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谢郬一行回到茶行, 将他们在舞阳居得知的事情说与众人听,老张闻言不禁感慨:

“这位小殿下……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有情有义。”

其实老张收到朝廷的旨意, 说让他们配合营救多年前被先太子送到敌国去的小殿下,老张心里多少有那么点不情愿,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天家皇室的两代恩怨,做好了没人夸, 做坏了直接杀。

现在知道这位小殿下虽被亲爹陷害抛弃, 孤身滞留敌国,却也罕见的没有长歪, 老张心里头那点不情愿总算缓解了些。

“照你们说,小殿下如今又混进北辽二皇子拓跋钊的府上了?”小赵问。

高瑨点头:“还不确定, 姑妄听之。”

苏临期说:“若是真的就很麻烦。”

二皇子府邸不是舞阳居这种地方, 什么人都能混进去的。

谢郬提议:“要不我们夜探一下?”

高瑨拒绝:“我们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探也没用。”

“对, 这里是北辽, 冒险之事要三思而行。”老张说。

“好了, 天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明日再想办法。”高瑨发话后, 众人便各自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高瑨跟谢郬一起, 想就这样跟在她后面进房, 被谢郬抬脚拦住, 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他, 希望用眼神将某人给臊走。

“我想跟你睡。”

某人非但没被谢郬给臊走,反而更加直白。

谢郬深呼吸控制情绪:“开什么玩笑?”

高瑨试图打感情牌:

“我们路上不都睡在一处吗?我不靠着你睡不着。”

谢郬无情拆穿:

“路上靠坐在一棵树下休息也算睡一处吗?”

“怎么不算?”

高瑨说完,便伸手去推谢郬, 被谢郬肩膀一闪避过,顺势抬脚踢出,高瑨为了躲避谢郬的攻击,只能往后退,他这一退,就给了谢郬迅速关门的机会。

再想推门,就听见门后传来门栓落下的声音。

“无情。”

高瑨在门外发了一句牢骚,失望转身回到自己隔壁的房间。

谢郬洗漱过后,刚躺到床上大大松了口气准备休息,就听见隔壁传来几声敲击墙壁的声音。

他们睡的小院在茶行的后面,看着房间挺多,其实都用木头板子隔开的小房间,隔音什么的几乎别想,所以就在床侧的敲墙声,谢郬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干嘛?】

【大晚上不睡觉叫魂吗?】

谢郬在心里抱怨,不用开口说一句话,隔壁就能给出回应。

“你多说点话,我听着睡。”隔壁传来这么一句。

谢郬忍不住冲着房梁翻了个白眼:

【你把我当故事机了不成?】

【我要不要给你讲两个睡前故事听听?】

隔壁传来:

“好!”

【好你妹!】

【我又不是你娘,讲什么睡前故事……】

谢郬抱怨了一句后,便将身子转向外侧,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而隔壁也再没声音传过来。

那边没声儿了,谢郬反而睡不着了,侧耳倾听好一会儿,依旧没声音。

谢郬突然惊觉自己刚才好像提了他娘,高瑨的娘是被先帝囚禁在冷宫郁郁而终的,到死也没等到再见儿子一面,当然高瑨也没赶上见他娘一面……

【喂。】

【你睡了没?】

【高瑨!】

【没睡回我一声。】

谢郬在心里呼唤他,不自觉又把身子转了回去,还不由自主往里床挪了两寸,就为能更清楚的听见隔壁的声响。

两声不同于刚才的轻敲传来,谢郬没由来松了口气,认命说:

【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水平不行,讲不了故事。】

“讲讲你小时候吧。”隔壁传来这么一句。

【我前世欠你的!】

【行,给你讲。话说我小时候……】

谢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他讲自己小时候怎么凭实力在武威军营家属区作威作福,成为那帮小屁孩老大的光荣事迹。

讲到后来,谢郬眼皮子直打架,高瑨有没有被她讲睡着她不知道,反正她是成功把自己给讲睡着了。

躺在隔壁床上的高瑨渐渐听不到谢郬的声音,知道肯定是睡了,他的目光在木板墙壁上描绘着她的睡姿,眉头紧蹙,闭上了双眼,脑子里想的全是明天要如何去拓跋钊的府上探查高玥下落之事。

**

第二天一早,高瑨的房门边被人敲响。

他早就醒来,盘腿坐在床沿静心打坐,耳中就听见门外传来:

【起来没有?】

【开门!】

【有事商量。】

高瑨穿着单衣去开门,让已然穿戴整齐的谢郬进门,她手上还拎着些早点,高瑨问她:

“起得够早的,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谢郬递给高瑨一张咸脆的硬饼子,说:

“大定府的早点没有京城多,你讲究着吃点儿。”

高瑨见她殷勤,不禁问:

“你这突然体贴,我有点不适应。”

谢郬说:

“昨儿说要给你讲故事,没讲两句就睡了,一夜好眠到天亮。”

高瑨掰了块饼子,问: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谢郬坐到他身旁,说:

“我早上醒来以后想了想,咱们对拓跋钊府上的事情不熟,可以抓两个熟的人出来问呀。”

“抓谁?问什么?”

高瑨见谢郬嚼饼子费劲,给她倒了杯水,让她边喝边说。

“问拓跋钊府上最近进了什么人。”谢郬喝水顺了顺,放下杯子继续说:“你想啊,拓跋钊的府上不比舞阳居,仆从管理定然十分严格,每个进去的人都有记录,咱们只要抓两个管事,让他们将最近进府的人物特征都说一说。”

谢郬说完,默默等待高瑨的意见。

高瑨伸手将她嘴边的饼屑捏掉,问:

“你知道高玥如今的外形特征吗?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黑是白?”

谢郬想了想:

“让……焉离姑娘来问,她总知道吧。”

高瑨摇头:

“她如今一脑门儿的官司,怕是分不出身来。”

谢郬想想也是,拓跋丈死在她的水榭里,就算不关她的事,这段时间也会被官府严密监视,确实没法出来帮他们。

“那怎么办?”谢郬问:“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高瑨说:

“我在下旨让礼部、鸿胪寺出使臣送拓跋延回北辽的时候,还另有一道密旨,我让他们将人送到后,不必急着回礼朝,以商议和亲为由留下拖延二至三个月,所以此时礼朝的使团还在大定府。”

谢郬没想到高瑨还有这么一手,忽然愣住:

【等等。和亲?】

【和谁的亲?谁和亲?】

两人四目相对,谢郬迅速避开好奇的目光,故作轻松道:

【没事没事,谁愿意和亲都可以。】

【我没别的意思。】

【不是想问是不是你要和亲。】

【我是说,你可以和亲,别人也可以……】

【哎呀,我真没想问……】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谢郬心里越是想表现镇定,实际就越慌乱,乱得她都有点语无伦次,把心里那么点小心思都暴|露出来。

谢郬懊恼不已埋头吃饼,希望能用食量掩盖此刻的尴尬,结果因为嘴里咬了太多饼,嚼不烂,就那么给噎着了。

高瑨见她不要命的往嘴里塞饼子,就知道肯定得噎,早就做好准备,伸手将谢郬下巴托起,亲手将她刚塞进嘴里的饼子给抠出来大半。

“我都没说完,你在那紧张什么?”高瑨无奈,将水杯送到谢郬唇边,让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见她慢慢把干巴巴的饼子顺下去后才放心。

谢郬刚缓过气就迫不及待解释:

“我没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高瑨却用一副‘别说了,我都懂’的深情眼神盯着她,盯得谢郬欲哭无泪,指天举誓: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紧张,我就是想跟你说,随便谁和亲,我都不在乎。”

高瑨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谢郬崩溃:

“你不知道。我真不是在乎这个。”

高瑨继续哄骗般的口吻:“好,我没说你在乎,你多潇洒呀,是不是,才不会在乎这些,我懂的。”

谢郬叹气:

【明显你不懂。】

【你就是误会了。】

“我懂,我没误会。”说完便用满满的宠溺目光看着谢郬。

谢郬扶额,不想说话:

【还解释不清楚了。】

【算了,随风去吧。】

“你继续说,你要跟谁和亲?”谢郬接受被误会的现实问,然后发现措辞还是不对,解释说:“不是,我不是问你……”

高瑨打断她:“没有谁要和亲,我只是为了让使臣们有个正当理由留在北辽才故意让他们这么说的,要不然他们送了拓跋延就得回去了,待我们潜入之后不就少了帮手。”

这么一解释,谢郬才有所了解,于是更加懊悔自己那比嘴勤快的脑子了。

“哦,原来你留了后路,来的路上你怎么没说?”谢郬问。

高瑨将吃了一半的饼子放下,斯斯文文的擦了擦手,回道:

“让使团留在大定府是以防万一,没想真用到他们就没说。”

“是啊,若是高玥在民间,使团就用不上,可如今他到了二皇子府,贩茶商人的身份接触不到皇室,还真得依靠使团的人才行。”谢郬说道。

“嗯。”高瑨拧眉沉思片刻,忽而扭头对谢郬问:

“现在你总不怀疑我要找人和亲了吧?”

谢郬眉心一突,竭力解释:

“这事儿还没完了是吗?我再重申一遍!”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要不要跟人和亲!”

“你是自由的。愿意跟谁在一起都成,我没意见。”

“真没意见!”

高瑨但笑不语,用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近乎炸毛的她。

“……”

谢郬选择转身离开这个让她蒙受不白之冤的尴尬之地。

**

高瑨将大定府中有使臣的事情说出来后,老张当即表示:

“武威军跟鸿胪寺倒是打过一些交道,也不知他们这回来的是哪位大人,我过会儿便乔装去会会他,人多一些总好商量。”

高瑨说:“他们所在的驿馆附近定然有人监视,你不能去。”

老张想想也对:“那怎么办?”

“我待会儿写个字条,找人悄悄送进驿馆中,让他们乔装到茶行来。”高瑨已经做好决定。

老张对高瑨的身份十分好奇:

“高校尉,你到底是谁家的衙内,礼部和鸿胪寺的大人,少说也得从三品,正四品吧,你竟能呼之即来?哎,令尊真姓高吗?可朝中没几个姓高的公爵侯爷,难道是什么王……趁此机会,你干脆与老张我说道说道,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就别瞒着了。”

老张都好奇一路了,谢郬、苏临期、苏别鹤和周放,好像个个都知道这个高校尉的身份,就老张和其一干下属蒙在鼓里,便想趁着他召见礼部使臣的机会,将他的身份问个分明,待以后回朝也好有个说头。

谢郬和苏临期他们对视一眼,很想提醒老张别问了,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还是多点神秘,少点追根究底比较好。

毕竟这一路,老张可没少抱怨‘高校尉’的纨绔习性,深以为耻来着。

“我就姓高,单名一个瑨字。”

高瑨直言,他开始隐瞒身份,主要是担心老张谏言,不敢让他亲身潜入北辽冒险,现在他已然来了,便没有隐瞒的必要,再说过会儿与礼部、鸿胪寺的人见了面,他们都认识高瑨,想瞒也瞒不住。

老张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念叨着:

“哦,高……瑨。那令尊是……呃!”

老张的声音戛然而止,猛然回头,鼻子眉毛眼睛嘴巴,全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写着‘震惊’两个字。

一刻钟后,老张同手同脚走出商议密室,看来被打击得不轻。

**

高瑨的密令一出,已经在驿馆之中逗留十几日的使团沸腾了,礼部侍郎隋健和鸿胪寺卿汪卢整装待发,乔装而出往约定的场所进发。

中途因为要将跟踪在后的北辽探子甩开,花费了不少功夫,但总算在申时前,以买茶客的身份赶到了天福茶行。

他们被人带进密室之中,在看见高瑨的那一刻都十分惊讶,赶忙上前行礼:

“陛下怎可亲自前来,这太危险了。”

高瑨不想多说什么,直接问道:

“质子之事,你们近来可有消息?”

礼部侍郎隋大人恭谨回道:“是。臣等一到大定府,便开始暗中调查。最新的消息是,质子殿下如今投身在了北辽二皇子拓跋钊麾下,此时应该人在拓跋钊府中。”

密室中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昨天刚查出来的事情,使团的人竟然早就知道了。

谢郬觉得不对,从旁问:

“你们的意思是说,高玥以质子的身份投在拓跋钊麾下吗?”

隋健虽不知谢郬是谁,但见这少年可以站在陛下身旁,随意用手搭在陛下椅背上,可见与陛下关系匪浅,丝毫不敢怠慢,回道:

“是。说来也怪,质子殿下其实在这之前早已从质子府逃离,北辽朝廷这边派兵搜捕至今都未能将之找到,所以很多人私下都在怀疑质子殿下已然不在北辽境内。”

“可质子殿下却偏偏突然自己出面,主动投身拓跋钊,据说是想寻求拓跋钊的保护,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赶巧那回我们以礼朝名义拜访拓跋钊的时候,在院中遇见一位清冷华贵的少年,可刚开始我们并不认识,是问了拓跋钊府上的管事才知他的身份。”

隋健的话让高瑨陷入沉思。

谢郬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似的,她将隋大人的话从头到尾重新捋了一遍。

以高玥的聪明,他可以逃离质子府,在大定隐姓埋名,让所有人都找不着他,又怎么会因为要寻求庇护而主动投靠拓跋钊呢?

他逃离质子府,没有回礼朝,可能是因为他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高茗在礼朝做的事,他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礼朝,身如浮萍,飘在哪里都一样。

所以他宁愿跟焉离姑娘藏身舞阳居那种下九流的地方,也未曾寻求过任何人的帮助。

可现在他怎么会突然对拓跋钊示好,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另有目的?

而拓跋钊之所以同意庇护他,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想保护他,定然是要他做点什么的。

一个敌国质子的身份,如果利用好了,是可以掀起巨浪的。

“我想见一见他,你们可有法子?”

高瑨面色凝重,沉思过后问道。

隋大人和汪大人对望一眼,笑道:

“陛下问得正及时,明日北辽皇宫设有宫宴,据说周边依附北辽的小国皆有使臣出席,臣等作为礼朝使臣,自然也在受邀之列。那样的场合,拓跋钊定会将质子殿下带在身边,说不定明日就是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哎呀,见面还要在下章,不过我今天能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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