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韩还想开口,后脑勺上一疼,顿时昏了过去。

松森山脉被冰雪覆盖,夕阳照耀到雪上,反射着红色的光。一道娇小身影在积雪中深一步浅一步匆忙赶路。

雪很深,几至膝盖,每一步下去后要拔出腿来都需耗费不少力气。

醉菊喘着粗气,雪光太刺眼,她的眼睛开始一阵一阵发黑,看不大清楚前面的路。有时候,她不得不扶着树干歇一口气,但只要一停下来,她的心就仿佛被猫用爪子狠狠地挠着。

岩区中力竭的娉婷正在等她。

娉婷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在等她。

娉婷在硬撑,醉菊心里清楚。她是大夫,怎会看不出娉婷的状况。但两人一同赶路更无生机,娉婷说得没错,让一人赶去见阳凤,火速来援,是唯一的生路。

死路中的生路。

老天,老天,为什么会这样?

隐居别院的梅花还在开着,淡淡香气还飘逸在风中,为什么物是人非,转眼就到了尽头,到了绝路?

为什么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爱上一个英雄盖世的男人,会有这样的下场?

阳凤送给娉婷的夜明珠簪子,如今稳稳插在醉菊的头上。那簪子仿佛有千斤重,压在醉菊身上的,是娉婷和孩子的性命。

她掏出地图,仔细地看着。

“又迷路了?”醉菊紧张地皱眉。白色的松森山脉常常使人分不清方向。她知道已经很接近了,阳凤就在这附近,不敢稍停,拼命赶路。

松森山脉靠近北漠一侧的山峰,就是目的地。

就在这附近,一定就在这附近。

“哎呀!”脚步一滑,醉菊又跌倒在雪地上。

不要紧,她已经不知道跌了几千几百跤。师傅,师傅,你定不曾想到,小醉菊也有这么勇敢的一天。

天气这么冷,但我的心里却像有一团快烧坏我的火。

她咬着牙,从雪地里爬起来,抬目处,眼帘蓦然跳入一个男人的身影。醉菊吓了一跳,她在松森山脉奔波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娉婷以外的人。

一个男人。

男人穿戴着攀山的装束,手中轻轻倒提着一把轻弩,刚好挡在醉菊面前。

醉菊看着他冷冽的眼神,警惕起来。

她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番麓静静打量她,最后,扬起嘴角,吐出三个字,“白娉婷?”

“你是谁?”

“原来你就是白娉婷。”他将目光定在醉菊的发髻上,赞了一声,“好精致的簪子。”

醉菊颤抖起来,不祥的预感像攻城锤,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心。

她瞪着番麓,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番麓手中的轻弩慢慢举了起来。闪着森森冷光的箭尖,对准了她的胸膛。

醉菊感觉自己这一刻已经死了,她浑身冰冷,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头上的夜明珠簪子那么重,压得她几乎要软倒在地。

不可以,不可以死。

她想起了娉婷。

倚在榻上看书的娉婷,雪中弹琴的娉婷,采摘梅花的娉婷,月过中天时,终于颓然倒地,撕心裂肺痛哭的娉婷。

不可以死。醉菊狠狠盯着番麓,她无力反击,番麓手中有弓弩,但她还是狠狠盯着他。

番麓几乎被她的目光迷惑了,他从来不知道女人面对死亡时也能毫无畏惧。犹豫的瞬间,醉菊转身狂奔。

不,不能死!

她从上天那里借来了力气,让她疯了似的在林中逃命。

嗖!

耳边响起轻微的破空声,一根箭几乎擦着她的脸飞过,扎入身旁的树干。醉菊吃了一惊,步子更加凌乱。

嗖!嗖!

破空声就在耳边,箭一支接一支,射入树干,射入草地,醉菊惊惶失措地闪躲着,避过一次又一次。

老天,是你在帮我吗?

请你帮到最后,请你让我活着见到阳凤,让她知道,白姑娘等着她去救。

还有孩子,王爷的骨肉,东林王室的血脉。

醉菊仓皇逃命,当惊觉眼前空荡荡时,脚下已经踩空。

“啊!”醉菊惊慌地叫起来,身不由己地跌落下去。

落地时厚厚的积雪接住了她的身躯,右腿却不巧撞上一块突出的岩石。

咔嚓!

可怕的剧痛从腿上传来,痛得醉菊几乎全身都快失去知觉。

“啊……”她呻吟着,勉强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希望可以看看自己的腿。

一定是断了,断裂的骨头疼得她浑身打战。

怎么办?还要赶路,还要报信,绝不能停。草药,只要敷点草药,忍着就好。

哪里有草药?

她转头,努力用眼睛搜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枯树,偶尔露出雪面的岩石……还有什么?

看向东边,她愣了愣,仿佛不敢相信般,慌忙抬手揉了揉眼睛。

“啊,在那里!”醉菊惊喜交加地轻唤起来,湿润了眼眶。

看见了,看见了!阳凤隐居的山峰,就在眼前。原来已经熬到了山脚,原来就在这里。

醉菊喜极而泣,终于找到了。白姑娘,我们有救了。

“白姑娘,你等着我,我已经看见了。”

腿上的痛一阵一阵,醉菊尝试着爬起来,站起一半,却没有力气支撑,又无助地倒下。

“不要紧,不要紧的。”她小声对自己说,“我可以爬过去,我可以爬上山。”她的眸子晶晶发亮,像深海中的珍珠,经过天地精华的孕育,这一天终于发出光芒。

醉菊在雪地里拖着身子向前挪,路好长,路为什么这么长?她拼了命地咬牙,挣扎着向前,以为已经走过天涯到海角的路途,回头一看,却仍在这片白茫茫中。

鲜红的血,在白雪上蜿蜒,好一幅艳丽的画。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抬头,绝望伸出魔爪,轻轻地、冷漠地扼住了她的心。

番麓站在高处,冷冷看着她。

残阳如血,血红色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包裹起来,把他化为死神。

不,不…… 醉菊抬头怒视着他。

你不可以就这样夺走这一线生机,我已经到了这里。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

番麓没有动手,他右手持弩,左手拿着一大把箭,刚刚射出的箭,他已经一根一根拔了回来,二十七根,一根不少。

醉菊瞪着他,瞪着他的箭。

不可以,不可以死。

娉婷在风雪中等待,三天是极限,她和孩子的极限。

楚北捷误了初六之约,葬送了她的幸福。我不能再误一次,葬送她的生命。

雪地冰冷无情,苍山冰冷无情,死亡的感觉如此浓稠,浸透了心肺,却盖不过令人心碎的绝望。

醉菊仰头,悲愤大叫:“阳凤!阳凤!你在哪里?求你出来!

“阳凤!上将军夫人阳凤,你听见了吗?

“谁都可以,楚北捷,何侠,救救白娉婷吧!你们忘记白娉婷了吗?

“楚北捷,你这个懦夫,你忘记白娉婷了吗?”

那是你的妻,你的骨肉,绝不该流落天涯,葬送在这松森山脉里。

“你怎么可以不出现?怎么可以……”醉菊无力地哭泣,“你还记得白娉婷吗?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怎么可以忘记……”

山中回声阵阵,奇迹没有出现。

不公平,太不公平。

她抬头,泪眼婆娑中,看见番麓唇边的微笑。

夕阳沉入山的另一头,血红色的光渐被黑暗替代。

“你闻到雪的芬芳吗?”第一次见到娉婷,娉婷这样问她。

她随着师傅穿梭于王宫豪宅,见识过许多人和事,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深沉的爱。

白娉婷和镇北王。

王者之爱,如此悲切,如此凄怆,让人如此心碎。

苍天啊,真忍心。

为何不怜惜这一份深深的爱?

小小的一朵醉菊,纵使心甘情愿付出性命,也无法改变这偏离幸福的结局。

“阳凤!阳凤!你快出来!求求你快出来!”

山林中回荡着醉菊的哭声。番麓静静坐在高处,看她不甘地挣扎。

他没有再次举起手中的轻弩,没那个必要。

醉菊喊哑了声音,喉咙像被火烧着一样。当她哭尽了力气,停下来喘息时,雪的芬芳飘入她的鼻尖,伴随着的,是鲜血的腥味。她腿上潺潺流出的鲜血。

醉菊若有所觉,努力撑起上身,紧张地四望。

夜幕笼罩下,她看见了林中无声无息靠近的盏盏绿色小灯。

狼群!

她终于明白,番麓唇边那抹微笑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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