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哀嚎。

这是警车来之前她的最大印象。

后来,负责清理现场的警察本来挺严肃,看到又是他们忍不住笑了声:“又见面啊,我也就今晚值班一夜,碰到路队两次。”

路炎晨将肩膀耸了一耸,也挺无奈:“退伍了,太闲。”

众人大笑,利索带人走。

后来他们又去例行公事,做了第二次……笔录。

先前偷走小蔡车时,那帮人不知道这车值一百来万,丢在草地上就走了。晚饭拿着车的照片给销赃的人看,对方识货,大腿一拍好东西啊哥们,快,去提车。众人以为发了大财,回去一看车被拿走了,还报了案。

折腾了半天,镜花水月。

那帮子人憋了一肚子气,到处找吃饭的地方准备喝一顿消消火,意外又撞见了这辆车……一伙流氓喜不自禁,想吓唬吓唬车主出口气,顺便把车弄走。

可这回他们没想到跟着车主的并非凡人,是刚退伍的反恐中队长和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干将。

没捞着任何好处,反倒被一锅端了,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苏尼特那边就想抓他们,不错,算是省了我们的事,”警察送他们出大门,拍了拍小蔡的肩,“你那辆车真该收一面锦旗,哈,帮我们省警力,为国家省资源啊。”

这么折腾下来,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路炎晨让秦明宇开小蔡的车载三个男人,自己开车载着小蔡和归晓,送他们回酒店。雪大路滑,虽是深夜,路炎晨也开得不快。

暖融融的空调热风打出来,归晓后知后觉发现他这次主动关了窗。深冬雪夜,反倒触动了她对年少时夏日的回忆,那时最喜欢蹭他的车坐,三十几度的烈日下,耗他的汽油,车门紧闭,吹空调。

路炎晨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咬了根烟,又去摸中控台下的储物盒,手指滑来滑去地找着什么。归晓探手拿起打火机,递过去。

这一找一递的配合,太熟悉了。

路炎晨咬着烟,没接,过了几秒后将烟从齿间拿下来,扔进储物盒。

到了地方,秦小楠趴在后座上已经睡得香甜。小蔡对路炎晨双手合十,用气音说:“路队,千恩万谢,改日再聚。”小蔡说完,先下了车。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归晓解开安全带,望了路炎晨一眼。

路炎晨搭在方向盘上的中指,微抬了下,意思是:不用谢,她可以走了。

整晚的跌宕起伏,让大家都有些脱力。

幸好,这一天算是结束了。

回到酒店房间,归晓冲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小蔡正在和老公打电话,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这传奇的一天。小蔡是个心大的东北妹子,事儿刚过去也不后怕,还笑呵呵地一个劲儿夸“归晓那朋友”有多男人:“老公你不知道,长得可白面小生了,偏就带着一股子正气,果然这男人一定要当过兵才好。哪怕在部队里就两年,也脱胎换骨了。”

那边,东北汉子在抗议老婆夸别的男人。

小蔡和老公甜蜜地拌了几句嘴,断了线,神秘兮兮凑上来:“归晓,你是不是和路队处过?说实话?你们两个在车上并肩坐着我就觉得气场太不对了。”

“没,”归晓擦着长发,“就是校友,不熟……没话说才显得尴尬。”

小蔡还是觉得不对劲。

不过,谁没有个过去呢,归晓不想说也情有可原。

因为“找车之恩”再加一个“救命之恩”,小蔡在之后的几天,特地买了不少贵重的礼物,想专门给路炎晨送过去。

短信来来去去的,小蔡又偶尔抱怨。最后搞得归晓听到小蔡手机的动静,比对自己手机来电还敏感……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心脏肯定受不了,索性去跟另外三个同来的男人到处转。其实这里不大,挺特别,不少中蒙文字的商店。

随处能见蒙古人,民风淳朴。

归晓还跟着去了个中蒙俄商品展洽会,听不懂蒙古人说什么。

不过买了些东西,人家说是可以开车帮他们送到酒店,卖东西的老板车倒是和路炎晨的那辆车很像,都是归晓不认识的,俄罗斯产的车。送货的人随口说:“俄罗斯的车比较扛得住冬天气候,能装东西。”

归晓点点头,好不容易暂时忘记了他。

又再次想起。

晚上闲下来,她也会在酒店房间里坐在窗边,看二连浩特的夜景。

当初那场感情,表面上看伤了他比较深,可能只有她和路炎晨这两个当事人才清楚,那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分离。

她一直想再见他,毫不掩饰。

可路炎晨的态度也很明显,最好日后没瓜葛。

就这么熬到了离开内蒙的前两天。

小蔡突然抱着手机高兴起来:“我还以为他给我的是假号呢,一直没回音,当兵的可真不容易,三天前发的消息,今天才回过来。”

归晓不懂她说谁。

小蔡匆匆解释,是那天吃饭要了秦明宇的手机号。

没想到,发过去三天消息了,今天才回复。

“快,快,他们是今天好兄弟吃送别饭,一堆退伍兵都在二连浩特市区呢。”

归晓头皮发麻:“他们内部吃饭,我们去干什么?”

“你以为我这么不懂事啊。是人家路队点名让你去的,要见你,我这是为报答路队的恩情,一定要完成任务啊,”小蔡说着,翻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堆昂贵东西,“顺路,送礼。”

他要自己去?

归晓不太信,那晚,他态度很明显。

她犹豫着拒绝了,让小蔡自己去,小蔡很是郁闷,还想再劝,电话打来了。小蔡接起来喂了声后,马上将手机贴上归晓的脸。

“归晓阿姨,我爸和路叔叔都喝多了,你快来,大家都走了,我自己弄不了他们。”

归晓默了默。

怎么说他就算退伍了,也曾是个中队长,他那么多战友总不会真把他扔在那。

归晓直接揭穿:“阿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不编这种谎话了。”

秦小楠闷闷叹口气:“归晓阿姨,你是路叔叔的初恋吧?”

归晓……

秦小楠声音委屈:“路叔叔喝多了,好可怜。”

归晓想象不出这种画面。

秦小楠嘟嘟囔囔:“眼睛都红了,在和我爸讲你们过去的事。”

归晓态度软了不少,嘱咐:“你……看着点他们,这么晚了,我就不过去了。”

她话刚说完,电话旁有他的声音,不太清晰,模糊着叫了声“归晓”。

两个字,生生拽着她的心。

一路沉下去。

归晓把手机塞到小蔡手里:“你和他要个地址。”

小蔡看归晓拿上羽绒服外套,倒是很惊讶,那个小男孩还真是人小鬼大,怎么成功劝服的?不过小蔡挺高兴,合计着或许能给归晓和救命恩人搭个红线,也没多废话,拎上几袋子东西,问了地址,马上带归晓出去了。

一个小饭店,被秦明宇包场了,还特意布置过。

在门外有几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喝得烂醉,坐在台阶上哭,有的没哭出声的也抹了泪、红着眼。归晓想起小时候在大院里也见过这种阵仗,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也能多少理解“战友情”是种很浓厚的感情。

推开玻璃门,里边显然是布置过。

最难能可贵的是找到地方竟然还有那种公放的KTV,有个男人在那儿唱着任贤齐的《兄弟》,特有年代感。

归晓在灯光偏暗的大门口,想从屋子里热闹的人群里,找到他。

秦明宇从角落冒出来:“来了啊。”

那晚秦明宇明显不认识归晓的样子,完全搞不清楚归晓和路炎晨的状况。可现在,此时此地,他看归晓的眼神都有些微妙:“路队在里边,沿着右边一直往里走。”

归晓踌躇,可既然来了不就为了见他吗?

她将心一横,沿着右手侧,往里走。

身后,秦明宇拦住了想跟上去看热闹的小蔡。

小蔡后知后觉,悟了。

里边临着后门有大块的玻璃,对着后街,玻璃边上就挂着草草卷起来的暗红色的丝绒窗帘,有些脏了。

昏暗暗的一个角落。

围着小方桌坐着三个男人,路炎晨椅子向后仰抵着窗,在这一片分离前的最后欢闹中,抽着烟,手边烟灰缸堆满大小的烟头。路炎晨压根就没喝酒,在观赏外边的雪夜,琢磨着这一晚折腾完,明天要开车送谁先去火车站。

反正也是无业游民一个,挨个送也不错,火车站蹲几天,也都该送走了。

满室的怀旧金曲旋律里,还有人摸出口琴吹了起来。

归晓走近。

路炎晨身边两个男人看到出现个女人身影,起先挺惊讶,再定睛看到归晓的脸,争先恐后向后推开椅子:“路队,我们再去拿点儿酒。”

路炎晨察觉,偏头回望,脸上光影更深了层,那漆黑的眼将她上下巡睃了一遍。

归晓默了半晌,小声叫他:“路晨。”

这名字有十年没人叫过了。

那晚她这么喊,他都以为幻听。

路炎晨第一个动作是去摸桌上的烟盒,没成想动作仓促,撞翻了烟灰缸,估计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了,脾气一下冒出来:“又找我干什么?”

简直是冰天雪地一大桶冰碴子水,泼得毫不留情。

归晓被呛得说不出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路炎晨硬邦邦拍去手背上的烟灰。

她胸口发闷,忍着气说:“你不叫我,我也不会来。”

“我叫你?”他笑话似的。

归晓气得眼睛发红,死命盯着他,眼前景象都被涌上来的水雾弄得渐渐模糊。

路炎晨看她这样子有点不对劲,蹙眉默了会儿,突然一声暴喝:“高海!”

“到!”

东南角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沿着开放的KTV圆台跑过来。也是喝了些酒,脸红红地好奇望了眼堵着气站在路炎晨桌前的归晓侧脸。

随后,他才看叫自己的正主:“咋了?路队?”

“来,”路炎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光线,瞅他,“离我近点儿。”

“路队。”高海本能挪后半步,满面堆笑。

路炎晨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摸了烟盒到面前抖了下,没东西,空了。难免脾气又起来,声一沉:“道歉。”

……

高海在阵阵怀旧口琴声里,特羞涩地转脸看归晓,酝酿半天才小声说:“对不起归晓小姐,刚……是我,是我装的路队。我一直挺会学人声音的,和你、和你开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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