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风阁的饭菜太对谢郬胃口了, 尽管有高瑨看着,谢郬还是吃多了。

饭后,高瑨拉着谢郬在街上消食, 难得谢郬看着满街的美食不心动。

朱雀街早已恢复繁荣,几个月前在这条街上发生兵变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老百姓们可能都不清楚官府下令百姓们不许出门的那一天, 长安街上发生了兵变,他们只知道夜里街上有短兵相接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打开门一看, 长安街上焕然一新,被水冲刷得特别干净。

对百姓来说, 皇帝有没有换,有没有叛军, 其实可能都比不上第二天能不能正常出门, 能不能正常做生意来得重要。

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能让天下太平, 不穷兵窦武, 不苛捐杂税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走累了, 两人便在浔阳楼的雅间凭栏外对酌,就着街景一杯一杯的喝着, 偶尔聊那么几句, 说的也是在街上当场看到的东西。

那个人的衣带拖地了, 那个小孩儿手上的糖人快掉了, 那个男人多看了一眼街上的美人被他娘子拎耳朵了……

诸如此类的话,两人居然都不觉得无聊, 他们趴在雅间的栏杆上,可能因为一个人走路时踉跄了一下,他们都能因此笑上半天。

“谢郬。”

两人笑过一阵, 沉默了片刻,高瑨忽然喊了一声谢郬的名字。

谢郬以为他又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漫不经心的回了声:

“嗯?”

高瑨仰头饮了一杯酒,说道:

“前阵子,将军夫人带着谢家老夫人入宫给谢苒请退婚书,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谢郬不知他怎么忽然说这个,只点了点头,回道:

“知道。”

高瑨又说:“我把谢苒的婚退了,也就算是抹杀了你前两年在宫里的痕迹。”

谢郬不在乎这个:“啊,无妨。”

高瑨犹豫了片刻,接着说: 

“我把安美人送出宫了,她未曾侍过寝,我借着恒王谋反之事,给了她一份救驾的功勋和体面,让她回去了。”

这事儿谢郬倒是没听说,由此可见,安美人家有多低调,可比谢家这边没受到功勋却吵得满城皆知,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谢苒救驾有功。

谢郬疑惑看着高瑨:

“你与我说了作甚?”

高瑨放下酒壶,不受影响,继续说道:

“宫里剩下的几个妃子,宋婕妤和丽妃被沈天峰所用,我念她们是受奸人蛊惑,并非本心,便未曾处置她们,只将她们送出宫外。许她们自由婚嫁。”

谢郬看着高瑨,他宫里拢共就那么五六个妃嫔,安美人、宋婕妤、丽妃都送走了,胡美人早就离宫,雲妃本就被降级罚在冷宫思过,这么一算,高瑨的后宫里不是都没人了嘛。

高瑨伸手过来抓住谢郬的,将之按在心口,说:

“两年夫妻,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情,我也知道这么说有点自私,但我还是要说。”

“谢郬,留下陪我,做我的皇后。”

高瑨说完之后,谢郬还没做出反应,就见他忽然倾身向前,耳朵几乎贴在谢郬的心口处。

谢郬用一根手指将他推离自己心间,不解问:

“你干什么?”

高瑨说:“听你心里怎么想的?”

谢郬白了他一眼,再动手把他往后面推了推,谢郬转过身去趴在凭栏上,直接放空自己,既不说话,也不瞎想,彻底阻隔了高瑨听心声的动机。

高瑨缓缓将身子挪着靠近谢郬,学着她的样子,半趴在栏杆上脑袋枕着胳膊,一眨不眨的盯着谢郬,问:

“你给点反应啊。”

谢郬看了他一眼,说:“反应就是……不行。”

高瑨不解:“为何?我把后宫都遣散了,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一个,要是我敢再纳妃子,你就打我!”

谢郬转过头去说:“滚——我可打不过你。”

高瑨见她嘴角有笑意,趁热说:“那你就打我要纳的那个妃子,回头我给你写道旨意,今后你想打谁就打谁,任何人都治不了你得罪,包括我在内。”

谢郬失笑。

高瑨拉着她的手,满眼期待的看着谢郬,谢郬仰头喝了一口酒后,说: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但我不知道能喜欢你多久,当皇后什么的,只要当了,一辈子就没得反悔的机会了,若是我以后不喜欢你了,却还要被困在那个位置上,不是很痛苦嘛。”

这种说法真实得让高瑨无言以对。

“你这人……也太实诚了。”愣了老半天,高瑨说出这么一句。

谢郬却觉得没什么:“实诚什么?我说的实话。反正我就算嘴上说得再好听,你也能知道我真实的想法,与其被你拆穿,不如我直接说好了。”

这个解释,也算合理。

“行吧,就算你说的有理。可你怎么就知道不会长长久久喜欢我呢?”高瑨问她。

谢郬点头:“是啊。正因为不知道嘛。我这个人心变得挺快的,从前喜欢过不少人,都没能坚持下去,你……”

高瑨忍着酸上天际的怒火质问:

“你喜欢过多少人?你也跟他们两情相悦?你也为了他们多次出生入死?你也跟他们做了两年的夫妻?”

谢郬想了想,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我是说万一嘛。万一变心了怎么办?”

高瑨简直要被气死了。

从来没听说过女人不答应和男人在一起,不是因为怕男人变心,而是怕她自己变心的。

她对自己的心意是有多不自信?或者她是对她喜欢的男人多不自信啊?

罢了罢了。

高瑨在心中自我安慰起来,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是谢郬的真实……劝着吧,遇到这么个人能怎么样呢。

“你不能为了一个未必会发生的可能,就不去做某件事吧。岂非因噎废食?不可取。”高瑨劝道。

“哎呀,不一样的。”谢郬说着,难得扭捏的摸了一下耳垂。

高瑨见她欲言又止,不禁问道:

“那依你之见?”

谢郬正等着高瑨问这话,立刻回道:

“依我之见,咱们就先保持这样的关系处着,不要昭告天下,你想我了就过来找我,我想你了就进宫找你,我尽量留在京城,就算不在京城,我也会详详细细的告诉你我在什么地方。你看这样行不行?”

高瑨今天总算明白那些遇人不淑的女子的心情了。

就这么保持着关系……不告诉别人……想那个了就找……这怎么看都像是那种哄骗良家少女献身的负心郎惯用的手段。

谢郬就是个负心娘!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为自己以后的负心而铺路!

偏偏她自己居然毫无自觉,甚至可能还觉得她这个想法非常棒,但凡她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她都不会恬不知耻的凑上来追问:

“你觉得怎么样?”

高瑨努力深呼吸了两口气,哼笑了两声,忽然变脸:

“谢郬,你其实就是馋我的身子吧?”

谢郬:……

“啧,说什么呢?”谢郬目光飘忽,一副心虚怕被人看出来的样子。

高瑨哼哼几声:“不昭告天下,偷摸在一处,说得好听极了,我想你的时候就找你,你想我的时候就找我——你、当、我、俩、在、偷、情、吗?”

高瑨越说越气愤,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们本就坐在栏杆处,下面就是朱雀街的夜市,人流如织,高瑨这一嗓子下去,可把楼下好些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抬头观望,大庭广众之下畅聊‘偷|情’之事的是什么奇葩。

谢郬觉得太丢人了,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一手去拉扯高瑨,想把他拉回雅间说话,谁料她手一碰到高瑨,就被气呼呼的高瑨给拍开,没好气道:

“别碰我!你这个负心人!你就是不想承担责任!你就是管不住你自己!”

高瑨把心中不满一股脑儿的宣泄出来,栏杆下面已经有好几个人驻足仰望,对栏杆上的两人指指点点。

“哟,还是俩男子。”

“怎么着?兔儿爷不成?”

“谁骗了谁?”

“约莫是宝蓝色衣衫那位骗了玄色衣衫那位。”

“啧啧啧,如今的人啊,世风日下!”

楼下各种评语传入谢郬耳中,让她无地自容,想赶紧把高瑨拖进去,别让他在外面丢人,可那家伙死重死重的,屁股下面仿佛落了千斤坠,无论谢郬怎么拉他,他就是不动如山。

到最后谢郬实在没办法,见楼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只能自己先撤,回到雅间以后,躲在帘子后头对高瑨招手:

“差不多就得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赶紧进来!”

高瑨却仿佛豁出去了,用愈发闲适的身姿歪坐在栏杆上,大声感慨说:

“哈,花前月下的时候不嫌我丢人,现在谈婚论嫁了开始嫌我丢人了?”

谢郬躲在帘子后头,完全跟不上高瑨的思路,除了一个劲的对他招手让他回来,谢郬连面都不敢露,毕竟楼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人一多就有那爱管闲事的,在楼下对高瑨问:

“哎,这位公子,是那位公子负了你吗?”

高瑨往楼下看去一眼,见问话的是个拖家带口出来逛夜市的男人,手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妻子就站在一旁。

“可不是嘛。”高瑨煞有其事的答道:“我为她遣散了一屋子妾室,便是想与她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可是她倒好,根本没那个意思,还说从前偷偷摸摸的也、挺、好!”

谢郬已经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夜里冲撞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中邪了,怎么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那抱孩子的人与高瑨对话:

“哟,这可不对!那位郎君怕不是在骗你吧!”

高瑨仿佛遇到了知音,拍着栏杆赞道:“没错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谢郬:……

在楼下的哄笑声中,谢郬只得在帘子后头小声为自己辩驳:

“我,我没说要偷偷摸摸的,你少编排我!赶紧进来——有话好好说!”

高瑨故意大声问:“啊?你说什么?要跟我好好说?”

只见他从栏杆处站起身,有模有样的对着楼下看热闹的人们拱了拱手,说道:

“让诸位看笑话了。她说要与我好好说,我且再给她一次机会去。”

楼下的看客们哄然大笑,见高瑨进了雅间,栏杆处看不到了才缓缓散去,行走间仍在将今晚这件事作为谈资讨论。

高瑨掀开帘子,走近雅间,还未站定,就觉面门有什么东西袭击而来,下意识抓住。

谢郬的拳头被高瑨包裹在掌心里,气得直接用脚踢他小腿肚,高瑨本就防着她,哪能让她得逞,两人在屋里过了好几招后,高瑨威胁道:

“你要再不停手,我可又要出去喊啦!”

谢郬:……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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