眼更是将在场的女宾们迷的神魂颠倒。

一曲终了,四周沉寂片刻,忽然掌声四起,王庚带更是头鼓掌,兴奋的不得了。

“献丑了。”陈子锟有些拘束,毕竟他不经常出入这种社交圈。

“哪儿的话,你可是舞林高手。”陆小曼香汗淋漓,媚眼如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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