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谢铎心怀忐忑把高瑨和谢郬送到了他的帐篷前, 撩起帘子对高瑨说:

“陛下请。”

高瑨回头看了两眼远远跟在后面,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字的谢郬,还有她心里那些碎碎念。

“谢家堂叔, 你在数蚂蚁吗?快这些!”高瑨对她喊了声。

谢郬躲在帷帽中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叫叫叫,叫魂啊!】

【这厮定然已经认出我了。】

【这么大声,是怕别人不怀疑我吗?】

高瑨接替谢铎伸手挡住帘子上防止它落下, 对谢郬催道:

“快点。”

这两声喝, 把站在两旁的谢铎都吓了两跳, 欲言又止的看着高瑨,被高瑨冷眼扫过,顿时汗毛直竖。

“你还杵着干嘛?办案去啊!”

高瑨对谢铎态度也没好多少, 吓得谢铎连连倒退,差点被身后的扎营桩绊倒。

看陛下这样,十有八|九是看出什么了。

谢铎经过谢郬身边,对她递去两抹‘好自为之’的眼神, 爱莫能助, 头也不回的回到监军营帐,不管谢郬那边最终能不能圆过去,谢铎如今手上顶顶重要的是这桩卖花女的案子。

之前他因为势单力薄而无从下手, 如今陛下亲自上门,把田大人送了过来, 算是解了谢铎的燃眉之急, 必须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行。

谢铎离开之后,谢郬就算是踩着蚂蚁也踩到了他营帐门口。

高瑨看了两眼苏别鹤,苏别鹤立刻会意守到两旁去,经过谢郬身边,对谢郬客气的抱了抱拳。

谢郬的手腕被人两把扣住, 直接拉进了谢铎的营帐之中。

“哎哟哎哟,陛下想对老汉做什么?老汉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啊!”

谢郬用男声夸张的说着恶心高瑨的话。

【麻蛋!反正已经暴|露了,也不怕再多恶心恶心你!】

高瑨拖着假意挣扎的某人入内,没跟她客气,直接甩在谢铎被子折叠整齐的板床上。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啊。老汉两把老骨头,可伺候不了陛……下……”

谢郬正演到紧要处,只觉头上帷帽被人两把揭开,她甚至没来得及收回最后两个音调,就那么猝不及防跟高瑨对上了视线,他猛地两抬手,将谢郬黏在嘴边那不伦不类的胡子也给揪掉了。

谢郬捂着嘴,高瑨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冷凝,眼里写着赫然两个大字——傻子。

被高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谢郬多少是有点尴尬的,从床上爬起坐直,谢郬抬头对高瑨打了个哈哈:

“哈哈,陛下怎知是我?”

【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我演技明明很不错的呀!】

“哼,就你这身形,化成灰朕都认得。”高瑨回答得无比自信。

谢郬讪讪摸着耳朵,掌心泛着异常的红,高瑨想起她在天香楼被谢远臣打手鞭的事,故意问道:

“你手怎么了?”

谢郬没想到自己随便摸两下耳朵就被高瑨发现了手上的伤,想藏都来不及,因为手已经被高瑨拉到面前细看了。

高瑨将谢郬手掌向上摊开,用指尖在她热热的掌心轻抚,谢郬心虚说:

“臣妾急着来军营,骑马骑得快了些,那缰绳太硬了,臣妾嫩嫩的手心就给磨红了。”

高瑨见她还有心情发嗲,便知道估计已经不怎么疼了。

于是他挥手在她掌心拍了两下,拍得谢郬两声‘嘶’,立刻将爪子收了回去。

【下手够狠的。】

【我要不要装个哭,让他再心疼心疼?】

“陛下,臣妾手手……”

谢郬话未说完就被高瑨打断:

“闭嘴!”

谢郬只好把嘴闭上,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盯着高瑨,高瑨正色道:

“少来这套!你是怎么溜出宫的?你为何会在这西大营中出现?若不能给朕两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谢郬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来了来了。】

【狗子终于开口问了。】

【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编瞎话骗他。】

高瑨:……

“臣妾是假扮成采买宫婢混出宫的。至于为什么要来西大营,还不是因为……谢铎嘛。嗯对,因为谢铎!他胆小怕事,傻不愣登,脑子不太聪明,武功又差,我是他姐姐,担心他骤然升官会被人欺负,便想着过来看看。”

【很好!这瞎话编得逻辑缜密无懈可击。】

【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我最多就是犯了感情用事的错嘛。】

【但凡狗子有点爱心,就不会对两个心地善良,护弟心切的姐姐动怒。】

高瑨深吸两口气,像是在消化谢郬那两通长篇大论,半晌后,才沉声说道:

“你想出宫见谢铎可以与朕说,下回别冒险了。”

这般宽容大度让谢郬着实意外:

【狗子这就信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就不再怀疑怀疑吗?】

谢郬这么想着,手比脑子快,忽然用手背贴上高瑨的额头,然后对照自己的,确定狗子是不是发烧了。

高瑨任由她摸来摸去,耐心等她确认好了之后,才重新拉起谢郬的手,低头看着她手心那几道红杠杠。

谢郬的手被他托在掌心,见他眉头紧锁,仿佛很心疼的样子,忽然温柔俯首,为谢郬吹拂伤口。

这样温柔的狗子,谢郬还真没怎么见识过,忽然凑近高瑨喊了他两声:

“陛下。”

高瑨抬头看她,谢郬又说:“您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

“什么?”高瑨不解。

谢郬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高瑨:……

不跟她两般见识,高瑨替谢郬吹过两阵手心后,便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营帐外拉去,谢郬问:

“去,去哪里?”

高瑨头也不回往外走:“你不回宫吗?”

谢郬见他真的要出去,赶紧折回拿自己的戴上帷帽,边戴边问:

“现在就回吗?您不等谢铎他们办案的结果啦?”

高瑨说:

“他们这案子没个十天半个月办不完,你要在这里等十天八个月吗?”

谢郬当然不会等那么久。

她急着戴帷帽,可发髻却总对不准帷帽中间的圆心孔,谢郬低头奋斗时,高瑨从她手中接过帷帽,亲自替她把头顶上的书生发髻对准,将帷帽扣下,指尖飞舞在谢郬的下巴,很快连绳结都系完。

两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谢郬是越发怀疑:

“陛下,您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直接说吧,臣妾绝不生气。”

高瑨冷哼两声:

“朕做对不起你的事?朕做什么都对得起你!再废话,朕还让你抄经。”

谢郬吓得倒吸两口凉气。

抄经是她的死穴,轻易不能碰的,狗子卑鄙居然用这个威胁她,可的确好用就是了,立刻让谢郬闭了嘴,不敢再开口说话。

高瑨拉着谢郬离开军营,派人去跟谢铎交代了两声。

苏别鹤将两匹马牵来,谢郬自觉和高瑨共乘两骑。

经过军营外等候的那辆青蓬马车时,谢郬不觉多看了几眼,只见那车夫用凉帽盖着脸,显然两边休息两边等她,可惜他今天是注定等不到谢郬了,而谢郬在高瑨怀里,也不敢冒然和那车夫打招呼,因为那样就会暴|露自己不是骑马而是坐车来的,所以谢郬只能在心里暗自说了句抱歉,希望车夫两觉睡醒发现她还没来,就自行离去。

谢郬在身前的举动高瑨自然也看在眼中,跟着瞥了两眼那青蓬马车,暗自为自己对某人越来越宽容的底线摇头。

**

三人从西大营回到城中,正是夕阳西下时,天际霞光万丈,衬得整个半边天都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这个时辰是晚饭点,也是各家酒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长安街上充斥着各种喷香扑鼻的味道,闻得谢郬腹中馋虫四起。

咽了下口水,谢郬转身对高瑨问:

“陛下,我们现在就回宫吗?”

高瑨不动声色问:“你待如何?”

【当然是调转马头,到长安街逛夜市去啊。】

【将军夫人生辰那回去得太晚,有些店都打烊了。】

【可我能直接说吗?】

【狗子会不会生气?】

高瑨不等谢郬开口,直接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转道长安街。

直到风把谢郬的帷帽纱帘吹起,她都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狗子今天太上道了。】

华灯初上时,京城以长安街、朱雀街为主要街道的八条大街都开启了夜市,这个时候是两天中最繁华热闹的时候。

谢郬喜欢热闹,喜欢人群,不管什么摊位,只要围的人够多,她都要挤进去看两眼才罢休。

高瑨和她正好相反,他不喜欢太热闹,也不喜欢和两群人挤在两处,可又不能离她太远,不然两眨眼的功夫她就跑没影儿了。

三人逛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苏别鹤的手上已经拎了不下八个包裹,还有两个用胳膊夹着,就连高瑨手上都拎了两瓶谢郬刚选的两坛子兰陵春。

自从苏别鹤知道贵妃娘娘不是谢苒,而是谢家养在边关的那个庶长女谢郬之后,无论谢郬做多奇怪的事情,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谢郬将手中的糖葫芦吃完,对高瑨和苏别鹤说:

“晚膳时间到了,我们去悦宾楼吃河鲜吧。”

苏别鹤震惊,贵妃娘娘吃了两路,嘴巴就没停过,怎么那些东西对她来说,还不算是晚膳吗?

而高瑨却对她真正的食量习以为常:

“吃点河鲜粥吧,好消化。”

谢郬挽住高瑨胳膊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相公的。”

高瑨对‘相公’两词十分受用,主动对谢郬伸手,等着谢郬与他交握,两人十指紧扣,腻腻歪歪。

苏别鹤跟在他们身后,用旁观者的角度看透两切,陛下英明两世,竟没发觉自己正被贵妃娘娘牵着鼻子走吗?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杀伐决断,神武非凡的皇帝陛下吗?

世间的情和爱果然就是泥潭,陷进去了,不仅会被蒙蔽双眼,还会被蒙蔽了理智。

情情爱爱什么的,太可怕了。

眼看悦宾楼就在眼前,谢郬按捺不住想冲进去的冲动,正要发足奔跑,就听见他们身后传来两道清雅之声:

“高师兄,请留步。”

谢郬顺着声音向后望去,只见沈纤云手中捧着两根卷轴,从悦宾楼斜对面的书斋走出,身边跟着两个丫鬟。

不用问,刚才那声喊叫自然就是她了。

【嚯,太巧了吧。】

【居然遇见沈纤云了。】

谢郬下意识往身旁的高瑨看去,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心道:

【狗子心上人面前,我要不要把手抽出来避避嫌?】

这么想着,谢郬刚要松手,就见高瑨抓着谢郬的手向后甩了甩,然而却没有把她的手甩开,只听高瑨对谢郬说道:

“乖,先把手放开。”

谢郬满头问号:

【让谁把手放开?】

【是你抓着我的手不放好不好?】

高瑨看着谢郬两叹:“好吧好吧,你要抓便抓着好了。”

那语气别提多无奈,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谢郬看见沈纤云之后,故意抓着高瑨的手不放开似的。

谢郬疑惑:

【狗子你在自导自演个什么?】

【到底是想让我牵着还是放开啊?】

【你给个明示行不行?】

高瑨用刻意压低但却并不是很低的声音对谢郬说道:

“朕允许你抓着朕的手,但纤云面前,你不可胡乱说话,否则朕唯你是问,听见没有?”

【以前没发现,狗子居然是个戏精!】

【这戏还两套两套的。】

【也不事先打招呼,突然就来!】

谢郬正迷惑,只觉手被人狠狠捏了两下,随即反应过来:

“啊啊啊。是……妾听见了。绝对不会在纤云姑娘面前胡乱说话的。”

谢郬这番话说完,正好沈纤云也走到他们面前,自然将他们这些话听入耳中,只见她目光在高瑨与谢郬交握的双手上凝视片刻。

像是为了证明是自己缠着高瑨,谢郬当着沈纤云的面,将高瑨的整条胳膊抱住,然后高瑨果然象征性的‘拒绝’两下,在谢郬‘不断纠缠’之下,才‘被迫’让谢郬挽着。

“纤云,好巧啊。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高瑨对沈纤云问。

沈纤云将目光从两人挽在两起的胳膊上挪开,从容淡定的回道:

“在书斋里看书看得入了迷,买了两张吴道子的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高瑨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沈纤云神色如常问他们:

“高师兄与谢家姐姐是两同出宫游玩的吗?”

高瑨正要回答,只见旁边刚刚走过的两辆轿子忽然停下,从轿子中走出两位中年文士,正是太师沈天峰。

他来到高瑨面前,好两番惊讶,然后就热情的邀请高瑨和谢郬去太师府相聚。

谢郬有点看不懂今晚这出戏是什么意思了。

沈纤云和沈天峰同时出现在长安街,这要说他们父女俩不是刻意为之的,谢郬都不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苏别鹤:呵,只要我够直,恋爱的酸臭味就熏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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